季峥说出这句话以后,孟五的脸色猛地一变,眼底闪过一丝惊慌。
果然他是知道当年的内情的!
季峥眼睛微眯,给张旭递了个眼色让他先出去在门外等着,把腿放下来,抬手敲了敲桌:“坐下说!”
遇上正经事,季峥的表情看上去格外冷肃,不再是那种蛮横的痞气,而是让人毛骨悚然的暴戾。
兰香阁一把火,烧掉的是几十条人命。
那些尸体被清理出来,变得焦黑一片,看不出原来的容颜,甚至连男女都辨别不出来。
阁里平日那些臭美的、自恋的、喜欢把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姑娘,以最丑陋的姿态离开了这个世间。
兰香阁被烧后第七天,季峥梦到了那些姑娘,梦里她们还是那么漂亮美好,一声一声唤着他二郎,后来那呼唤变成了凄厉的哭嚎和惨叫。
她们向他求救,他却动弹不得,无法施以援手,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们葬身火海,最后的最后,那些声音变成一句诅咒:二郎,杀了凶手,要他不得好死!
后来,季峥买下兰香阁重建,有人说他吃着人血馒头发横财,也不怕那些个女鬼缠上他,却不知道,他一直在暗中调查那场大火的起因。
他受那些冤魂所托,要还她们一个公道!
只是当年他羽翼未丰,言行举止处处受限,兰香阁的人又都死完了,他耗费了许多心力,找到的线索却十分有限。
不像如今,这目击证人一个接一个的往他面前撞。
孟五的脸色发白,不安的坐下,季峥抬手帮他倒了一杯茶。
孟五猛地灌了一口,茶是凉的,喝下去以后整个人都一个激灵,眼前却浮现出当初那场足以吞噬一切的大火。
太惨了……
“那天晚上已经过了子时,原本我报完时应该已经到家睡觉了,但那天我半路突然腿抽筋摔了一跤,灯笼跌在地上灭了,我正觉得自己倒霉,一辆马车突然从面前经过。”
这话倒是和芦花的重叠了,季峥适时提问:“马车上有没有什么标志?”
“没有,那天天很黑,马车的速度又很快,我什么都没看清。”孟五摇头,这一点和芦花之前说的冲突起来。
季峥垂眸,抬手轻轻摩挲着鼻尖。
两相对比,孟五的话显然更有说服力一点,既然是要放火行凶的人,哪有人会蠢到把自己的身份亮出来生怕别人看不见?
孟五不知道季峥心里在想什么,继续陈诉:“军阀混战以后,恒城虽然没有以前那样严格的宵禁,但子时以后还驾车在城里走也是很反常的,我沿着马车来的方向往前走了一截,看见兰香阁里有火光冒了出来,那时火还不是很大……”
说到这里,孟五紧张起来,手心冒出冷汗,紧紧捏着那个空茶杯。
他发现兰香阁着火的时候,火还不是很大,如果他当时叫人扑火,也许那场惨案就不会发生。
季峥手上动作微顿,从兜里摸出一根烟和火柴丢给孟五。
孟五第一次见这种新式香烟,有点受宠若惊,颤着手把烟点燃,狠吸了一口,呛得剧烈咳嗽起来,眼眶发红,哑着声道:“谢谢!”
季峥对他的感谢不感兴趣,面色冷峻的盯着他,声音裹着寒冰:“为什么没有找人救火?”
为什么呢?
这些年孟五也不断在心里问自己这个问题,那个时候,怎么就变成了哑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一开始火并不大,我想着兰香阁应该有人会发现,然后起来扑火,就在外面等了一会儿。”孟五不记得自己确切的等了多长时间,只是等他发现不对劲的时候,火势已经变得很大了。
火光从一楼院子蹿到了二楼,孟五没听见里面有人哭喊,整个兰香阁,没有一点生气,只有火舔舐着木料发出的噼啪声响。
“后来我发现不对劲,跑过去一看,闻到空气里有很重的桐油味,这个时候我才知道是有人故意纵火,而且那个凶手,很有可能就在刚刚的马车上。”
“这个时候,你还可以找人救火!”
季峥沉沉的提醒,放在腿上的那只手不自觉紧握成拳,手背上的青筋鼓胀起来,克制着胸口翻涌的躁郁。
尽管事情早就成了定局,在听见孟五的叙述之后,他还是无法做到全然冷静。
孟五的手抖得不成样,哆哆嗦嗦半天才把烟塞进嘴里。
“桐油助燃,那个时候找人救火已经来不及了。”
孟五叹了口气,脑袋微微垂下,终于把深埋在心底多年的秘密剖出来:“谁也不知道兰香阁的火是怎么烧起来的,以赵德山和稀泥的性子,若是阁里的人都死完了,最后为了结案,肯定会找个替死鬼,我……不想做那个替死鬼!”
他生在恒城长在恒城,见过这世道太多的黑暗,在那个关头,只能把事情往最坏的地方想。
就算赵德山不抓他做替死鬼,背后那个真正的凶手,恐怕也会想办法灭了他的口。
为了一群没有生还希望的人把自己搭进去,怎么想都是不值得的。
所以那天晚上,他最终选择了沉默,亲眼看着酒色靡香的兰香阁在烈火中一点点坍塌、消亡。
如果事情就这样结束,他也许做几天噩梦也就算了,谁知在他准备转身离开的时候,一个浑身着火的人跌跌撞撞的从兰香阁跑了出来。
那个人在地上打了好几个滚才把身上的火扑灭,她跪在地上看着兰香阁,发出嘶哑难听的抽噎,因为被烧伤的痛,也因为巨大的悲伤。
阁里还有人活着,如果他刚刚叫人的话,也许还能救下更多的人!
这个认知让孟五一下子慌乱起来,他不敢上前,下意识的转身就跑。
接下来几天孟五请了病假没去打更,每每听见周围的人谈论兰香阁就会浑身冒冷汗。
赵德山果然如孟五所料没能查出真凶,最终作为悬案结案,没了后续,再后来,他听说季峥盘下兰香阁重建,这件事才终于掀了过去。
兰香阁这场火在数月的时间都是大家茶余饭后的谈资,但时间一长,便也渐渐被人遗忘了。
其他人能忘记这件事,孟五却忘不掉,他永远记得那天晚上那辆疾驰而过的马车,记得那个浑身着火从兰香阁跑出来的人和躲在黑暗角落里软弱可鄙的自己。
他悄悄去医馆打听最近几个月去抓烧伤烫伤药的人,最后找到了芦花和小丫头。
他不敢跟芦花说明真相,只能用自己的方式尽可能的补偿她们,以减轻自己的内疚和罪孽。
“所以这些年你也没问过芦花关于那场大火的真相?”
季峥抓住关键,喉咙堵着一口气,胸腔跟着憋闷发疼。
呵,有些事知道了真的还不如永远都不知道!
孟五终于把藏了多年的秘密说出来,心防一下子全线崩溃,他一头磕在桌上,两手插进发间,痛苦的说:“我身上的罪孽那么深,怎么敢去问她那些真相?”
他说他的罪孽很深,认真算起来他又有什么罪呢?
火不是他放的,人不是他杀的,他不过是眼睁睁的看着这件事发生,没有出手阻止罢了。
这世间冷眼旁观的人多了去了,难道个个都要被抓起来问罪吗?
季峥用舌尖抵着牙根,已经大概猜出当年的真相,只觉得荒诞可笑。
他看见孟五陷在痛苦的自责中无法自拔,冷笑起来:“你应该问问她的,兰香阁没有一个断手或者断脚的人,怎么最后只跑出来她一个!”
“你这是什么意思?”
孟五激动的反问,季峥气闷到了极点,不想和他多说废话,起身走出房间。
“季峥,你说清楚,你……”孟五大喊着追出来,季峥翻手一掌把他劈晕,冷声命令:“带回去,关起来!”
张旭一脸懵,不是要把人掳回去当兵蛋子画图纸吗?怎么眨眼又要关起来了?
季峥面色黑沉,卷着森寒刺骨的怒气,张旭这个时候也不敢多问,服从命令把孟五拖走。
季峥从楼上走到楼下,转了一圈胸口的怒气还是不能消减半分,最终还是直接去了叶蔺奉住的客房嘭嘭嘭敲门。
“谁啊?”
被人从睡梦中吵醒,叶蔺奉没好气的问,季峥不吭声,把门敲得更响,乔灵被惊醒,揉着眼睛坐起来,迷迷糊糊的问:“师父,怎么了?”
叶蔺奉猜出是季峥,正在想办法把季峥打发走,门口一阵巨响,季峥直接抬脚踹了门,门栓崩断,木茬子直接崩飞好远。
月光清冷如水,将季峥高大的身影在屋里投射出一个长长的阴影,似张牙舞爪的妖魔。
“小兔崽子,你想做什么?”
叶蔺奉从地铺上坐起来,挡在乔灵前面,季峥不理他,径直走到床边,抬手开始解自己的长衫盘扣:“今晚我睡这儿。”
“你睡这儿?你把我们家小灵儿当什么人,你信不信老夫……”
叶蔺奉大声呵斥,季峥脱了长衫丢在一边的衣帽杆上,只用一句话就堵住了叶蔺奉的嘴。
“闭嘴睡觉,不然我让人把你套上麻袋丢回乔家医馆!”
“……”请牢记:百合,网址手机版,百合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