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西的灌阳客栈今晚上一桩生意也没做成,原因是有一位穿着华服的小姐,把他们的店给包下了,为的就是筹谋一出好戏。
“公主,您觉得颜妆成今夜真的会来吗?”
二楼的厢房,明月一边斟茶,一边询问秦淮对这事有几分把握。
看着杯中飘着的两片泛黄茶叶,秦淮略有嫌弃之意,便仰头努力听着头顶瓦片的动静,似在寻找顾白修的身影,可是仔细聆听了半天,连一丝异样都感觉不到。
她早已经让顾白修在外头的屋顶上看着,若是有变故会第一时间通知。
而颜妆成那里,既然这件事是她做的,事情不了那她就必然会心虚,放着这个小二终究是个隐患,她不可能任由这么个人毁了前程。
“案子已经在衙门报备过了,这两日事情也散得风风雨雨,颜妆成是始作俑者,她若害怕自然会来。”
话音刚落,就有人叩门进来,秦淮抬眼望去,才看清此人便是替颜妆成办事的小二。
这小二低着头,偷偷用余光打量着秦淮,他长得就像个贪财的主,脸上满是笑意,点头哈腰地走近行礼,“小人见过白小姐。”
“让你办的可都办好了?”
明月没让他在靠近,在不远不近的地方适时的拦住了他。
这小二忙不迭的确认道:“是,小人之前传信了颜二小姐秋蝉姑娘,告诉她小人已经将官府的人敷衍了过去,若她们不想被人发现背后的事,就出面与我谈个条件,银子合适了才能保往日无忧。”
这话之前明月已经问过一遍了,如今只是在秦淮面前再确认一次好让她放心。
秦淮抬眸看了看时辰,想着也不早了,颜妆成若是准备办事也该来了,免不了不放心多问了一句。
“她们答应了?”
小二自信不疑,“自然,小人不敢说谎。”
“那好,等他们人来了你就自己看着办,我们在厢房里听着,知道该说什么吧。”
今日秦淮可是下了血本,若再不能然颜妆成伏法,那她先前的苦可就白吃了。
“明白明白,一定要问出颜二小姐买凶杀人的证据。”
视财如命的人就是机灵些,当初明月用刀吓唬他的时候她还嘴硬,一提到银子恨不得两眼冒光,也难为她能被颜妆成驱使了。
“下去吧。”
明月一双眼睛都盯着这小二,就怕他造次。
又等了小半个时辰,秦淮几乎已经没了耐心,怀疑自己的计划已经被颜妆成给识破了,就在她百无聊赖的时候,头顶的瓦片松动了一下,是顾白修给她的信号。
很快楼下传来小二响亮的招呼声。
“哟,二小姐今日怎么还亲自跑一趟啊。”
来了!
秦淮顾不上提起裙摆就往门边小跑过去,和明月两个人扒拉着门栓聚精会神的听着门外的动静。
一声斗笠被扔在桌上的闷响,随即颜妆成那带着一丝狠厉的声音便响彻了整个空荡荡的灌阳客栈。
“我若不亲自跑一趟,怎么能知道敢这样跟我狮子大开口的,究竟是什么人物?”
这甜蜜动人的声音,哪像是做了亏心事的人啊。
小二听颜妆成这么说,倒也不惧,反而笑着为自己辩驳。
“这是哪的话呀?小人的生死不还是二小姐您动动手指头的事吗,毕竟连自家表姐都能下得去手,小人这条贱如蝼蚁的命,您也不会放在眼里。”
这小二还算聪明,巧舌如簧奉承颜妆成的同时,也没忘了答应秦淮的事。
向来眼高手低的颜妆成没有在他面前否认,而是不解询问:“既然你知道,还敢这样与我谈条件?就不怕我心情不好,把你也给除了?”
“小人相信二小姐是聪明人,留着小人这条命,好帮二小姐您效力不是吗?”
他倒是秦淮见过演戏不比自己差劲的人了,要不是他贼眉鼠眼的,秦淮都想把这人招进公主府做事了。
“若小人真一声不响的将这事儿摆平了,您可会真的相信?小人这么做不只是为了自己,更是为了让您放心啊,您想这些金子对您来说不过九牛一毛,却能让这件事永远烂在小人的肚子里,岂不是一劳永逸的买卖。”
买卖这事吧,还真没有比颜妆成更精明的人了,既然颜妆成愿意冒这么大的风险出面料理这件事,那么她就没打算留着这个小二的性命。
颜妆成冷笑,语气不紧不慢,“那我还得谢谢你,为我思虑得这样周全?”
“这小人哪敢居功呀,还不是二小姐您指挥有方,进退有度。事儿虽然没办成,那是黑市那些呆子办事不利,小人可不一样,小人对您忠心不二。”
这样近的听着她们二人的对话,秦淮心里头还不禁有些发毛,从前她在宫里,接触不到民间这些市井泼皮,最多能在画本子里看见几个。
可现在不一样了,这些人就这样活生生的出现在她眼前,为她上了一堂生动形象的课,远比听到读到,更加真切。
下头沉寂了半晌,明月心急的扯了扯秦淮的衣袖,秦淮猛然反应过来,可也没听到顾白修的指使,他们仍然不敢乱动。
“这些银子够你大半辈子了,我希望以后云州再也没你这个人。”
颜妆成放下这句话后,慢慢的有些桌椅板凳挪动的声音。
再接下去,便是小二战战兢兢的疑问。
“这……二小姐你这是什么意思?”
从他这句话颤抖的程度来看,秦淮真的怀疑他是不是已经吓得尿裤子了。
颜妆成似乎心情大好,耐着性子又与他解释了一遍。
“我说了,我希望以后云州再也没你这个人,这些纸钱我会慢慢烧给你的,足够你在阴曹地府里跟阎王谈衷心不二了。”
“你!”
锵——
这是匕首被钉在了墙壁上的声音。
想来是顾白修已经出手了。
秦淮抓住机会和明月推开了房门,站在二楼的长廊上俯视底下的三个人。
顾白修抱手而立,已经将颜妆成带的武器缴了。小二整个人瘫软在地,身边有个竹篓子,里头的纸钱撒的一地都是。从这分量上来看,确实是大半辈子不用愁了。
秦淮环顾一周后,看着颜妆成花容失色的模样,不得不说,这样情况下的她已然很美,是那种能够激起别人保护欲的柔弱。
想在她就是用这样一张楚楚可怜的容貌,哄骗了身边人这么久。
本来一下被弹飞了兵刃,颜妆成还不敢相信,知道她看到面前意气风发的秦淮,才意识到自己又中了圈套。
“你……是你!这是你做的局。”
她忍不住的后退,好像不敢相信自己一而再再而三的败在了秦淮的手里,她的目光中有悔恨,但更多的确实愤怒。
可现在知道一切,晚了。
“妹妹,真没想到咱们今夜能在这个地方见面啊。”
颜妆成瞥了一眼保证手臂面无表情的顾白修,警惕着问道:“你想怎么样。”
“怎么样?当然是送你去见官了。”
秦淮说过要让她伏法,要让她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自然要按章程办事了。
这话说完,颜妆成却笑了,她这笑好像是面对一个无知的人的鄙夷。
“带我去见官也要有个什么由头吧,就凭这个小二的一面之词,你就想定我当今云州城主之女的罪名?表姐果然是浔阳待久了,异想天开!”
今日秦淮并没有带别的人手,那些因为顾白修一人足以对付千军万马。
颜妆成是看秦淮身边没有别人,所以才敢这样肆无忌惮的放下狠话,就是因为她知道秦淮没有能力动得了她。
不过她说的也没错,一个小二而已,他的话自然无足轻重,但另外一个人就不一样。
“是吗?那如果有你父亲大义灭亲,那又会如何呢?”
秦淮隔壁客房的门被推开,里头坐的赫然是颜律己本人。
秦淮知道,想让这件事情尘埃落定不容易,所以她便想了个一新的方法,就是直接将颜律己请过来,让舅舅亲眼看看自己的女儿究竟是什么货色。
这时候颜律己的脸色已经黑到了极点,想来目睹了这一切之后,就算他内心再强大应该也忍受不了。
秦淮没有打扰舅舅管教女儿的意思,一声不吭的将时间让给了他们二人。
眼睁睁看着舅舅颤抖着手从二楼走下去,又看着舅舅一言不发的看着颜妆成,秦淮拉着明月,猜测着接下来会如何收场。
许是被盯得发毛,颜妆成垂着头瓮声瓮气的问道。
“爹……你怎么会在这……”
啪——
这不说话还好,一说话就挨了一巴掌,看着就疼。
“你还好意思叫我爹,我们颜家没有你这种败类!”
被打之后颜妆成没有沉默,反而是扬起了头,不顾脸上的红肿勇于顶撞。
“爹!我才是你的女儿!我这样做都是为了颜家,您不会真的以为陛下让她来我们家,真的是躲风头吧!万一无相阁的话是真的,那我们全家就是天榆的罪人!倒不如我们先结果而了她!”
秦淮不免觉得好笑,事已至此,颜妆成竟然还能为自己的嫉妒找到这样恶心人的理由,真是厉害。
被颜妆成的偏激气的头晕,颜律己惊讶的彻底说不出话来了。
他没有想到,这个向来省心懂事的女儿,竟然会在秦淮来到之后变成这副模样。
“你……你才是罪人,你竟然敢买凶杀人,杀的还是你的表姐!当今的公主!你以为你有几条命!”
到今时今日,颜律己知道自己是保不住这个女儿了,纵使他和秦淮是舅甥,可是这中间还隔着皇家权势……
若是如今他以为偏袒,对不起祖宗不说,害平白让秦淮寒心,又怎么面对他云州的子民。
“淮儿……是舅舅教女无方害你受苦,舅舅不能偏袒……一定让她……”
颜律己老泪纵横,一句话断断续续说不连贯,而就在这时候,灌阳客栈又多了一个人的身影。
“买凶杀人的是我,与她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