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是什么名门闺秀呢,原来是丰源粮庄,秋家的遗孤啊。”
白氏虽然被禁足,但这面子上还是端了十足的架势,这身苔藓绿的长褙子上绣着绿牡丹的纹样,腰间的两个香囊也镶着翡翠珠子,更别提她头上那些珠钗的分量了。
“奴家秋灵见过大夫人,多年前曾与大夫人在天香楼见过一面,没想到夫人还记得奴家。”
秦淮坐在白氏的右侧,竖着耳朵听着二人交谈,本身她不请自来白氏已经看不惯了,这会儿她赖着不走更是让白氏恼怒。可没办法,好歹秋氏来了,之前的准备也不好耽搁,白氏只能硬着头皮往下训话。
其实白氏不说秦淮根本不会知道这两人还有这样的渊源,若是那是白氏能预料到今天,想来早就让人暗暗将秋氏除掉了。
对于秋氏的攀谈白氏不以为意,今儿又分析道。
“当初丰源粮庄因与黑市交易被衙门抄了,按照律法你身为秋家及笄的女儿不是充军就是贱卖,理应是奴籍。既然老爷记得昔日与你父亲是酒桌好友,勉强抬了你一把,那就留下来做一房妾侍吧。”
一句酒桌好友,将颜律己和秋父的关系从知交压成了酒肉朋友,连秋氏一个商家女儿的身位也调换成了无主之奴。白氏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将秋氏有二房变为妾侍还真是煞费苦心了。
秦淮看白氏这么说,心想着自己不插手一二不符合自己今日前来的目的,便出言打断了。
“舅母怕是久居云州不知道如今天榆的律法如何了,两年前女官大人早就协同刑部和大理寺更改了大半律法,主要还是查漏补缺,取其精华去其糟粕。这私交黑市如今已不是什么大罪了,最多是克扣些银两,罚个一两年不许经商而已,要说什么奴籍不奴籍的,那可就是言过其实了。”
白氏也没料到秦淮什么时候和秋氏走得这么近了,她这才说了一句就被堵了回来,心里自然不悦,可既然秦淮非要撞上来,她也不怕一块训诫了。
“这些也都是之前的旧事了,咱们暂且不提,我也不是那么囿于成见之人。只要你为人清白要想名正言顺入府也不难,可你怀着身孕入门,说出去多半也是难听的话,届时不但你心里不舒服,连老爷也将遭人诟病。”
好了,这句就是说秋氏不懂轻重,让颜家落了话柄了呗。
“若你怀的是个女儿还好,若是个儿子指不定日后还会有什么传言呢。要我说为了你腹中的孩子好,就应该找个高人算算,再或者就是拿出些你结识老爷之前清白之身的证据。不是我为难你,大家都知道你一个人流落在外有三四年了,你也早就过了黄花大闺女的年纪,保不齐曾和什么人有些关联,若是现在说清楚了,也好不至于被人颜家宗祠的人误会你怀的是哪家野种。”
对于这个词秦淮极为敏感,当白氏说出传言这种话的时候,她就已经知道了之后白氏还准备扯些什么犊子。
这边秋氏无缘由的被从头到脚怀疑了一通,委屈劲儿就上来了,凝眉反问:“大夫人,此话怎讲啊?”
就怕秋氏不搭话呢,白氏一听她要问个究竟,更是乐于赐教,目光在秦淮身上停留了瞬间,安慰道。
“倒不是我多心,只是混淆子嗣的事情颜家已经有了前车之鉴,我也是不希望在你身上重蹈覆辙。”
秦淮知道今天自己跟来白氏肯定会呈口舌之快,她那句前车之鉴说得不正是自己吗?
“大夫人,我一直敬重您的身份,还有白家在云州的威严,纵使您是为了颜家的清誉也不好空口白牙说这些惹奴家伤心的话。我自问从家里落魄就跟着老爷了,只想着一心侍候,可菩萨垂帘赐了我这无依无靠的苦命人一个孩儿,这才让奴家有所指望。”
说着秋氏竟然抽泣起来,她的那种抽泣像是被雨水打湿菟丝草,羸弱无力的垂下身子,任由雨水划过身旁,委屈中带着坚韧。
“若是老爷当初要绝了我的念想我也定不会纠缠,可既然老爷许诺给我一个留在身边的机会、一个能遮风避雨的屋檐,一个能有所慰藉的名分我便愿意听着。可大夫人您今日这话,不仅是把奴家的清誉踩在地上,更是把老爷的清誉也踩在了地上,难道这就是白家教您的掌家之道吗?”
真是高明,几句话停了下来,秦淮就知道秋氏走的和自己不是一个路数。自己常用的法子是端出礼法,多半耍无赖用身份欺压;而秋氏则愿意将自己放到低位之上,以小博大,着法子却是能让男人怜惜,也能让高位者无地自容。
秦淮知道这时候不该插嘴,便瞅着白氏想看她如何继续训下去。
有些话翠茗知道主子不能说,所以只能由她嘴里说出来。
“真是大胆,夫人这是在好心告诫你,让你少走些歪路,少吃些苦头。你这是做什么,妄图左右夫人的决断吗?”
白氏摇了摇头,仍旧摆出一副怒其不争的样子,帮着秋氏说话。
“算了翠茗,她也只是个可怜人,及笄后就没了亲人管教,一个孤儿有这般无理的想法也说得过去。”
“夫人,秋灵愚钝,只知道以夫为天的道理,老爷如何安排秋灵就如何去做绝不会有一句怨言,可若是老爷不让秋灵受委屈,那秋灵也绝不会咽下半分委屈之事。”
这话是说白氏说了不算,一切听颜律己安排了?
既然白氏要指桑骂槐,秦淮当然也不下这口气,今天若是就这么受下了,她估计气到后半夜也睡不着觉。
“舅母,好歹新夫人肚子里的七八成是个男孩,舅舅到如今也只有颜墨这一个儿子,可颜家家大业大,自然是需要男儿来守的。舅舅迫切的想要再培养一个听话乖巧的继承人,您还有什么异议呢?”
她从前听说过,白氏头胎生了碧玉妆成这孪生姐妹后,好几次准备再怀个小子,可好几年过去了肚子还是没有动静,问了专治妇科的大夫才说她这是头胎损耗过甚,就算再有身孕,也极难真的生下来。
毕竟是两个女儿,今后都是要嫁出去的,若是女婿家昌盛她在府里也有面子,可若是一不留神嫁的不好,看她对颜墨的态度,以后在家中就算有主母的位分,可这心里还能好受吗。
或许仗着颜墨生母早亡还勉强能度日,可这秋氏来了,若真有个有用的儿子,将她挤了下去还怎么好。若是舅舅先去了,她那晚年还能安然度过么?
想了这么多,秦淮突然就能理解白氏的做法了,她为了巩固位置用些手段没事,可她最不该做得就是得寸进尺为难自己。
之后何种境况,也都是她咎由自取。
白氏掐着手心没有作答,屋子外头的明月可等不及了。
“小姐,方才前厅有小厮过来传话,说官渡公子上门,指明要见小姐您。”
“见我?”
官渡上门没什么了不起的,可为何非要指明见自己呢?
“既然如此那我也就不叨扰舅母了,有些事情该如何决断,应该想一想自己究竟为什么来了这里,又为什么到了今天这个状况。”
秦淮转身就要离开,今日不欢而散,秋氏也不愿意多做停留。
“秋灵也告退了,不妨碍大夫人您休息了。”
翠茗不愿意就这样放她离去,出言制止。
“慢着,夫人还没把话说完你就急着要走,怎么了,仗着四个月的身孕有目中无人了,那之后进了府还如何了得啊。”
原本秋氏还要问问缘由,白氏却更离谱,直接断了她一半的念想。
“算了翠茗,秋小娘子进不进府还两说呢,别急着这么快用颜家的规矩管束她,有些野惯了的麻雀就是这样,天生就不配待在金笼里。”
又是一语双关,秦淮气的皮笑肉不笑的拉着秋氏的手,扬声嘱咐道:“新夫人您别担心,舅母这人刀子嘴豆腐心,那话怎么说来着……”
看秦淮面容急切,好像是真的想不出那个到嘴边的词句,秋氏好意,替她选了一个有些相近的词。
“言不由衷?”
秦淮踌躇了半天,终于在踏出屋子的刹那间想起来了。
“哦哦哦,我想起来了,那叫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她这都是在跟你开玩笑呢。”
她这句话逗得门口的守卫都一乐,白氏自然也是听到了,来去了半天也未说出什么来。
秦淮只顾着自己尽兴,说完后似乎都能听到白氏磨牙的声音了。
走了一会儿,秋氏突然转过身来,向秦淮请了个大礼。
“今日多谢表小姐帮衬了,要不然还不知道奴家能不能好好走出来呢。”
“小事一桩,只不过我还要去前厅见客,不能送夫人回去了。”
秦淮没在意,耸了耸肩,不知官渡有什么指教。
“明月,你先跟着夫人回去,让玉奴准备准备……就跟她说,若是秋氏问起她的脸不必隐瞒,如实相告就好。”
“是。”
她后半句话特意压低了声音,没让秋氏听见,自己则只身前往前院赴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