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么不知道怎么问的,该怎么问,就怎么问。”令候孤说完,抬起眼皮看了看对面的刁兄,勾了勾嘴角,放下茶盏:“你要是不知道怎么问,那我问你。”
刁某一愣:“行,行,但听候爷的。”
“来人,上壶茶!”候爷冲着门外喊到。
“不不不,候爷,这可使不得。我一个平头百姓的,能借您这屋檐避避雨,已经是莫大的荣幸。这还和您品茶论句的,不不,可使不得!”刁某面露惊恐之色,连连摆手。那种局促感,倒是让令候孤看得有些入了迷。
令候孤的神情专注,让拂袖取茶匙的手臂一不小心,便碰到了方才刚放下的茶碗。碗儿中的余茶正好撒在桌子的一沓宣纸上,不偏不倚的,便将那纸上的字打湿晕染开来。
令候孤一惊:“瞧瞧儿,这岁数大了,手脑都不协调了。”说着,起身找着帕子准备吸水。
刁某急忙站起身,试图用袖子来帮令候孤解决一下这眼前的难题。谁料,却忘记了袖子被雨水打湿了的事儿,一袖子上去,字迹直接变花了。
“哎呀,这,这,候爷,这,我,我忘了自己衣物方才被雨水打湿了,候爷,这,刁某实在是给您添了乱。”
令候孤笑笑:“不碍事儿,一副字而已。再写便是。”说着,随手拿起纸张的一角,立起顺顺水。
刁某看了看:“候爷,这是有心事?”
令候孤抬起眼皮迎上刁某的目光:“识字?这是见到这纸上这个愁字,猜的吧!哈哈~”
“历历愁心乱,迢迢独夜长。春帆江上雨,晓镜鬓边霜。刁某猜,即便候爷写上这诗句的背景和心境不同,怕是也难掩惆怅的心绪。况且,只落笔了第一句,历历愁心乱。”
“嘿,有两下子。从你进来,我便觉得你不普通。看来,我还真没猜错。”令候孤一边说着,一边放下手中的纸张。
“候爷过奖了。我就是一寻常人,只不过,原在蜀地教书来着。后来,这蜀地战火连天的,哪还用教什么书啦?躲还躲不及呢!便到这西番之地寻亲属,求个安生!”
“来西番求安生?那你可是想多了。穷乡僻壤的地儿,就今年没打,哪年不都打个里外翻飞的?安生就算了。我劝你呀,这场雨过了,就抓紧回蜀地吧。打,也不可能总打。士兵也有累的时候。”
令候孤淡淡地说着。
刁某想了想,退回到偏椅上。
“关键,回倒是能回,不过,这亲信没见到的,心里总觉得不踏实。她母亲还在家等着我回去报信儿。这回去要是告诉她,人不仅没见到,城都没影儿了,那不是要了她的命嘛!”
“你找的是谁?”
“啊,她唤我舅爷。”
“舅爷?你这看上去年纪也不甚大的,怎么就当了舅爷?是个毛孩子?”
“嗨,不是,挺大一丫头了。看‘毛.线、中.文、网我这人虽看上去不算甚老,但这辈分在,免不了被人称了舅爷去。我们族里,有文化的不多,我啊,算是仅有的几个之一。其他人,劳作生养的,生着生着,您瞧?把我辈儿,就给抬起来了,哈哈~”
这刁某的年龄看起来,似乎和令候孤有那么些相仿,至少,没说沟通有着障碍性的年龄感。并且,这说话一来二去的,听着也算是让人舒服。
候爷对眼前这个刁某并无反感之意,外头下雨,正好闲来无事,便索性坐下来好好聊聊。
“之前教书的,这突然不教了,习惯?”令候孤再一次提出了疑问。
“当然不能习惯。不过,没有办法。候爷您也知道,蜀地近些年一直兵战,那百姓都不稳定,教书,也挣不到几个钱。而这之前,蜀地又兴大肆耕作,那老百姓啊,有几个肯让家里的孩子念书的?饭都吃不上了,填饱肚子要紧!那时候,可真是有一个算一个,诶,全下田里干农活去了。本来我先前那城里有个学府,我在那教几个毛头孩子,再后来,连毛头孩子都没有了。哎”说到这儿,刁某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令候孤没有说话。他拿起桌上的茶盏,喝了一口茶后,突然抬头说到:“你瞧瞧我这管家,说给你包扎腿,让他下去,还没人影儿了!”
刁某一愣:“不不,一点儿小伤,不碍事,真的,不打紧。”
“方才你说,你这伤,在哪弄的来着?”
“哦,就是,您对面有座城,叫,叫,哦对,叫项门台。我虽然对西番这儿不熟悉,不过,确实是从未听闻有这么个城,而且”刁某说到这儿,便不做声了。
令候孤盯着他的眼睛:“而且什么?”
刁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说了,候爷别见怪。就是觉得,这城,有点儿奇怪。”
令候孤坐正了身子,往后一仰:“怎么个奇怪法儿?说来听听!”
“刁某从蜀地一路过来,途经无数府城,却从没见有设四方进城令的。说来也是有意思,我这人呐,执拗。给的地方,所指向的,它就是眼么前儿的这地儿!结果,活生生没了影子!我当时便想,是不是这城,换了主,易了名?便找了个门儿进去想瞧个究竟。”
“然后呢?”
“然后?哈哈哈~被赶了出来呗!这土匪抢了银子,好在,内怀里还剩几个子儿,我就塞给那门口的小兵,我说:官爷,您看,我大老远的来寻亲信的,也不知道爷儿几个在这儿,身上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了,就这么点儿,别嫌少哈!结果,塞给人家,人家压根儿都没瞧上眼儿!”
刁某喝了一口茶。
令候孤笑笑:“怎么,没让你进?”
“对,没让进不说,连银子都扔了出来。您说说,嗨!我这也没说硬闯的,还挑了一个什么,什么闻众门进去的。心里头还想着呢,咱也没越级呀!怎么就给赶出来了?”
令候孤也是诧异:“今儿个没开城门?不收人?”
刁某疑惑:“不收人?候爷什么意思?”
“刁兄是有所不知呀!不瞒你说,你去的那座城,原名确实是叫八第。不过呢,也正如你所说的一样,改朝换代了,换了个新主儿!结果,可就不大一样。”
令候孤说着站起身,走到了宠物鹦鹉的旁边,摸了摸那小家伙的脑袋,抬头看了看坐在侧旁椅上的刁某,淡淡地问到:“好玩儿吗?”
刁某看了看鹦鹉,笑了笑:“嗨,好玩儿是好玩儿,不过,这都是有钱的官爷养的宠儿,像我们这种寻常百姓人家的,能填饱肚子就算不错了。这东西,也就是看看的份儿。”
令候孤直起身子:“没问你鹦鹉,我说的是对面那个项门台。”
刁某收起了笑,他一直盯着令候孤的身影:“候爷,这项门台是什么时候改了名儿的?”
“就是近日。来的那叫一个突然,别说是你一个外人,连我天天瞅着他,都弄不明白,这究竟玩儿的,是什么过家家。”
“这么说,侯爷也觉得,对面的项门台有猫腻?”
“猫腻?”
“噢,不不。就是刁某人觉得,这城,有点儿特殊。”
令候孤向前踱了几步,凑进了刁某。微微地弯下腰:“对面那城啊,别看他破,但是,不缺银子。”令候孤说完,嘴角向上一挑,邪邪地笑了一下。
刁某一愣,迎上了距离自己近在咫尺的令候孤的双眼:“不缺银子?什么意思?”
令候孤又直起身,左手背于身后,右手的掌心内继续玩弄着那两个玉髓球:“这城,没事儿还往外发银子呢!所以啊,你想拿钱进去,那是不可能的。”
“可这城,从外观来看”
“不知道刁兄有没有注意到四方城门?其中有一门,名叫,罗生门。”
刁某低头想了想,点点头:“对,罗生。”
“这是你识字,念过书,也懂得那门上的悬门令,我才和你说如此之多。倘若你是一个真的大字不识一个的人,和你讲这些,也说不着。你可知罗生,什么意思?”
“知道。表里不一。”
“对。”令候孤哈哈一笑:“表里不一呀,说的是谁?就是对面那城说自己。我劝你,回去就告诉那丫头的母亲,她活得挺好,毕竟,易了城名,百姓却还是那些百姓。你看,那城,天天发钱,不用劳作的,这样的主子,上哪儿找?”
“候爷可曾进到过城里?”
令候孤转过身,盯着刁某。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要去,还没去。”
正说到这儿,门外传来萧漫的声音。
“哎呀,父王,父王呀!”令候孤直愣的时候,萧漫便提着裙摆踏了进来。刚要开口撒娇,忽然发现,侧榻上坐着一个人。于是,礼貌性的半蹲了一下,算打了招呼。
语气也没有了方才叫父王两个字时的慵懒:“有客人呀?”
“你又怎么了?”
“哎呀,什么叫做又呀?我最近不是一直都听话的很吗?人家都没来烦你。”
“嗯,没有没有。”令候孤敷衍着。
“父王,我没意思。”
令候孤回到榻上,眼睛瞅着面前的萧漫,一脸的无奈:“你觉得父王在这儿坐着,也有意思吗?这大下雨天的,能有意思到哪儿去?你怎么就长了个玩儿心眼儿?”
萧漫看了一眼坐在侧位上的刁某,想了想,还是忍不住提着裙摆走到了令候孤的身后,趴在他的耳朵边儿,声音不大不小地说着:“父王,你给我找点事儿做吧,憋死我了!”
“雪儿呢?”
这一问可不要紧,萧漫突然扯着脖子大起了嗓门儿:“她呀!”
萧漫站直了身子,一副不屑的表情:“哼!她自从喜欢上那个段冷脸之后,变了个人儿一样!您知道现在她干什么呢吗?说了能吓您一跳。”
令候孤皱了皱眉:“别一惊一乍的。你说吧,来吓吓我!”
“她居然在屋里和玲兰学绣花儿呢!哎哟我去,您是都不知道,吓死个人了!一个从小到大,整天骑马射箭,上房上树的主儿,居然绣花儿呢?!您说说,吓人不吓人?”
坐在对面椅子上的刁某哈哈笑了起来:“这是候爷的公主吧?”
“见笑了。小女儿被宠坏了。”
萧漫还是在令候孤的身边不依不饶的:“父王,我听说,桑爷早上来了?”
“嗯,怎么了?”
“那他有没有说,他们城里最近有没有什么好玩的呀?”
“好玩的?你还要去呀?!”
“下雨天是去不了,不过,也算是有个念想呀。”
令候孤伸出手,又似生气,实则疼爱地拍了拍萧漫的手臂:“瞧把你憋的。”
刁某起身:“小姐,如若你不嫌弃的话,我倒是能给你露两手儿,或许,能博小姐一笑。”
这消息对萧漫来说,可是又惊又喜的。她提着裙摆从令候孤的坐榻旁下了几级台阶,到了刁某旁边。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你?你会什么?”
“萧漫!来者皆是客,作为本家,要对客有礼。”。
萧漫回头,撅了撅嘴:“知道了。”
转过头之后,冲着刁某行了一礼:“您会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