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靠竹子上的安华淡漠地看着眼前灰蒙蒙的天空,深黯的眼底充满了平静,三千青丝有数根染了银白,披散于耳边,安华轻轻阖了阖眼,不知不觉间,这已是他在此地等候她回来的第三年。
落尘河畔,这是他们初次相遇之地。不曾想过三年前与三年后一样,不归人终归还是不归人。
灰暗的天空渐渐变得模糊,记忆中那名青衣女子美得勾魂摄魄的笑容在眼前越发摇摇晃晃、明明灭灭。用指尖轻触雨滴的一丝清凉,禁不住身体一阵寒颤。许久之后天色渐渐放了晴,安华感叹,无言的结局终归还是让人沉默,最终也许只有这善变的天色伴着孤清罢了。
捋了捋耳边掺杂着几根银白发的长发,安华扶着竹子慢慢站起,眺望远处,见一孩童手里拿着一只稻草做的娃娃玩耍,那娃娃的影子倒映于地栩栩如生。安华心中一动,急速回宫命人用棉帛裁成风沅芷的影像,衣服涂上青色的色彩,并在它的手脚处装上木杆。
请来民间精于表演灯影戏的艺人,入夜围方帷,张灯烛,安华端坐帐中观看,通过这精彩的灯影戏,来回忆这让他思念多年却迟迟未归的青衣女子。
南岳皇帝梁湛身体染疾,宫中所有太医用尽一切办法为其医治,三年已过,却非但没有办法治好他,反倒是一日比一日严重。
梁湛自己知道,这不过是相思成疾。
特意让人在后花园多种下几株紫色相思花,他时常在这满园花前恍惚,模糊的眼前连那紫色都变成了青色。他在这皇宫里,等待一个不归女子,等了足足三年。
刘长欢一直待在梁湛身边,极了解梁湛的情况,寻思南岳内无人可医治,南岳外也应该会有人会医治。刘长欢为此特地请求梁湛让他出宫,数十日后归来之时,刘长欢走到光华殿中,带回来了一个让人惊讶又惊喜的消息。
刘长欢道:“皇上,臣听闻北越澧兰山上有一个热心救人、万人敬仰的半仙女,传闻中那半仙女活了数百年,北越甚多得了不治之症之人都会去澧兰山上救她救治,凡是去过之人都能治愈,臣亦听闻北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祭司之位只为半仙女而设,这三年来举办的祭天大典都由祭司主持,这便是说明半仙女已在北越任祭司一职,既然她是北越祭司,便也是北越王之臣,皇上何不与北越王沟通,让他派遣北越祭司过来给您治病?”
梁湛眼神无波无澜,缓缓阖了阖眼帘,心道:半仙女怎的也算半个神仙,为何愿意给凡人当臣子?既然她愿意为凡人当臣子,想必也是希望能为百姓造福,只不过我这疾,她会治好吗?
三年前风沅芷在大火中消失,梁湛不是没有想过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只是那风府被烧成一片灰烬,根本无法寻得风沅芷的尸身。
如若她当年早已逃走,那为何至今不回来?如若她当年已在那场大火中丧生,那半仙女会不会帮他寻得有关风沅芷丧生后的消息?
梁湛为半仙女能否帮他寻得有关风沅芷消息的事思忖了许久,看着刘长欢说道:“既如此,朕也想见见那半仙女。”
梁湛在宫里的这三年,从未去过安湛神君宫观,听说宫观近两三年来香客越来越少,虽然自己向来不信安湛神君真能让人实现愿望,但是寻找风沅芷寻找了三年都无法找到她,便决定去一趟宫观许愿,心想安湛神君也许会准了他的愿望。
某日退朝后,梁湛像往日一样只带着刘长欢一同出宫,两人走到宫观门门口之时,发现里面的香客只有两个人,一个大人一个小孩,看上去像是一对母子,正跪在安湛神君的神像前。
两人跪拜完后,小男孩问道:“娘亲,为什么他们都说安湛神君越来越不灵验了?既然越来越不灵验,那我们为什么还要来这里上香?你看现在都只有我们两个人愿意来这儿了。”
妇人柔声回答道:“川儿,以前娘亲就是求了安湛神君赐子,才会有了你,虽然近年来不知为何不灵验了,但毕竟神君对娘亲有恩,娘亲无论如何都不能忘了这赐子大恩。”
梁湛敛了敛气息,轻叹一声道:“真没想到,这往日比肩接踵的宫观里,如今只剩下了包括你我二人在内的四人。”
刘长欢道:“公子,以前长欢也曾来过这儿许愿,上一回许愿还是三年前,那时候长欢许的愿望是,希望公子在城门一战中大获全胜,后来城门一战真的打了胜仗,虽然不知是不是得了安湛神君的保佑,长欢心里一直都相信安湛神君一直都在为我们南岳造福。”
梁湛轻步往前走了几步,那小男孩看见了梁湛后,惊讶地睁大了眼睛,道:“娘亲,这位叔叔长得好像安湛神君,他是不是安湛神君,今日下凡来了?”
妇人道:“当然不是,前些年咱们京都满大街辟谣,说这位公子是安尚书府的大少爷…………”
妇人说到此,突然心中一颤,想起安尚书府的大少爷就是先皇的四皇子,连忙扑通一下跪了下去,慌道:“民女不知皇上驾到,请皇上恕罪。”
那小男孩见他娘亲跪下,也跟着他一同向梁湛跪了下去,边跪边跟着他的娘亲一同叩头。
梁湛温声道:“无事,朕今日乔装出行,你没能认出实属正常。”
妇人连连磕头道:“谢皇上。”
等妇人与他的儿子一起退下后,梁湛抬头细细看了那尊神像,淡淡道:“的确很像。”
北越,王宫,正华殿。
听说南岳的皇帝想请半仙女去一趟南岳,北越祭司地位甚高,虽然依旧是王君的臣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但王君也得给三分面子,对于他国皇帝邀请祭司出国一事,高正策还是得问问菀青本人的意见。
菀青从澧兰山上回来后,便可以很明显地感觉到身体的变化,比如,走路时感觉脚步比以前轻盈了许多,视觉、嗅觉、听觉、触觉比以前更是大为灵敏,连凝聚了神识后挥一挥手或是招一招手,不想要的东西可以飞走,想拿的东西也可以主动跑到手里来。
菀青在自己的寝宫里,特意凝聚神识于桌上的茶碗,轻轻招了招手,那茶碗便慢慢地从桌上飞到了自己手中。
“咚咚咚。”三声。
菀青听见敲门声,连忙收了手,将茶碗放回桌上,走上去开门。
侍女福了福身子道:“祭司大人,王君请你去一趟正华殿。”
菀青微微挑眉,心想平日里高正策很少召自己去正华殿,问道:“你可知王君突然找我,所为何事?”
侍女摇摇头道:“奴婢不知。”
待侍女恭恭敬敬地往门外退去,菀青回想半仙女所传授给自己的半仙术,未能找到有关瞬间移动的术法,只能试试凝聚神识看能否瞬间移动,许久过后却未有一丝变化。
菀青皱了皱眉,思忖良久,道:“看来半仙女终究还是半仙女,不能像神仙一样飞来飞去来去自如。”
菀青心想,半仙女终归只能算半个神仙,本来仙术就不高,如今自己又仅仅是被渡灵力罢了,菀青想到此,垂了垂眼眸,便走向了正华殿。
高正策见菀青独自从殿外走来,浅浅一笑,说道:“菀青,你怎的又不让侍女跟随在你左右?”
菀青挑了挑眉,淡淡说道:“你知道侍女跟随我,会让我不自在。”
高正策眉眼一弯,笑了笑道:“好吧,你快先坐下,我有事要跟你商量。”
菀青坐了下去,淡淡问道:“高正策,你有什么事要与我商量?”
高正策沉默一瞬,缓缓开口说道:“南岳皇帝染了疾病,皇宫中的太医纷纷束手无策,朝廷中有臣子告诉皇帝,说北越有一个半仙女,并说或许只有半仙女能救他,而这半仙女正在我北越当祭司,便派人过来我这儿传了消息,想请你过去为他治病。”
菀青翻了翻白眼,心下暗道:我是北越的祭司没错,可我只是个假冒的半仙女,所被传的半仙术用得也还不顺畅,我懂得怎么救人吗?
高正策看着菀青的脸,挑了挑眉毛问道:“你意下如何?”
菀青轻轻耸了耸肩,说道:“你怎么就觉得我能治好他?万一我也治不了,反倒尴尬?”
高正策摆摆手,笑了笑道:“南岳派来之人如今还在王宫中,不如这样,我让他在这王宫里等上十天半个月,等你慢慢地考虑清楚。”
菀青摆摆手,假笑道:“不必等了,让他们都回去吧。”
婉儿公主不知何时躲在了帘子后面,听见父王要派菀青去南岳时,突然探了探脑袋,再听见菀青拒绝后,直接从帘子后走了出来,拉住菀青的手,说道:“菀青姐姐,我听说南岳有很多好玩的地方,以前父王和我说,南岳的京都有一条很大的街,叫什么三...........三.........三里街来着,还有一条很神圣的河流,好像叫落尘,菀青姐姐,听说那些地方可好玩了,你能不能答应父王,去一趟南岳京都,然后把婉儿也带上?”
婉儿公主知道菀青要摇头拒绝,便急声说道:“菀青姐姐,婉儿在这王宫里头实在闷的慌,你若不答应婉儿,带婉儿去南岳,婉儿便只好让你嫁给我的父王了。”
菀青有些吃惊地半张了张唇,心想这又是谁偷偷教她说的话,愣了许久后,又急忙假笑掩饰起了尴尬道:“婉儿,我不去南岳,但我以后尽量多带你出宫玩,这样可好?”
婉儿公主使劲摇起了头来,说道:“不行,要么去南岳,要么嫁给我父王。”
菀青尴尬之余,抬眸看了看高正策,心想这高正策多半对自己没意思,这婉儿三年来没少让自己尴尬,尬笑道:“高正策,既然婉儿要我带她去南岳,那我答应便是。”
高正策眉眼一弯,蹲下身刮了刮婉儿公主的鼻梁,微笑道:“婉儿,你真聪明,这下你又能游山玩水了。”
婉儿公主正了正神色,一本正经道:“父王,菀青姐姐为什么在我说如果她不愿带我去南岳,就要嫁给你后,宁愿带我去南岳也不愿嫁给你?是不是你哪里不好,让菀青姐姐嫌弃了?”
菀青闻言,更尴尬地别开了头。
她心想自己与高正策根本无情意,这小机灵鬼还真不让人省心。
不过要去给南岳皇帝治病,自己到底能行吗?只不过一个冒牌半仙女,去了那里治不了皇帝,岂不被人笑话?
但为了避开嫁给高正策这更大的尴尬,只好应了下来。
菀青应下了去南岳给南岳皇帝治病一事后,急忙回了寝宫,端了一盆子冷水不断给自己洗脸,脸上还是热得厉害,菀青长长呼了一口气,道:“就嫁给高正策而已,我脸红什么?”
再次仔细看了看水中的倒影,说道:“可高正策为了他那难产而死的妻子,早已不碰女色,我最多也只不过是他一个很要好的酒友,说得好听一些还能算上半个红颜知己,可彼此没有男女情意,又何来谈婚论嫁?”
好吧,看来去南岳的选择是做对了。
菀青擦干了脸,开始了冥思苦想,那日半仙女渡她半仙力之时传到她脑海中的仙诀,跟着那些细碎又艰难拼凑起来的回忆运起了半仙术。
倏忽,脑海里闪过一个青衣女子在桃花林中喝酒的画面,转而又闪过这青衣女子在仙气缭绕的天宫中与花精灵打斗的画面,两个画面一闪而过,又突然撤换成了青衣女子与一个白衣男子一同拥抱、亲热、坠崖、淋雨、杀敌的画面,菀青使劲摇摇头回过神,“为什么我的脑子里会时不时闪过这些画面?难道这些都是我以前经历过的事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