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总说,华中F省为了拓开渠道,刺激代理商拿货,以低于正常价格的出货价出给代理商,但条件是不开发票。这个诱惑确实刺激了该省渠道消化,刚过去的一年销售额同比增长了60%,回款增长40%,与这项策略不无关系。
我问:“涉及漏税金额有多少?”
“目前被**部门查到的将近二十万。”
我心头舒了一口气,茫茫然不知深浅。
陈总叹了口气:“二十万虽是九牛一毛的小数目,不及公司全部应缴税额的1%,但影响甚大,**部门已经起草行政处罚条令,不日将公布。”
我压下去的隐忧又一提:“已经确认是偷税了吗?没有可打点的空间吗?这点小数目何至于令上面大动干戈?”
陈总摇头:“这次他们是有备而来。先是代理商举报,提供公司开具的收据,你知道收据不同发票,不用缴税;然后**人员突袭来查账,证据确凿,之后直接上报。公司根本压不下去。一早上,丑闻立马见报了。”
我想起昨天洛瑾承匆匆出去的背影,内心一片黯然。出了大事,回来却一声不吭。
我顿觉哪里不对劲,“公司准备上市,一切不都是按照会计准则来走吗?连员工个人所得税都不规避,怎会出现这样的漏洞?财务部没人监管吗?”
我素知很多公司员工都不用缴税,美其名曰合理避税。而FK不然。我入职之后,每个月三位数的个税,虽然心疼,但心知公司为了上市,各项操作都已严格遵循法律法规。
后来跟洛瑾承在一起,我曾私底下佯装抱怨:“一个月领着那么点白菜钱,却还得为公司的上市之路添砖加瓦。”
那时候我俩关系已趋于稳定,他将我压在身下边耸动边说:“在公司领白菜钱,来我这里领肉钱,不是很划算吗?”
我被他逗弄得汹涌澎湃,心神不知飘到了哪里。
如今却疑惑不解。
“财务部总监年中辞职以来,这个位置已经空缺了很久,财务经理称他不清楚此事,只是按照公司规章制度办事,可能是手底下的财务工作出了纰漏。现在财务部一团乱。”
我心头惴惴不安起来,这其中,也许没那么简单。而此事的后果,将彻底打乱整个集团上市的步伐。因为,上市的条件之一:公司自身在上市前的最近36个月内没有受到过工商、税务、环保等部门的行政处罚。也就是说,公司近两年苦心孤诣,眼见着上市在望,却因这一次处罚,所有努力付之东流,从头再来。
到了第二天早上,集团召开经理级以上管理层人员会议,董事长和几位股东也来出席,但个个神色凝重。
这是一场针锋相对的批斗会。
洛瑾承刚说完开场白,陈述会议目的、事件始末,F省销售总监田辉脖子一硬,立马道来:“洛总,这事虽不是我授意,但我不得不说为他们说句公道话。去年销售指标很不合理,去年整个护肤品市场增长预期不足15%,公司却要求我们拿出35%的增长业绩。我们一线人员,哪一个不是被公司业绩指标压得透不过气来。打硬仗,可以啊,可费用呢,有减无增。没有弹药,空喊口号能打什么仗。不到万不得已谁会出此下策铤而走险?盲目拔高指标,结果阴沟里翻船。要真说他们有错,那也是被公司逼的。去年指标太不合理。”
此话一出,全场哗然,之后陷入一片无边无际的静默中。在这里的大多数都是打工混口饭吃的主儿,他一个销售总监字字尖锐,直指公司主事者。
这一阵仗,放哪里都意味着,跟领导杠上了,要么他走,要么……领导下台……
我顿时惊出了一身冷汗,这是……他一个跟洛家非亲非故不参与年底分红的外姓人,何至于公然挑衅洛瑾承的权威?
莫非这背后……
我扫视了全场,并未发现洛瑾瑞的身影,这位洛家三公子,洛瑾承的劲敌。
我又凝望洛瑾承冷峻的面容,惊惧和担忧爬上心头。却见洛瑾承神情平和,冷冷逼问:“你说指标不合理,那你觉得怎样才合理?”
田辉明显一惊,料想不到他会如此反问,不过硬着头皮:“预估增长是综合上一年销售量、渠道开拓力和消化力考虑,但也应综合行业发展水平。明明只有15%的预估,20%-25%的指标才合理。去年虽说超额完成指标,但正如各位所看到,重压之下,问题百出。今年指标也很惊人,不得不趁此机会为整个销售团队说句公道话。”
洛瑾承朝董事长点了点头,又犀利的扫了全场,语气铿锵:“今天召集大家来的目的刚才已经说得很清楚。众所周知,大前年我们刚对整个市场、渠道、陈列、产品做了大调整,故而在整个市场20%的快速增长下,我们只定了8%的指标,为整个团队创造一个过渡期、喘息期。而正因为经过一年的蓄势,才迎来了去年业绩的大爆发。从各项指标看,公司的决策是正确的、合理的。”
销售中心负责人谢总附和:“刚才田总监矛头直指公司战略失误导致销售人员钻空子犯错,简直荒谬至极。自己不好好经营渠道,投机取巧,败坏公司信誉,难道非但没错,还得为他歌功颂德?田总监,此等卑劣行径居然能令你动容出面说公道话,我们销售团队难道就这样的觉悟?照你这么说,这次犯错的人员一律放过,继续纵容他们投机取巧吗?”
一位股东这时候站了出来。他是洛董事长的侄子洛鹏程,在公司占有股份,看上去四十出头,面容已发福。
他说:“我们几个股东听说了这个事都很震惊,今天过来列席会议也是想倾听公司对这次时间的整顿措施,不是来听各位的唇枪舌战。田总监,照你这么说,你的人员不用处罚,那谁该为此事负责?”
田辉嘴角抽动,一时哑口。我头脑一团乱麻,辨不清状况。
他身旁另一位股东却出声:“我来说两句。”是洛董事长的另一位侄子。他清了清嗓子。我满含期待,他能说句缓和气氛的话。
结果,他道:“我这两年对公司决策持观望态度,心想着有洛总的掌舵,董事长的监督,公司发展无虞。不过,说句心里话,我觉得这两年公司的战略过于冒进,先是FK合作专营店强势推广,严重挤压竞争对手,这才导致H省代理商的强烈抵制。这是其一。其二,GZ品牌的业绩指标确实定得过高,我下过几个市场,几乎一律怨声载道,但公司要求摆在那里,他们只有执行到底。公司处于高速发展阶段没错,我们是该把握好时机,但是管理层是否该考虑,我们的团队、我们的市场、我们的渠道是否已经成长到了发展所需的阶段?我们的待遇、我们的投入是否已经满足了发展需求?说句难听的,步子大了,裤子不合身,容易扯到蛋……”
全场一阵低笑。
“我建议,公司重新考虑战略方向,在制定战略之时慎之又慎,而不是独断专行……”
他的话如同一块石头,重重的砸进了湖底。说独断专行,不是暗指洛瑾承吗?
紧接着,另一位侄子洛鹏程附和:“对,公司应该多听听员工的意见,公平开放,而不是一言堂。虽然这不是股东会,但在做的都是管理人员。我建议恢复重要战略投票通过制,趁1月份,重新调整公司来年战略决策。”
此话一出,一唱一和,这几人的意图恐怕已昭然若揭。先是田辉打前锋,之后两位股东相继出招,目的,便是削弱洛瑾承这位CEO的权利。
我整个人像被抽空一样,大气出不来,呆呆的望了一眼董事长。他是公司绝对的掌控者,此刻却一言不发,全无往日的慈祥柔和,反而摆上了我前所未见的严肃和凝重。
洛瑾承呢……
他正悠然端坐在董事长身旁,一如既往的肃穆、镇定,看不出情绪。他要如何应对?
“重要战略投票通过制?叔叔,您意思是涉及战略层面的决策,一律少数服从多数?”
“是的,经过几年的飞速发展,公司是该跟随大环境,缓下来做调整,不该那么冒进了。”
董事长这时终于开金口:“各位的意见我也明白了几分,都不无道理。违反公司制度的该罚的罚,该炒的炒……至于公司战略方向,是该慎重考虑。”
而接下来,他话锋一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