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偏是在秋天。
秋风萧瑟，妖界落叶翩翩，像是一个失意人的声声叹息。
华一负手站在妖界的河边，望着远处的景色，表情忧郁。
“要寻短见？妖界这条小河太浅，可淹不死你这个大妖怪。”蓝羽仙不知何时出现在他的身后。
华一淡淡地笑了笑：“您说笑了。”
若是寻短见有用，他倒是愿意试一试。
“不过是输了一场战斗而已，何必这样惆怅呢......”蓝羽仙道。
华一苦涩地笑了笑：“如果只是输了一场战斗，我还不至于如此......无论是谁打败了我，我以后自然会打回去的。”
“那不就得了，你又不是没有机会了。”
“我失败了。”华一叹息着，微微低下头去，“我彻底的失败了，没有翻身的机会......”
蓝羽仙却哈哈大笑：“你怎么了，孩子！你可知道，你如今才十八岁啊！你兼具人妖之长，摒弃人妖之短，有无限的可能......我估计了一下，你的寿命大约在一万年左右......十八年对于一万年来说，只不过是一瞬间罢了......你的一生，甚至还没有正式开启呢......这才刚开始，你怎么就开始论成败了？”
华一摇摇头：“我知道自己就是输了，这与寿命无关。”
“怎么会无关呢？生命最大的魅力，在于他们拥有的可能性，只要活着，就有无限的可能。现在论成败，还太早。”蓝羽仙道。
“当一个喜欢奔跑的人失去了双腿，活着的每分每秒，对他而言都是一种折磨。”
“他会爱上其他东西的。”蓝羽仙道，“只要活着，他就有时间爱上写字画画的。”
华一笑了笑：“如果命运不肯放过他，还非要收走他的双手，将会如何？”
蓝羽仙道：“他还可以唱歌，可以吟诗作赋，可以与人交谈，可以开怀大笑。”
华一不死心，他道：“万一命运与他杠上了......”
蓝羽仙摇头笑道：“我看是你跟他杠上了。”
华一笑了，继续道：“万一命运要收去他的舌头，让他不能再说话；收走他的眼睛耳朵，叫他看不见也听不见；收走他的一切，叫他连动都不能动，叫他闻不到味道，感受不到这个世界......”
蓝羽仙望着他，认真地道：“你觉得你已经到达这个地步了吗？”
华一道：“有过之而无不及。”
蓝羽仙叹了口气：“可是你现在还有双腿，还有双手，还能说话，还能听见看见，还能感受这个世界。”
“冰儿便是我的一切，失去她，和失去这些相比，我宁愿失去双腿双手，不能说话，不能听见看见，不能感受这个世界。”
蓝羽仙摇摇头：“这个世上，没有任何一个人值得另一个人这样。”
“她就值得。”华一坚定道。
“她可以是你最重要的那几个部分之一，但不能是你的全部。”蓝羽仙道，“你还可以拥有很多。”
“比如说呢？”华一摇头笑笑，“除了她，我还拥有什么？”
“还有这个世界。”蓝羽仙认真道。
华一摇摇头：”这个世界太大，我装不下，也不需要。如果毁灭世界可以得到她，那我不会有丝毫犹豫。“
蓝羽仙皱皱眉，他道：“你让我想起了一个人。”
“是个厉害的人吗？”华一笑了笑。
“是个可怜的人。”蓝羽仙认真道，“他也为了一个人，放弃了一切。”
“那他很伟大，我想，他拥有一个值得自己放弃一切的人，应该是幸福的。”
蓝羽仙摇摇头：“他为了你的母亲，放弃了成神的机会。”
“我娘？”华一眉头一皱，“你说的是我爹？”
“不是。”蓝羽仙道，“另一个男人。”
“......”华一愣住道，“你的意思，我娘除了我爹之外，还有一个男人？”
“他们之间的确有爱，但不是你想的那样。”蓝羽仙叹了一口气，“那个男人，是个多情的人。”
“多情？是花心吧......”
“是多情。”蓝羽仙点点头，“在他的灵魂深处，深深地刻着一个字，情。亲情爱情友情，每一种情，他都无比看重。他与神有过赌约，他将在人间轮回一百世，一万年。神想要看看，这个人是不是真如他们所见，可以为了一个情字放弃一切。”
华一眉头一皱：“结果呢？”
“他轮回了一百世，毫无意外的，每一次，他都为了情，做出了牺牲。”
华一道：“那是个厉害的人。”
“对啊。”蓝羽仙笑了笑，“所以他成神了。”
“成神？”华一想了想，“那可就更厉害了。”
“只可惜，他百世轮回中的最后一世，遇见了你的母亲。”
华一静静地听着。
“这一世，他是一个和尚。他在妖界遇到了你娘，带着你娘去了人间，在人间流浪了七十多年。后来，他死了功德圆满，位列仙班。可是，你娘舍不得他，于是大闹地府，惊动了神明。神明大怒，要出手惩戒，他为了保住你娘的性命，甘愿放弃神位，身死道消，最终灵气被吞噬，他彻底消失在了这个世界。”
华一听得呆了。
他从来不知道，在他的母亲身上，原来还发生过这样的故事！
蓝羽仙摇摇头：“我会记住他一辈子的，为了一只狐狸，放弃了自己的一切。哪怕他轮回百世，超脱凡道，面临这样的选择时，他还是与从前一样。”
华一点点头。
蓝羽仙望着他：“你觉得他做得对吗？”
华一道：“不一定对，但我会和他做出同样的选择。”
“那你觉得，你娘会怎么想呢？”
华一皱了皱眉头：“什么意思？”
“你娘去大闹地府，不仅耽误了那个和尚的成神之路，而且还害得他失去了一切。如果尹冰是那个和尚，而你是你娘，你愿意尹冰为了你做出这样的牺牲吗？”
华一沉默了。
蓝羽仙摇摇头：“你们总是把事情想的太简单，真正的勇敢者，不是用于选择牺牲的，而是要选择承受更多。”
华一皱起眉头，又看向远方的景色。
“接下来，我再回答你那个问题。如果一个人没了双手双脚，说不出话也看不见，他还应不应该活下去。”
蓝羽仙看向华一，正色道：“当然应该！他还可以做一件最伟大的事！思考......”
“这是连命运都无法夺去的能力。”
华一或许已经被说服了，可他还是笑道：“万一他变成了傻子呢？”
蓝羽仙也笑了。
笑过后，蓝羽仙拍了拍他的肩膀：“傻子只知道努力地活，而不是死。”
华一哑然失笑。
“不要想那么多了。”蓝羽仙道，“留下来吧，做一点有意义的事。”
“什么有意义的事？”
“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好。”
华一看着他：“我留下来，会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好吗？”
“有机会。”蓝羽仙道，“妖界需要你。”
“那你呢？”
“我？”蓝羽仙笑了笑，他面向别处，微微笑道，“创立妖界的树妖王，不过活了两万岁，便活得不耐烦，跑到地府送死去了。我，又何止活了两万岁呢？”
“你也想找个地方送死么？”
“人间还真难找到杀得死我的地方。”蓝羽仙笑了笑，“可我，确实不想活了。”
华一没了笑容。
蓝羽仙再度邀请道：“留下来吧。”
华一沉默许久。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