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成长的过程，也是个逐渐脱离自然的过程。像文震天这般年纪的人类，大多还与这片最纯真的天地有着千丝万缕的绵绵牵扯，他们此时还属于自然。蓝天白云，青山绿水，鸟语花香......描述人类对自然最直观的印象，这些不加修饰的字词已经足够；想要见到自然最美好的一面，却要一颗纯净如水的心灵才行。
文震天惬意地躺在青葱草地，随风丝丝入鼻的，是草木的清香。还有鸟鸣，还有骄阳。
他几乎快要睡着了。
他无聊地揪着地上的小草，将它们在指尖捻碎，然后把手指放到鼻尖。他再把手高高举起，可以看到指间已被染绿了。
炁忧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身后，炁忧道：“小草会疼的。”
文震天一翻身从地上滚起来，他警惕地望着炁忧，大声喊道：“我爹呢！”
一柄大刀从远方飞来，斜插进文震天面前的草地里。
炁忧道：“他在前面等你。”他指了指炁山。
“哪里？”
“山路的尽头。”炁忧道。
“哦。”文震天点点头，他伸手将大刀拔了出来，又用黑布小心翼翼地包裹住刀身。
炁忧见他做得十分认真，于是问道：“为什么要把它藏在布里呢？它只是一把普通的刀而已。”
文震天头也不抬：“它叫有意，是爹用了二十年的刀。我爹用这把刀取了太多人和妖的性命了，这是一把很凶的刀！用黑布包裹，是为了盖住刀的杀气。”
炁忧点了点头。
文震天又道：“我爹说过，从此以后，除了性命，便是它最重要了！”
然后文震天把刀背在了身后，拍了拍身上的尘土，他道：“我要去找我爹了。”
“去吧。”炁忧道，“虽然路很难走。”
“但是我爹在等我。”文震天边走边道。
见着那个小小的身影消失在林间，炁忧不由得想起许多年前，那个在天茶山脚下艰难行走的小鬼；然后思绪飞得更远，他又想起自己来。他曾经以为，支撑着他们走过这条路的，是自己体内蕴藏着的某种神秘的力量。可他现在才明白，鼓励着人们前进的，是一种叫做希望的东西。
他的希望是最后的那根胡萝卜，文了冬的希望是在天茶山后等待的镖队，文震天的希望是在山路尽头等候的父亲。
虽然文震天并不知道，他的父亲其实不在那。
炁忧问过文了冬：“你不怕他伤心吗？”
文了冬苦笑着：“伤心总是会有的......只是伤心就好。若能挺过去，也就不会再害怕什么了。”
密林深处，树木枝繁叶茂，这里不见天日，是早早降临的夜幕。
文震天拨开挡路的树枝，踩上一堆腐烂的落叶，在上面留下重重的足迹。
有小动物探出头来：“山里怎么会有人类？”
大王怎么会让人类进山呢？
可那个小小的身影忽然脚下一滑，尖叫着滚下了山坡。山坡底下，是一条深沟，里面布满了乱石。
“小小鬼死定了。”半本书在炁忧肩头蹲着，“他爹可才刚死呢。”
炁忧不动声色，此时却有一只猛虎突然冲下山坡，将文震天拦住。
文震天惊魂未定，却感觉自己靠在了一个温软的毛茸茸的东西上，回头一看，是一头凶神恶煞的大老虎！
文震天失声尖叫着，他拼命往山坡上爬，身后的老虎正在缓缓地靠近，露出森白的尖牙利齿......
等到他爬上山坡来，再回头望去，老虎已经不见了身影。
文震天松了口气。他继续向前走去。
过了许久，真的夜幕终于降临了。
他跌跌撞撞地行走在山林里，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行。
等他走出山林的时候，正好迎来第一抹朝阳。他张开双臂迎接阳光的抚摸，那双金黄色的大手，温柔地抚过他满是伤痕的身躯。
他道：“终于过来了。”他如释重负地躺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盯着天空发呆。
过了很久，他回头看了一眼他刚刚翻越的炁山。他心中涌起一种别样的舒适的感觉来。虽然他没看到父亲。
老虎出现在炁忧身前，恭敬地道：“报大王，小鬼已经没事了。”
炁忧微微点点头。
半本书幽幽地道：“这不算数吧。你怎么能叫妖怪帮他呢？”
“他能鼓起勇气走上这条路，就已经够了。”炁忧道，“真正能决定一个人的，不就是那第一步吗？”
“他已经战胜自己了。他会成为他想成为的人的。”
“文了冬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半本书笑了笑：“嗯。看来多读书确实是有好处的。不枉我教你那么多道理。”
“只能说明我眼光好，当初上万只老鼠，我点名要你来做我的军师。”炁忧笑道。
“归根结底，还是要我自己有实力才行嘛。”半本书道。
“还得让人看到你的实力才行。”炁忧点点头。
“看到我实力的人也得有实力才行。”半本书道。
“我们幸运地满足了所有条件，所以才有今天的成就。”两人感叹道。
文了冬的到来，似乎勾起了炁忧对往事的回忆。
这一夜，炁忧在月夜下坐着，他又变回了黑兔子的模样，蹲坐在一块巨石上，盯着皎洁的月亮发呆。
自己来到人间已经二十余年了。
这是段对人类来说已经算是十分漫长的时光了。
赵府、阿黄、大灰、小阿柳、小白墨......其实对自己来说，这段时光也算得上漫长和难忘了；他在那段日子里经历了不少，有很多的人与事，似乎要长久地呆在他的脑海里了。不过只是长久，妖怪的一生太长，他不敢随意地说出永久来。是不是一辈子也不会忘，他其实不知道。这也可以算是他的愿望吧，如果真的要牢记一个已错过的人千万年时光，岂不是一种残酷的折磨吗？还是忘掉比较好。
炁忧又难以抑制地回想起自己来人间之前的事。
那个风景如画的地方，那些快乐自由的动物，那棵参天入云的大树，那只兔子......
半本书也惬意地坐在石头上，与他并肩。
半本书道：“想回妖界看看？”
炁忧笑了笑：“你是又吃了什么书了？怎么还学会猜人心事了？”
半本书道：“望月思故乡嘛。这是我早就知道的。”
炁忧道，“你觉得我该回去看看吗？”
“如果你有了这个念头，那你就该回去。”半本书道。
“该回去吗......”
“你又不是被赶出来的，也不是为了逃避什么。客观来说，你就像是与父母吵了架，赌气离家的孩子一样。”半本书道。
也许自己真是为了逃避才出来的。
为了逃避那个自己不认同的规则，自己还立下过一个誓言——我会在世界承认我的规则时回来。如今回想起来，还是颇有些感慨的。
世界不需要承认他的规则。甚至，连人类都不肯承认妖怪在世界上应有的地位。
年纪轻轻，在妖界成长，还未见过世界，就敢放言囊括世界，还真是年少无知呢！更何况，自己更晚些才知道，世界无需承认任何规则，它甚至不需要规则的存在。
只要能在这个世界活下去，完成自己想做的事，就足够了。
这是无需证明的。
于是炁忧露出笑容来：“我从妖界出来的时候，还是一只不到一岁的兔子。”他又紧接着强调道：“白兔子。”
“在人间呆了二十多年，就成了一只强大的妖怪。”炁忧自豪地笑道，“我敢说，纵使是在妖界，也少有妖怪能有我这般成就！”
“所以你是确定要衣锦还乡了吗？”半本书道。
“嗯。我是挺想回去看看的。”
“那我们就回去看看吧。”半本书道，“明日集结妖怪大军，向妖界进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