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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犹如牢狱般坚固的石壁围遮的房间里,闪着微弱火光的众多油灯,像是争相竞演也似照着古香的房内。
另一处则是木桌上的三足烛台。不知是否风从隙缝吹进的关系,烛台上的火摇晃得厉害。
虽皆是贫弱的光,却照着我仍无法适应四周昏暗的眼睛。
…………
是个非常宽敞的方形房间。有一扇以钉子和木板锻造、较为低矮的小门。旁侧是另一扇———均为同样形状、大小;进出时,得稍微低头才能穿过。
两扇门之间的墙壁不是饰着古画,就是悬着老旧画框。
很明显,房里的饰物和地板皆非常华丽,但皆是具有历史的饰物,总觉看起来年代久远。
深幽静寂的房内,只听得见煤油灯的燃烧声。
房间一角和屋顶板各角落牢黏着宛如妖邪怪诡,发着臭霉味且衰弱的黑暗。那些家伙憎怨———将自己赶到如此偏僻处的火光,一味焦急地等待油灯燃尽,再度降临。
…………
…………
酉时。
怪诡时间………
静寂。
狼王坊。
………周遭如此闷滞………一切仿若停滞似的奇妙场景中………
………时间………被诅咒的古坊………
…………
…………
我知自己身在何方。
这个古坊是传说中虎头象身的魔怪之物的隐居处。藏于深林里的黑郁林子中,是无数传言的诞生之地。
大约在三个月前,魔怪于此徘徊,将此变成遍地红迹的斗场。
我确定自己现在在一楼的大饭桌。
………午时………未时………申时………
怪诡时间………
酉时………
周遭仿如冻结似地静寂。即使如此,坊外的光仍在点移、刻画着时间。每一瞬间皆是我们抵达此坊的印证。
回想起来,从李元丰初次接到失踪案,转眼已过三个月。
辗转几苦搜集和这桩事件相关的情报。虽然只是重复时间地移动,但无论身、心、或是距离,我们着实历经了一趟好长的旅程。那份苦楚和祈愿,终于快有所回报。
不过,心中仍无那种达成之觉,只知天已尽黑。
…………
“要不再来杯茶水?”一回神,我发现一位身穿围裙的胖中年妇女站在身旁,她一口怪腔,不甚标准的乡语问我。
“好,谢。”我全然不想地点头。
瞄一眼手上的杯子,早已空了。
…………
一直觉得头脑很迟钝、沉重,身体也甚疲倦,目光有时会模糊,应是煤油灯冒出的熏黑气使身体觉得不适罢!
我们在酒坊———古井上———遭到黑衣们袭击。他们定用了昏药,或是将我们拍晕。
到现在,仍是觉得神志朦胧,全身无力。
…………
摆在中央的是一张长且气派,足可容纳十人的大桌子。
黑檀木制的椅背上方雕刻着妙细、镂空花纹;桌上铺有华丽刺绣的灰色桌布,上面除去摆设三足烛台外,另有几个炫目的银制碗具。
过得一会儿,李元丰和下人一齐回来。
下人得到旁的房间,终于将冒着热气的茶水摆在桌上,便离去。
…………
“很不舒坦么?”李元丰拉出一旁的椅子,坐在旁边瞧着我。
火光照着他的脸庞,看得出有些苍白。
回话前,我啜了口热茶水,“脑子昏沉的,站起来双脚就无力。”
“大寒那时拼命反抗,他们用泡过昏药的手帕一直捂着你的口鼻,这就是为何药效特别持久。”
“我那么拼命反抗,不是………”我愤慨到连话皆说不清楚。
“莫心急嘛,恢复些再说。”李元丰语气合然。
“你可真是振然!”
“是,是啊!我觉到会被昏,于是赶快憋气,症状稍轻,在下轿前就已清醒。”
依李元丰所言,我们来到这座坊———被押来的———像是两个时辰前。
在来此的途中,除去李元丰之外,其他人皆昏睡,而从头睡到尾的人就是我。
…………
醒来时,发现已身在陌生之地,并躺在冰冷的卧榻上。就连撑开铅重的眼皮,皆倍甚辛苦。
那房间只点着一盏油灯。小木桌上放着烛台,我花去一些时间才将周遭瞧清,但却无法恒久,眼睛所能看到的事物仍是忽近复远。
脑子昏沉,全然无法掌握形势。
在未知的房间里,和记不起前事的状况下,我依旧无法明了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也一点不想记起。
“大寒………”李元丰脸在朦火光映照下,呈现无序的摇晃。
“………”
我拼命地想从卧榻上坐起,但李元丰却伸手加以阻止。
“很不舒坦罢?是再躺一下的好。”
李元丰很担心。
在我尚未提出疑惑前,他主动告诉我这是位于二楼的房间。
“是‘狼王坊’………”
记得自己忽心头一诧,再次拼命地想抬起头,可是一阵晕眩袭来,眼皮沉重不已,这觉就像是大醉。
再度躺回枕头上,闭上沉重双眼,充斥一切的黑暗无序摇晃着。
沉浸于黑暗中,想起自己作了场噩梦。
梦………
这事约发生在一个时辰前,也就是酉时初左右。
经过半个时辰后,李元丰扶着我,勉力来到位于一楼的大饭桌。
…………
“张陪堂和丁叔呢?”我拿起茶水杯凑近嘴边。
“刚才在这里喝茶,可能………下人带着他们观参坊内罢!大概得花点时间。”
“大人不跟去么?”
“我已稍微探访了一楼到二楼。”
“没到坊外吗?若这里是狼王坊,应能看到狗肉坊罢?”
“没有。等大寒身体状况好一点后,再一齐罢!”
谢过李元丰的邀约,再度环视坊内。屋顶板并不高,为南北狭长形,虽宽敞,却昏暗、陈旧,且充满着煤油灯燃烧的气味儿。
墙上的古画里的人们穿着新衣,无言地观察我们。
幻之老坊………狼王坊。
一切仍是无法置信………
想,在这座狼王坊中,已待了一段时间,却仍是无法习惯,应说完全没有实在之觉。
即便是眨眼瞬间,也觉得包围自己的光景全像是幻灭。
这里、这地方、这座古坊,真是“狼王坊”吗?
三个月前,有几个无辜的人被引骗至这座古坊,皆莫名地惨遭毒牙,生命被悲惨地夺走。
一再重复着惨案。宛如狼王猎兽图。
这事件被称作案中谜,是错综的诡异和疑惑。
在陆讼师亲身体悟的记簿中,记述着无穷尽的恐怖………
真是这样吗?
事实吗?
不是骗人罢?
不是欺骗罢?
无法清醒。难道只是梦中恣意描绘的幻象?
毫无实觉………无反应………可是,须承认的确身处于这座坊内。
吸气、拿物,以及眼前状况,全皆是事实,毋庸置疑。
现在,我们的双脚踏在这座坊的隐黑地板上。
我们终于来到这里。
狼王坊。
这确是无疑的事实。
花去一些时间喝完杯中茶水,终于觉得舒坦了点,也稍能接受自己置身于奇妙之地的事实。
倾耳静听,屏息凝神,四放全身之觉,希冀从这坊内的氛围中,觉出那桩魔物事件的痕迹。
无任何答案,也抓不住丝毫半觉。
即使如此,仍是可觉到牢黏在厚重石壁中的深沉黑暗,以及从脑海深处传来的遇害人的求救声、痛苦和哀嚎声。
在这座坊内究竟能发现什么东西?
有何事等着我们?
心中涌起的期待和恐惧,使我不自主地微发颤。
…………
…………
煤油灯发出劈啪的声音,小火花四散。火势稍变大,映染在地上的橙色火光无序摇晃,光照影黑。
…………
“怎?冷吗?”李元丰将手叠在我的手上、担心地问。
“不,没事。”我大势地摇头,“真没事,”
“那就好。”
“………对不住。可以再说明我们被带到这里的经过吗?老实说,我全都记不起了。”
“是啊。”李元丰脸上现笑容,“我们在‘古井上’遭到单令大管家的手下袭击。那些黑衣人将我们的口鼻捂住,我们昏了过去,旋被抬上轿,押至这里。”
“你醒时?”
“申时左右罢。刚好轿子抬到狼王坊下、位在林子中,当然,我仍是假装昏睡。黑衣人扛起我们,走进坊内。他们真是大经折转。”
我凝视着窗外,被袭击是发生在午时末。从古井上抬轿子到这里,大约需一个时辰。
李元丰立时察觉到我在想什么,旋点头,“是。就像陆讼师的记簿中所述,狼王坊距离那间酒庄并不远。”
“醒来后何如呢?你们有从那个年轻人和旁处听到什么吗?”
“他们倒是对挟持我们来此一事,深示歉意。唆使那些人来袭击我们的叫贝真,他自称是单令大管家粮店里的掌柜。”
“贝真?”我想起那个文弱书生模样的年轻人,怒火腾然而起。
“他是这么说。”李元丰似乎对我的反应颇感兴趣。
“怎听,都觉得是随口胡诌的名字。”
“或许罢。”
“总之,得快点逃出这里才行。”
“不急,要逃随时可以。”李元丰一脸平静。
…………
此时,从旁侧走道传来杂沓的脚步声。
一扇门被推开。
丁叔、张老陪堂和府长官邸的两名侍卫一齐走进来,他们后面跟着一位提灯,约莫三十来岁、身量中常的下人。
那名下人随后关上门。
大约是此人带着他们观参坊内各处罢!
…………
“如何?”李元丰问丁叔。
“真是令人诧叹!”他右眉上扬,兴然地说,“你们至好也爬上大石去瞧,亲眼目睹山谷和狗肉坊的样子。”
就在此时,走道再度传来脚步声,止断了丁叔的话。
那扇门开启,走进来的人是刚才李元丰提及、自称为贝真的年轻人和其两名穿着黑衣的长随。
…………
“各位全回来了罢?这座坊何如?各位所见,可满意?”贝真一面说,一面踩着轻盈步伐来到饭桌主位。
两名长随则移步到面向贝真位子的墙壁,旋双手放在身后,直挺地站着。
“我们满意?”丁叔气得挺起心膛,“莫说笑了!受得这种待遇,却问我们满意?”
贝真现出大作的笑容,“各位大约有许多疑问罢!我会向各位说明,这样可以吗?为慰藉各位跋涉的辛劳,且举杯庆贺一下,旋一面用饭,一面聊,何如?”
“忘八!!用什么饭!”丁叔主人伸手指着,“莫拿这些东西唬我们!少来!我忍不了!!”
“………听好,若不是被你们绑来,我们现在会在这里!!喂,小子,懂么?你们的此番所为分明就是绑架!明白么?”
贝真圆瞪着眼,向我们言歉,“您的愤怒,我明白,关于这点,我们深觉对不住。”
丁叔依旧双颊鼓胀,一副怒难遏的模样,“哼!说的轻简!告诉你,我们要的,不是你们说些虚话、推托之词。是真相!说出事情真相!我们可不是来观光的!我们只想知你们葫芦里究竟是什么药!”
“关于这事,饭后再………”
“立刻!听好,现在就给我说清楚!无保留地说个明白!莫想唬弄我!”丁叔一步、一挪迫近畏缩的贝真。
…………
“真是难呐!”不知所措的贝真只得举起双手,求助似地看着我们。
张老陪堂和府长官邸的两位侍卫,只是默观着这一切。
李元丰倏地站起身来,拍下那位年轻掌柜的肩膀,“丁叔,发狂只是白费气力。何必那么急。我们就一面用饭一面细观他们究竟想干嘛。”
“………”丁叔红通双眼斜睨着李元丰。
“这样反而省事不少。我们本就得来狼王坊啊!既然他们用轿子送我们一程,这得谢人家才是。”
“什么?大人!居然要跟这个卑鄙的人道谢?”
“………大人有无想过,我们是受得何种对待?这分明就是绑架!是莫大的罪状!!”
李元丰却是一笑,稍转头,“这般看来,我们不止是俘虏,亦是被囚于这座坊中的犯人。若想活命,当只得听令。”
贝真慌张地别过脸,“李大人,你说什么啊,什么俘虏?没这回事。我们可是将你们视作贵客,杨喜东主可再三交代,得慎重款待各位呢!!”
“那就太感谢了。若是这样,希望你们能如你所言,会好生招待我们罗。端些填肚的东西罢!我们可没吃饭,肚子唱着空城计呢!”李元丰像是圆场也似,脸上现笑。
终于,丁叔接受贝真的提议。
风波暂止息,其他人无异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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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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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
“啪!”
“怎走的?”
“老东西输罗。”
“冒汗………直………”
“………”
“来,帅亡———黑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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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侧有一人伫立静默。午时就来,已站到日落。
嘴里一直碎念着什么,不断的读,反复的悟磨,偶尔歇停。手指盘弄着什么,身形位置迟早大抵不动。
终于。
“红!”
上前一步,将某物拍在板上。
场中叹息声起,不知是谁。
…………
…………
窗外闹嚷常有,自窗缝沿瞧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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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使手遮住双眼,撇嘴,脚轻顿地,空挥二、六拳,转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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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