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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个故事 北方小楼

大学写的一些故事 我紧张 7259 2022-11-04 02:38

  “你看,每个人都走在路上。”

  1

  一楼住了个刚毕业的姑娘。

  一层楼公用的洗衣机常常都是她在用,我们这些大老爷们好不容易洗一次衣服,都是袜子内裤一起扔。其实心里对人家姑娘很过意不去。

  不过说到做饭,姑娘只比我们好一点点。我们几个男的泡面外卖是家常,几乎不做饭。人家姑娘也不爱做饭,喜欢煮方便面。里面煮上西红柿,鸡蛋,火腿肠,味道立马就不一样。冬天,还闻到了香肠味儿,可不是超市里买的那种香肠。再说住在这里的人可不会去超市买那种不好吃不实惠的东西。我猜那晚住在那里的人很多都失眠了,因为香肠意味着回家,意味着过年。

  第二天,姑娘就挨户的敲门,送每人一小截香肠。每个人拿到的不多,却都分到了姑娘家人对她的挂念。

  姑娘在一家饭店打工,不知道钱多不多,只知道很累。姑娘早上九点到饭店,理菜,抹桌子,扫地。基本是晚上十点到家,然后煮碗热气腾腾的方便面。这也许是姑娘一整天最温馨放松的时刻吧。

  楼上有个乐手想追姑娘。有天晚上他抱着吉他敲姑娘的门,姑娘正在煮方便面,还准备好了烫脚的水。姑娘兴致勃勃的听他弹了半个小时的吉他,再和他聊了一个小时的天。等乐手走的时候,都要十二点了。那天晚上所有没在那间房的人,却都在听着乐手唱的歌,听着他们的谈笑声,打发寂寞难捱的夜。

  第二天我们都听着姑娘开门的声音。不久乐手就下楼了。姑娘开门,没让他进,她说:“我很累,昨晚睡的太晚,今天做事都没力气,挨了老板的骂。你晚上不要来找我了。”我们都清楚的听见了这段话,却看不见乐手说对不起时的样子,看不见他是怎样上的楼梯。

  那天小米过生日,集结了这三层小楼里的所有男性。大家喝过酒,吃过火锅,开始分那个不大的蛋糕。不知道是谁说了句:“给那姑娘送一块去吧。”

  大家都没看说话的人,反而一齐盯着乐手。乐手满脸通红,不是不好意思,是喝醉了。他拿起纸盘子就潇洒的开门。我们在屋里等着他的消息,却迟迟听不见他敲门的动静。最后听见了姑娘的脚步声,原来姑娘现在才回来。大家默契屏息。

  结果姑娘的脚步声还没近,就听见乐手匆匆跑回来。他嘭一下关上门:“她没回来,我给她放窗台上了。”

  姑娘身体不好,常感冒。我们挨的近的几间屋子常伴着姑娘压抑的咳嗽声入睡。有时听见她跟家里人打电话,一直重复的话是她马上就回家。马上就回家,却从夏天一直等到另一个年头的秋天。谁都不知道姑娘在等什么。

  那天姑娘走,我们很多人都说帮她拿东西,送她去火车站。姑娘舍不得坐飞机。姑娘说不用了,东西不多,只有一个箱子和一个背包。

  乐手最后才出来,姑娘已经等他半天了,想跟他告别。

  姑娘说,分别的时候就该好好告别。这是她以前的恋人告诉她的。

  姑娘说:“那天你给我弹吉他,我真想弹。我没告诉你我也会吉他,我已经很久不弹了,看吧,吉他都没带在身边。”

  乐手听了后马上向楼上奔去。我们站在楼下看见他跑到自己房间门口,却发现钥匙没带。他着急的眼圈都红了,大喊着:“你别走,我马上把门打开,我把我的吉他送给你。”

  姑娘哭了:“来不及了,要误点了。”

  乐手狠狠的踹着门。

  姑娘走后乐手还在踹门,大家都说拿上工具一下就能把那门撬开。我们还没来的及行动,那扇颤动的木门终于被踹开。

  那天大家都在帮窝在床上哭泣的乐手修门。修了半夜,哭了一夜。

  2

  二楼住了个读大学的男生。

  这里离他的大学远,但是房租便宜到不合理。我们问他为什么不住在学校,不是有宿舍吗。男生白了我一眼:“你以为寝室是白住哦。”不仅不是白住,还住的贵,还有人打搅。男生说他喜欢逃课,就不用天天跑的那么频繁。他有时一整天都不上课。原来大学这么好玩。

  男生性格外向,很会与人打交道,在哪里都找的到兼职。这楼里有的人的工作都是男生介绍的。男生一般做日结的工作,发发传单,帮忙搬家,布置临时搭建的舞台之类的。男生挣的钱拿来交房租和上网。他喜欢英雄联盟,有时一整晚一整晚的泡网吧。

  我一直觉得男生很奇怪。他说不喜欢跟人家住在一起,怕打扰。但是他看起来又喜欢结交朋友,性格又好,对人热情。不过他那一副没长醒的样子确实看的清楚。不好好读大学。天天忙着打工不算错,错的是拿着打工钱玩游戏。我们几个早踏入社会的大男人说过他几次,都被他插科打诨混了过去。

  有天晚上男生回来,我们听见他和一个女生的说话声。那晚大家都知道男生恋爱了,因为那再怎么小心也穿过不隔音墙壁的喘息声。

  大家都看见过那个女生,长的真可爱,我们可难得见到活生生的女大学生。女生内向,见到我们都腼腆的说嗨。跟张扬的男生很般配。男生逃课不频繁了,上网也收敛了。看来是忙着去学校见女朋友。

  有天我回来,小米兴冲冲的跑下来告诉我他今天看见男生和女生吵架。我说人家吵架你高兴个什么劲啊。小米伸出他的兰花指:“哎呀,人家好久没谈恋爱了,看别人吵架也能感受到浓浓的爱情啊。”小米说男生大概是想女生从学校搬出来和他一起住。女生却想劝男生回学校。

  那半个月男生几乎没去过一次学校,反而是每晚都待在网吧。女孩没来找他。他倒是来找过我几次。有一搭没一搭的跟我说话,大概是想让我告诉他:“诶,你女朋友昨晚来找你了。”我也想这样告诉他,可惜人家没来呀。

  有天早上八点,男生从网吧回来,看见我正在操作洗衣机,就干脆直接进了我没关的房门。我走进去,还站在门口的位置,就听见女生大声喊着:“任远行,老师说你今天再不去上课就挂你!”男生几乎是连滚带爬的撞开我跑出去。

  他像个傻逼似的,抓住女生的手说:“但是已经迟到了啊。”

  “老师专门叫我来找你,他说你今天去就饶你一次。你看,连老师都知道我们的事了。”

  男生傻傻的笑着:“那我们就可以正大光明的同居了。”

  “才不是这个问题!”

  我站在门口看着他们,初夏早晨的阳光还算温和。“妹子,任远行晚上上网,白天哭鼻子。他以为我们不知道,他忘了这屋子隔音效果不好。大家只是为了照顾他的情绪才安安静静的,他还以为安全的很,哭的那叫一个悲惨忘我。”

  我话说出口,才发现刚才那话也不小心告出了另一个事实。幸好女生没想到那方面。

  男生倒是向我大声嚷嚷。女生把他拉走,说是再不去就真挂了。

  后来女生陪男生来搬东西。男生说,回学校就回学校,那都是为了监督你不和别的男人眉来眼去才做出的让步。

  我看着他们离开,这次的分别并无伤感。是走的人没伤感,留我这个看着别人背影的人若有所思。

  3

  小米住在三楼。

  他是我们这堆男人中最爱干净的。

  他从另一个北方城市来这个北方城市。

  他说他从小就分不清自己的性别。妈妈告诉他,上厕所不能像小女孩那样蹲着,除非想拉屎。他看见其他小女孩穿的裙子好漂亮,但是当他无数次向妈妈提出想要一条裙子后,被妈妈打出了鼻血。那天他哭的好惨,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不能穿裙子,为什么自己说出心里想法时会被打。他的人生就从此充满疑惑和怀疑。

  他很少和爸爸说话,因为怕他。小时候妈妈一直告诉他爸爸是个军人,要是不听话就会被枪毙。所以直觉告诉他,不能把问妈妈的问题,为什么我不能穿裙子的疑问拿去问爸爸。

  他小时候没挨过爸爸的打,可是妈妈经常被打。爸爸经常一身酒味的回家。小米不是被开门声吵醒,就是被爸爸的酒味熏醒,砰砰的撞击声吵醒或者妈妈压低的哭声惊醒。家里只有一个房间,小米就睡在客厅,门口的位置。

  小米从来没听过爸爸叫他的名字,只要爸爸在饭桌上,他就不说话把碗里的饭舔的干干净净的。那天和往常一样,小米坐在爸爸的对面埋头吃饭。左手边坐的妈妈,右手边多了一个人,他还以为那是爸爸的朋友。

  爸爸叫那个叔叔龙哥。他们喝着白酒,说着什么工地上的事。小米和妈妈都不敢下桌子,就慢慢挑些剩菜吃。小米那时还在读小学,大概是三年级。但是那么小的他,都感受的到爸爸对这个人的态度不一般。爸爸满脸通红,不知他是否还清醒。那个叔叔第一次把目光投向小米。他的表情让小米感到阵阵寒意。他不怀好意的挖苦说:“老弟啊,我看你这个孩子阴气重的很哦。”叔叔盯着小米。妈妈在旁边吓的筷子都掉在了桌上。

  爸爸愣了一下,随后笑着说:“龙哥还会看这种玄乎事,他是不是在哪个坟地去惹了什么鬼回来。哈哈。”

  那个叔叔这次谁也没看,吃着猪蹄:“不是,我是说他像女孩。怎么,你不知道吗?镇上的人可都知道哦,罗家的儿子喜欢跟女孩玩,吵着要买裙子。”

  爸爸又愣在那里。小米没看爸爸,他埋着头,盯着眼前的碗,里面一粒饭都没有。爸爸用力把碗掷过来,打破了小米的头。小米只是惊叫了一声,不敢哭。妈妈马上抱住小米,用纸搽他脸上的血。爸爸骂道:“你哭什么哭,老子还没问你呢。你是怎么教他的?”

  那个叔叔看了一阵好戏,发话了:“老弟,别打孩子啊。虽然孩子要好好教,但是不能这样吓他。你话说回来,你可得严加管教,男孩子就该有男孩子的气魄,别长成什么娘娘腔。”

  爸爸立马控制情绪,连忙说是。

  小米真希望那个叔叔不要走。最后爸爸把叔叔送到楼下,妈妈把小米关在他们的卧室。小米在黑漆漆的房间里竖耳听着爸爸走回来的脚步声。那么缓慢又那么充满诡计。

  小米听见爸爸说:“他呢?把他给我叫出来,我来教他怎么做男人。”

  妈妈冷静的说:“不,你随便打我,但是你不能碰孩子,这是我的底线。”

  小米在黑暗里看不见外面的情况,他害怕他只要拉开一点门缝,爸爸的拳脚就会把他拖入深渊。

  小米对我说:“那天晚上我躲在房间里听到的声音,是我这辈子最最不能忘记的。”

  后来爸爸摔门而出。小米听着他的脚步声消失在楼道,终于敢出去了。但是在开门那两秒,他还奇怪为什么外面这么安静,妈妈为什么不出声?

  小米问我,你看过切肤之爱没有?

  那里面有一个场景。一截被切掉的舌头在血泊里上下弹动。

  那天妈妈没有被切掉舌头,只是被割了耳朵。大概是爸爸看到这么多血后酒醒了不少,割到一半就甩手走人。

  妈妈的耳垂和她的脸颊分开,一片血肉模糊。

  小米和妈妈去临街的小诊所敲门。去诊所的路上,小米一直哭啊哭,说他以后再也不要裙子了。

  第四天中午爸爸才回来。那天小米请假在家。爸爸买了一袋子猪肉,够炒一份青椒肉丝。

  吃饭的时候爸爸说:“对不起,那天是我喝多了。”

  妈妈面无表情的说:“没关系。”

  “她歪着脑袋为我夹肉。”小米哭着说。

  他说:“后来我做梦,梦见妈妈,就常是这幅场景。妈妈的耳朵,头发丝上凝固的血,因为疼痛歪着的头,还有,她为我夹肉的动作。这是噩梦。”

  “后来呢?”

  “后来爸爸坐牢了,他跟着那个龙哥做违法勾当,杀了一个人。”

  “你妈呢?”

  小米摇摇头。

  我拍拍他的肩膀。

  “我骗了妈妈。我说过我再也不要裙子了,但是我跟那些女孩没什么两样。

  但是后来妈妈说,小米,你还是随心所欲的活着吧,不要像妈妈这样一辈子只能靠着别人。等你长大你就走吧,活成自己本来的样子。”

  所以后来小米走了,来到了这个城市。

  世上再没有他的亲人,北方小楼有点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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