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展玉闲的无聊,便被沈天殊派遣替他整理书房。
说是整理,其实也只不过是在书房闲逛罢了,毕竟每日都有丫鬟打扫,而且沈天殊的习惯很好,看过的书从来都会完好地放回原处。展玉围着书房转了一圈,也没有发现需要自己下手的地方。
想要询问沈天殊有没有什么交代她做的事情,展玉一转头却见桌案前的沈天殊,正在看不知道谁送过来的信,信封上并无落款,亦未写收信之人。
不打算打搅沈天殊,刚准备问出口的话又咽了回去。
晃悠到书架前,展玉刚想给自己找本书打发时间,突然听到沈天殊开口。
“展玉,你可知道你身体的弱症?”
她心思一颤,刚刚拿出来的书差一点从手中滑落,掉到地上。握着书的手紧了紧,展玉依旧保持着面对书架,背对沈天殊的姿势,控制着自己平静了心神。
“弱症?我倒是听百里师傅提起过,还说什么经脉虚悬……”她摇头晃脑地重复了百里米的话,才转过身疑惑懵懂地对着沈天殊问道:“弱症究竟是怎么回事?是因为我从小家里穷,所以吃的不好,营养不良所以身体弱吗?”
反正也是真的不清楚弱症,展玉索性一本正经地胡言乱语。
她心中觉得沈天殊这样问一定是怀疑了她什么,可是抬头去看的时候,又见沈天殊眼中坦荡,并无丝毫的探究怀疑之意,只有一些关心。
心神微定,展玉抱怨道:“也不知道是不是我太笨了,百里师傅不愿教我。虽然背了一本晦涩难懂的医经,可我对于医术病症还是一窍不通,也没弄明白经脉虚悬是什么意思。”说完又眨着眼问沈天殊:“百里师傅告诉你弱症是什么病了吗?”
她的表现自然而又无可指摘,沈天殊也只是若无其事地摇了摇头,说道:“没有,你百里师傅只是嘱我要好好照顾你。”
“百里师傅那个冰山会说这种煽情的话?”展玉这下是真的惊讶了,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沈天殊,觉得下巴都掉了下去:“师傅一向都不怎么搭理我,没想到居然还会关心我,果然是面冷心热……”
声音到最后已经低的微不可闻,带着满满的沾沾自喜。
耳力极好的沈天殊听得清清楚楚,眉眼间也染上了淡淡的笑意,刚要开口说话,就听得展玉嘟囔:“也不知道百里师傅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如果她再不回来,我就把背好的医经,还有穴位什么的全都忘了。”
“就快回来了。”沈天殊含笑道。
待展玉被青戈叫走之后,沈天殊脸上的笑意才消弭无踪,他重新取出了之前当着展玉面看过的那封信。
的确是百里米写的,也的确是与展玉有关的。
一页纸上,其实只有一句话。
展玉,是沈桓派来的人。
他并不惊讶,因为一直都在意料之中。早在见到展玉那张脸的时候,他心中就已然有了猜测,毕竟,也只有沈桓会始终耿耿于怀。
正是沉思之时,宫中派了公公来宣旨,说是皇上召见。
沈天殊换了正服,又遣了人来交代了什么,便随着公公去了皇宫。
红砖绿瓦,巍峨宫墙。
皇上并未在御书房召见他,而是在毓清宫寝殿。沈天殊觐见时,皇上正倚在榻上,手边的矮桌上是一摞摞的奏折。
他进殿之后,太监宫女都被皇上遣了下去,只留了跟随皇上数十年的心腹高公公随侍在侧。
行过礼后,沈天殊躬身问道:“不知陛下传唤臣前来,所为何事?”
“你兄长请辞回淮南,你可知道?”年近花甲,皇上的精力已经大不如前,因此在和沈天殊说话时,也并未坐正身子,仍旧保持着半倚的姿势。
只是声音中,并无半点虚弱不适。
沈天殊目不斜视,神色不变地应声:“臣并不知淮南王世子请辞之事。”皇上提起时用了兄长,他却故意以淮南王世子相称。
“你与沈桓的心结还未解开?到底是亲兄弟,何至于此?”皇上的声音缓和了些,劝诫道。
沈天殊沉默未语,皇上也好似习惯了他这般,并未有丝毫的不悦,反而妥协道:“罢了,到底是你们兄弟之间的事情,朕也不好插手过多。今日召你来,是问问你对于淮南王世子欲返回淮南封地的事情,作何想法?”
正经朝堂事,皇上的脸色却和缓,声音也算不上严肃,反而好似是和沈天殊闲聊一般。
“为太妃娘娘守孝一年,淮南封地怕是有许多事情等着世子返回处理。”沈天殊正色说道。
“若朕想让淮南王世子在京中多留着日子呢?”
从始至终,沈天殊淡然如初,似乎早就猜到了皇上的心思,又似乎遇到什么事情都能波澜不惊。他拱手不急不缓地说道:“世子心思缜密,若是留在京中,必然事事小心时时戒备。而且,他毕竟手中掌着淮南十万大军,若是在京师中耽搁太久,难免会人心浮动,到时候……”
他的话止于此,已是将一切都挑明了说。皇上面上沉思,并未说话,殿中一时寂静。
过了片刻,皇上才说道:“依卿之言,当如何处置此事?”
“与其强行将世子留在京师,心生戒备,倒不如任由他回到淮南。陛下若是心中有疑虑,派遣心腹之人一同前往淮南封地便是了。”沈天殊仍是不卑不亢,脸上淡定的神色,任是谁也看不出他正在算计的人,是他的同胞兄长。
兄弟之间,已淡漠至此,缘因一人。
皇上虽面上一副希望兄弟二人和好如初的样子,实际上沈天殊却清楚,他如果真的和沈桓兄友弟恭,怕是也走到头了。到时候,被皇上戒备的人就不是沈桓,而是他了。抑或者,手中没有兵权的他根本不需要戒备,轻而易举便能除去。
这就是此时的他与沈桓之间的差距,沈桓天生便可手掌权柄,而他则做了多年质子,不可行差踏错半步。
他不在意兵权,不在意世袭王位,却无法不在意,被他抢走的那个人。
沈天殊眼中恰如其分地流露出了一丝对于沈桓的恨意,且正好被皇上捕捉到。
“心腹之人……”皇上玩味地重复着这四个字,片刻后看向沈天殊:“爱卿可是值得朕信任之人?”
并未直接应答,沈天殊反而提起了梁渊:“臣前日在聚仙楼碰上了魏王,听说他上一桩差使为陛下办的极好。”
闻弦歌而知雅意。
又是片刻寂静之后,皇上扬声说道:“爱卿在京中为朕办差是忠国,朕心甚悦,只是到底你在京师耽搁已久,也该回淮南为你父王解忧了。到底是亲兄弟,待淮南王世子返回淮南之际,你与他一并回去吧,也让你父王母妃开心一番。”
沈天殊应下,之后皇上便称疲惫,令他告退了。
出殿门之时,沈天殊恰好听到了皇上吩咐高公公的声音:“派人,宣魏王。”
回到廉郡王府之后,沈天殊先召了宗仝等人,将圣人的旨意与他们说了。待众人退去之后,他便换了身衣服,在花厅等着梁渊前来。
堪堪过了一刻钟,梁渊便来了。
“我说你也真是的,自己回淮南那个偏僻地方也就算了,偏偏还要把爷也拉上。”仍然是一身蓝袍意态风流,梁渊半分没有刚面过圣的样子,倒似是刚从风流乡中回来一般,一见到沈天殊,开口就是抱怨。
手中仍然拿着万年不舍得丢下的扇子,只是这次换成了一把水墨扇。
“我和沈桓都回了淮南,你当真要一人留在京都,不嫌无趣?”沈天殊显然极其了解他的性子,一句话便让梁渊剩下的抱怨都咽了回去。
“行了行了,都已经被你拉上了贼船,哪还下得去。”梁渊一副被逼无奈的模样,只目光看到花厅挂着的那副山水图时,蓦然想起了一个人。
打趣玩味都被收起,他在沈天殊旁边坐下,问道:“那个叫展玉的小姑娘,你打算怎么处置?留在京师?”
沈天殊曲指轻敲着桌面,脸上神色不明。
待梁渊离去之后,沈天殊吩咐厨房,晚间将饭摆在花厅,不必分开送到静澜苑了。于是,静澜苑内坐等投食的某人,就在饥肠辘辘中循着香味到了花厅。
沈天殊一向不是奢靡铺张的人,仆随主志,廉郡王府内虽说不上十分节俭,但是素来不会浪费。因此,展玉看到花厅那一桌子色香味俱全的菜肴时,还当沈天殊是要待客,却没想到最终只有他们两个人。
展玉心中有些心虚,难不成沈天殊是打算把她赶出王府,最后吃一顿散伙饭?
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展玉和沈天殊围着一桌子的菜坐下,展玉却始终抬头看着沈天殊的脸色,并未动筷子。
沈天殊见她盯着自己的脸,疑惑道:“我的脸上有吃的?”
和展玉相处了些时日,他大致上对展玉的性情都了解了许多。譬如,她很好养活,吃饭不挑,不管多郁闷的心情,看见美食顿时能把一切烦恼抛之脑后。
倒是第一次,她看着一桌子的菜都无动于衷的。
展玉见他的神情,似乎并不像是吃散伙饭的意思,这才放下心来,举箸欲向美食发起进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