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郡王府,一桌丰盛的筵席,然而桌上却只有二人。
展玉突然为沈天殊感到心酸,即便身份尊贵如他又如何,依然是孤家寡人。或许他收留自己,并且将自己安排在静澜苑,便是因为太过孤寂吧?
一时间,她竟对沈天殊生出了些同病相怜的感觉,毕竟,在这个地方,她也是真真正正的孤身一人。
唯一值得信任,能够说几句贴心话的人,就只有红娘,却还必须背着人说话。
心中感慨万千,展玉在见到桌上有酒的时候,便为自己也倒了杯酒。
“皇上下了旨,让我不日返回淮南。”展玉一杯酒尚未下肚,冷不丁听到沈天殊突然开口,便怔了怔。
还真是吃散伙饭啊?她默默咬筷子。
沈天殊抬眸看她:“展玉,你可愿意和我一起回淮南?”
展玉有些心神不定,手中刚举到唇边的酒杯又放了下去,沉默了片刻。她自从被一道雷劈了过来之后,似乎就在不断地更换环境,先是被那个便宜主子带到了京师,现在又要跟着沈天殊去淮南。
淮南,她对于这个地方的了解只有一句话: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
见她沉默,沈天殊似乎以为她是心中不愿,复又开口道:“你便是不愿意跟我一起去也无妨,毕竟千里迢迢赶过去,那里对我而言是家乡,对你而言却是完全陌生的地方。你如果想要留在京师,我也会替你安排好后路。”
他饮了口酒继续说道:“我在京中有一位好友,家中妹妹前年因病而逝,父母极为疼爱幼女,至今仍旧耿耿于怀。你若留在京师,我便设法让那位好友爹娘收你为义女,从此之后你在京师也算有个家。那家人虽然说不上荣华富贵,但是家风极正,你到时候定然不会受什么委屈……”
他平日里不是话这么多的人,今天却不知是因为饮了酒的缘故,还是因为将要离别,竟说了许多。
从询问展玉愿不愿意跟他一起走,一直说到展玉的后路安排,甚至连她如果真受了委屈,去找谁求助都考虑到了。
有那么一瞬间,展玉真的觉得自己好像是被如珠如玉,捧在手心中一般。
可惜,她很快便清醒了过来。不论沈天殊对她好是出于什么缘故,她接近沈天殊……终究是别有用心。
所以,哪怕沈天殊把她留在京师的后路安排的再妥帖,她也只能跟着去淮南,因为留在京师,恐怕她的小命就堪忧了。
展玉不自觉间右手抚上了脸颊,心中有些纠结复杂的情绪。
“我……我跟着郡爷回淮南。”她听见自己如是说道。
“那好,回头便吩咐青戈给你收拾行装,咱们不出三日应当就会启程了。”沈天殊脸上丝毫没有对展玉的选择感到意外的表情,反而带上了笑意嘱咐她:“淮南距离京师千里之遥,日后如果没什么大事,怕是不会轻易回来。你趁着这两日,可以与先前的朋友道个别。”
展玉直觉这句话似乎意有所指,点头应下了。
两人继续吃饭,沈天殊不时地和展玉说着淮南那边的气候与风貌,展玉边吃边听着,或点头或开口询问。
一顿饭用完,准备回房的时候,展玉突然惊叫一声:“对了!”
沈天殊正巧迈出门槛,冷不防被她吓得脚步一虚,差点踩空。好在他迅速地扶住了门,一脸无奈地回头看向展玉:“怎么了?”
展玉默默对手指:“我能和你商量一件事情吗?”
站定后,沈天殊松开扶门的手,出声问道:“什么事情?”
“我想带上红萝卜一起去淮南,路上方便吗?”展玉有些不好意思,她知道现代时候坐车想要带宠物都需要特别办理托运,不知道沈天殊会不会让她一路带一只兔子同行。毕竟,就连她都是逃票上车的……
原来是她那只兔子。想起展玉捉兔子时候的鸡飞狗跳,沈天殊不由展颜,却在展玉察觉之前又换上了严肃脸,一本正经地说道:“这一路上舟车劳顿,带只兔子上路,恐怕多有不便。”
被拒绝了的展玉有些失望,毕竟她已经和红萝卜建立了革命友情。
而且,如果把一直兔子单独留下来,会不会自己前脚走,它后脚就被人炖汤了?心塞无比的展玉目光殷殷地看向沈天殊,如果自己说让他给兔子找个归宿,他不会打死自己吧……
被当做了求助对象的沈天殊,看着展玉可怜巴巴的目光,不由心中失笑。只脸上仍是正色,劝慰道:“你若想要养兔子,到了淮南再买也是一样。”
不出意外看到展玉像是被打谁揍了一样,垂头丧气的想要回去和红萝卜告别,沈天殊的话陡然转折:“不过如果你真的想带上的话,把它一起带走就是了……”
刚才还垂头丧气的展玉立刻恢复了活力,清脆地道了谢后便回了静澜苑收拾东西。倒是沈天殊,望着她蹦跳离开的背影,若有所思。
有时候总觉得,她也不过是个没多少心思的小姑娘罢了。
如若不是她接近自己另有目的,沈天殊还真的愿意将她当做妹妹一样,好好养在家中。可惜,她蛰伏在自己身边,迟早有一天会露出爪牙。
不过……
沈天殊摸了摸下颌,他还真有些好奇,兔子咬人究竟是怎么样的一幅场景。
回到静澜苑,展玉照旧先去喂了红萝卜,然后告诉了青戈不日回淮南的消息。青戈便立即开始着手收拾路上需要带的衣衫等物。
贴身的东西,展玉一向是自己整理的。
习惯性地打开了她素来装东西的那个木匣,展玉却发现里面多了一张纸条。
青戈还在外间收拾衣物,展玉悄悄地将那纸条打开,发现内容是约她明日在聚仙楼见面,落款是红娘。
展玉这才松了一口气,见红娘她乐意之至,但是如果是见那个便宜主人,她就忍不住有点怂了。
不是怕他人,而是害怕他下达什么对沈天殊有害的命令,到时候她夹在中心左右为难。现在,她真是提着一颗心,巴不得那个便宜主子千万不要记起,还有她这个一枚可以利用的棋子。
唔,最好不要发任务,但是给解药的事情千万不能忘。
趁着青戈未进来,展玉取下灯罩,将纸条放在烛火上点燃。看着烛火将其吞没成灰烬,她才安下心来,打算重新将木匣的盖子合上。只是,目光落在匣子里那枚玉佩时,陡然定住。
她伸手将玉佩拿了起来,晶莹剔透的玉质一看便是上佳,触手冰凉。
半晌,她才将玉佩放回去,重新将木匣的盖子合好,只是站起身时,终于忍不住叹息一声。
因为主子要离开,廉郡王府上下都忙碌起来。昨日沈天殊就说了让展玉和朋友告别,因此第二天,展玉并没有再向沈天殊报备,便出门去了聚仙楼。
轻车熟路上了二楼,照旧只有一袭红衣坐在窗边的位置,听到她上楼的动静,转过身粲然一笑:“你倒是来的早。”
一见到她,展玉便觉得压在心中的事情都可暂时搁下了。
步伐轻盈地上前去在红娘身边坐下,展玉笑嘻嘻地道:“姐姐未写时辰,却来的这么早,就不怕我到了下午才来吗?”如今不过是辰时,红娘便已经在此等她了,若是她下午来,岂不是要让红娘白白等上半日。
也只有面对展玉时,红娘能暂且地放松一些心神。
打量她似乎并无不妥之处,甚至比起当初在香簪馆时还丰腴了一些,红娘先是松了口气,又笑着打趣她:“没想到你倒是没心没肺,居然还胖了。”
肉长在了自己身上,展玉自然也是知道的。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都怪郡王府的伙食太好了,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打算把我养肥了再宰了。”
这个他,指的自然是沈天殊。
不需多问情况,红娘见她还有心思开玩笑,便知道她在廉郡王府定然没出什么岔子。她从袖中取出一枚玉瓶,塞到展玉手中,压低了声音道:“这个月的。”
展玉了然,收入了囊中。
末了又才想起来她昨晚上一直担心的事情:“好姐姐,我过两日就要跟着沈天殊回淮南了,到时候解药怎么办?”
如果便宜主子每个月派人从京师给她送解药,她不会撑不住毒发身亡吧?
“无妨,到时候我应该也会回淮南。”听到是这个问题,红娘拍了拍展玉的手,示意她不需担心。
回淮南。
展玉迟疑了片刻,声音也低了下来:“姐姐,咱们那个便宜主子也是淮南人?”她知晓红娘跟随主子的时日要长一些,红娘既然用了“回”字,那么理所应当,淮南才是那个主子的大本营。
难不成沈天殊这是要自投罗网了?
展玉是打听过沈天殊的事情的,他虽然身为淮南王府次子,却一早被皇上当做质子留在京中,反倒是在淮南的时候并不多。真正论起来,恐怕他在京师,都要比在淮南更熟悉一些。
红娘似看出了她的心思,拉着她的手握的紧了些,压重了语气嘱咐:“别想那么多,务必一切听主子的吩咐。至于沈天殊……他不过是你的一个任务对象罢了,清醒些,多为自己考虑。”
她最担忧的事情,就是展玉年纪小又单纯善良,最终成了这个计划中的牺牲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