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天殊曾经派人仔细调查过这封信的出处,却一无所获。仅仅能够从字迹上判断出,写信之人应是女子,而且写信时应当十分匆忙,字体颇有些潦草,信纸一角还被撕烂了。
他曾经怀疑是否是晋王身边有梁渊安插的暗棋,梁渊却否认了。至于太子,他一向仁厚并不精于暗诡之术,更不可能做这样的事情。
而这封信之后,他也未再收到其他的消息,自此,这封信的出处便成了谜团。
沈天殊曾经对此推测过,晋王为人谨慎,定国公亦是伪装的十分严谨,即便是他在得知了消息之后去确认,前后也花了几个月的时间。因此,能够知晓这个消息的,要么是晋王的谋士,要么是他身边贴身伺候的人。
最关键的一点,便是那个人一定深受晋王信任。
线索也断在此处。晋王身边的人不是不能查,但是一旦着手去查就必定无法避免被晋王发现。到时候,恐怕反而会害了送信之人。
沈天殊坐在椅子上,眼睛还看着那封信,心中已经在思考下一步的动作。
定国公在圣人心中的地位颇重,这次派炎庆亲自去夜探晋王府,也是想冒险试试能不能找到晋王与定国公联络的证据。
如若不能拿到切实的证据,单单凭借这封信到圣人面前指认定国公与晋王,无疑是没有胜算的。
只是晋王府果然戒备森严,即便武功高深如炎庆,亦是勉强捡回一条命。而且,这次没有能够拿到证据,以后晋王有了防备,恐怕就更无可能了。
沈天殊将手中泛黄信纸重新折了起来收在信封中。
好在,这一趟虽然以失败告终,但也不算一无所获。他一边沉思,右手无意识地屈指敲着桌案。
沈桓既然投靠了晋王,二人之间就必定会有所来往。晋王那边不好查,那么沈桓也许就是另一个突破口。
只是……沈天殊想起那一抹纤白身影,敲着桌案的手停了下来。
他和沈桓若成了不死不休的敌人,连冰又该如何自处?
眉峰渐渐拢起,久未舒展。
梅苑内,青戈搬了椅子置于廊下,绿意又使人搬来一张小桌子,沏了茶后放在桌上。一并送来的还有些展玉平素爱吃的茶点。
备好一切,青戈与绿意再度退下。
展玉暗叹有钱有权果然好,都不用吩咐,一个眼神底下人就会把一切安置好。她起身倒茶,先递给梁渊一杯,问道:“你想让我帮你什么?”
她捧了杯茶在手心,轻啜一口,清澈的目光直直地看着梁渊。
直觉告诉她,梁渊想说的是有关百里米的问题。
梁渊也果然没有让她失望,接过展玉递来的茶后看都没看一眼便放到了桌上,面色纠结地对着展玉问道:“你,这几日能不能先拖着百里,别让她知道冰魄草毁了的事情?”
展玉原以为他会说与感情有关的问题,万没想到会是冰魄草之事,既有些惊诧更是意外:“就这样?”
难道他刚才不是在纠结怎么攻略百里米,而是在思考怎么把冰魄草的事情圆过去?
梁渊如同没有察觉到展玉的惊讶一般,重重地点了点头:“百里为了这两株草不惜去了弥谷,就这么被我毁了一株,如果被她知道……”梁渊清了清嗓子才继续说道:“为了不有碍本王的大业,你先替我瞒着,我派人去弥谷再给她找一株就是了。”
说着便又做起了标志性动作——甩开扇子摇了起来。
脸上带着笑,嘴唇却还紧紧抿着。展玉扫了梁渊一眼,心有所思,面上却带着感兴趣的神情问他道:“弥谷到底是什么地方,听你和他的话,似乎是很危险的地方?”
他,指的自然是沈天殊。
除了紧抿着的嘴唇,梁渊脸上依旧恢复了一贯的样子,听到展玉问话还得意地瞟她一眼,炫耀地说道:“弥谷,乃是南疆玄族之地。原本弥谷中长有许多珍稀药材,后来被玄族所占,加设了不少的机关……”
梁渊解释的还算详尽,展玉也听出了个大概。
玄族,与后世传言中通蛊术的苗族有些类似。但凡是玄族之人,皆擅毒,且同样修行蛊术。只不过玄族居于南疆深山之中,与外人联络甚少,因此知晓的人并不多。
至于弥谷,乃是处于南疆边界的一处山谷,以谷中生长的珍稀药材而为人所知。后来,被玄族所占,玄族在弥谷中种下了无数剧毒药草,致使谷中常年充斥着毒瘴,渐渐地令外人再也无法进入。
最初也有一些草药商人带了许多善于解毒之人冒险进谷,可惜皆是有进无出,一些不通晓内情的人便觉得谷中有索人命的恶鬼,以至于弥谷渐渐有了鬼谷之名。
似沈天殊,梁渊他们这些人,自然知晓弥谷内并非有鬼。而是因为毒气密布,再加上毒物诸多,更设有机关,一般人自然有去无回。
正因如此,梁渊才会听到沈天殊说冰魄草是从弥谷带回来之后,脸色突变。百里米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去了弥谷,这两株草药的重要性无需置疑,现在却被毁了一株,梁渊自然心中愧疚。
只是,弥谷如此危险,梁渊派去的人又岂能轻易得到冰魄草?
心中想着,展玉便问出了口:“弥谷中毒物甚多,百里师傅精通医术尚且不能全身而退,你派了人去,且不说能不能找到冰魄草,恐怕活着回来都是个问题。”
“这个你不需要担心,我自有办法。”面对展玉的质疑,梁渊却信心十足:“你只要在百里伤愈之前别让她得知此事就行了,事成之后,必有重谢。”
说着冲展玉使了个眼色:“喜欢天殊是不是?放心,本王帮你,保证不会再让你冒着被侍卫发现的危险,夜袭天殊。”
他明显意有所指的话让展玉脸上染了红晕,又故作愠怒地起身,双手掐腰恶狠狠地看向梁渊:“魏王爷还有心思胡说八道,想必是不怎么着急。既然如此,冰魄草的事情你自己想办法圆过去吧,我就不多管闲事了。”
梁渊笑眯眯:“被本王说中心思,恼羞成怒了?放心吧,我说了帮你就一定让你如愿以偿,到时候我把天殊打包送给你……”
展玉又气又急,加高了声音喊道:“青戈,送客!”
梁渊不动如山,青戈虽然闻声而来,但是自然也不敢驱赶他。梁渊正得意之时,便看见展玉眼光在院子里一扫,就往角落而去,提着扫帚回来了。他忙不迭地喊道:“哎哎,刚才我说的事你还没答应呢。”
展玉也不答话,只提着扫帚去赶梁渊。后者被逼着起身往院门口走,边走边喊:“那我就当你答应了啊,到时候我肯定把天殊送……”
将梁渊赶到院门口,展玉丢开扫帚狠狠地推了他一把,而后重重地合上了院门。青戈跟在身上,脸上尽是担忧,小心翼翼地问道:“姑娘,那毕竟是魏王爷,您这样做恐怕不好吧?”虽说魏王爷和自己姑娘相处的不错,可是到底身份尊贵,万一记恨了展玉……
展玉脸上的怒色在关上门之后便消失了,听到青戈难掩关心的话,她弯腰捡起扫帚:“放心吧,他不会生气的。”
青戈虽有所犹疑,也没再多问,只接过展玉手中的扫帚放回了原处。至于绿意,听到动静后便出来了,此刻站在廊下已经惊呆了。
展玉站在门后,听着一门之隔外的动静。片刻的寂静之后,脚步声响起,越来越远。而展玉也缓步回了回廊下,仍旧在刚才的桌椅处坐下。
刚才还温热的茶水,这会已经冰凉了。绿意去换了茶,见展玉不言语,便又退下了。
倒了新茶,展玉看着冒着白烟的茶杯,凝神不动。此刻,她尚在回响先前沈天殊对梁渊说的那句话:你应该知道,她心中藏着什么事,她断然不会让自己出什么意外。
梁渊与百里米分明有旧,甚至沈天殊也知悉内情,然而他们平时表现出来的却并非如此。百里米一向清冷不与人多说,她心中有没有藏着事情,又藏了什么事,任谁也猜不出来。沈天殊与梁渊都知道,足以说明其关系之亲密。
可是百里米平时在沈天殊面前,又分明只是属下的样子。
展玉伸手拿着茶杯,缓缓转动着看着杯身上所描绘的精致花纹。
此时她方知,即便平时看似不靠谱如梁渊,却也是带着伪装。他之后提起弥谷也好,插科打诨说沈天殊也罢,其实都是想要吸引展玉的注意力,然后淡化他之前当着展玉面时候的失态。
展玉饮了一口茶,据之前青戈所说,这可是贵如金的明前茶,她却觉得寡然无味。
若论心思缜密,梁渊要比沈天殊差的许多,既然连梁渊都意识到他先前提起的事情不该让她知道,那么沈天殊又为何当着她的面说了出口?
是不以为意,或是有心试探?
展玉知晓,自己并不是善于演戏的人,在沈天殊身边这么久,对方未必丝毫没有发现端倪。而且上次自己急怒之下说要和沈天殊分道扬镳,之后又重回王府,沈天殊丝毫不曾问起她的去向。
不问,不代表没有起疑心。
日渐西移,穿廊微风便有些凉了。展玉将杯中茶一饮而尽,而后起身进了屋。
人生如戏,全靠演技。她也好,抑或者梁渊沈天殊,其实都是这样。看似毫无芥蒂,也许其实是各怀目的,在等着对方率先露出疑点。
只不过,她连自己的目的也看不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