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真的变了许多。她变得居家,变得温柔,也更爱笑。
我不禁想知道这一个多月究竟发生了什么。
但我也清楚,她的改变不是因为我;我也依旧走不进她的心。
那个寄居在我体内的,总是哭哭啼啼的小孩人格,也在那天的宣泄之后离开了。
他的心结仍旧没有解开,他依旧无法原谅母亲,但是他不愿再待下去了。
即便我请他等到彻底化解这么多年的委屈再离开,一再保证我和安琪都会帮助他,他还是执意选择这种残忍的方式了结。
从某种角度看,我现在算是个“正常人”了。
但事实上,因为那个小孩人格的骤然离去,我反而感到加倍的空洞。
与母亲在一个屋檐下的周末让我几乎发霉。周日下午,我迫不及待地逃回了学校。
安琪很晚才到教室。他神色阴郁,看见我只勉强地扯动嘴角。
直到自修结束,安琪也没有跟我说过话。
他双手插兜,低着头缓慢地走在回宿舍的路上。我跟他隔开一人的距离,跟在他身边,几次欲言又止。
如果他有什么事不愿告诉我,我就没有逼问的理由。
可他的低沉不单让我担忧,更让我不安。
这样不冷不热地过了两天,这天午休,我终于忍不住喊他到走廊,问他怎么回事。
安琪却反问我:“你不知道吗?”
真是莫名其妙。“知道什么?”
“我爸和你妈。”
我感到不耐烦:“能不能别只说一半?你爸和我妈到底怎……”
一个惊人的猜测突然闪现脑海。我再也说不出话。
安琪低声说:“康榕,你给我一点时间。”
我趴在栏杆上,眼前是苍翠的竹林。夏日的热风带走身上的汗水,吹得竹叶簌簌摇摆。我满脑子都是母亲不寻常的改变。
我无法相信安琪爸爸真的想和母亲构建家庭——比起母亲,安琪妈妈简直是完美的妻子和母亲。
我也无法理解母亲为什么会想为一个有妇之夫再生一个孩子——尽管安琪爸爸很优秀,但他们完全是不同世界的人啊……
半晌,安琪又说:“你妈妈一直单身,重组家庭也没什么。可是我妈不一样。”
所以……因为父母的关系,就要这样结束了?我问不出口。
安琪沉声道:“康榕,你不要多想。我只是需要时间。”
“明白。”
安琪恢复了他的扑克脸,伫立在栏杆前;我则回到教室。
班上大半同学都在午睡,还有一些在奋笔疾书。我既不困,也没心情写作业。我在草稿上乱涂乱画。
赵炜如果变成我的继父……那我和安琪又算什么?同学?恋人?兄弟?
……
安琪又搬回了他原来的位置,我的斜对桌。
我们的相处模式变得勉强而尴尬。我们几乎到哪里都形影不离——教室、宿舍、食堂、体育场……但我们极少交谈。即使偶尔不得不说上几句话,我们都会心照不宣地避开对方的视线。
天知道我费了多大的劲,才压抑住与他亲近的欲望。
偶尔我不经意瞥视他的座位,发现他面无表情的迷离神态,心里又十分恼火。
我明白安琪的纠结。我和他一样,对于即将扣在头上的新身份无所适从。
安琪不曾主动提出要结束。我每天都告诉自己,他只是需要时间去接受。
只要他不跑掉,我就不会放手。
徐智也会偶尔调侃:“你们俩最近啊,还真像老夫老妻,啊不,老夫夫。”
我懒得搭理他。不久前我也想象过几十年后和安琪变成两个老头的场景,现在我只要想到就头疼。
这家伙也不是完人,钻起牛角尖丝毫不比我逊色。
我既不愿给他施压,让他因为我放不下而勉强继续接受我,也不愿就这么跟他成为陌路。我束手无策,只能给他空间和时间,等他做决定。
因为父母的关系,安琪周末都要回家。我却一直留校。安琪回去是陪他母亲,而我的母亲已经有人陪了。
我记得,安琪是一个孝顺的人。他对他的养父母满心感激,对抢走他妈妈幸福的我的母亲,多少会怀有敌意吧。
甚至于,如果不是因为送我回家,他爸爸也不会偶尔遇到我的母亲,也不会发生之后的事……
母亲也不是第一次拆散别人的家庭,我向来不觉得她是“坏人”——她只是大胆地做了自己想做的事而已。
可是这次是安琪的家庭……我头一次感到难以认同她的做法。
尽管心里乱成一团,我却比过往更刻苦地学习。
这似乎是我唯一能做的——尽早地脱离这个家庭,以独立的、平等的身份,陪在安琪身边。
转眼,又到了期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