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色想到眼前的燃眉之急,不由得就絮絮低语起来:“冶水方案虽初步敲定了,但终归不甚完善,若要开工,人力、钱款缺一不可……事情林林总总,少不了明日还得开个临时早朝。”
“……陛下思虑的周全。”陆蕴却根本没有把女君这些话听进心里去,怀疑的种子一旦悄然种下,不知晓结果他实在是心里难安。
于是,素来温和沉稳进退有度的侍中大人,居然在此时问了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陛下,可还记得我们初见时的情景吗?”
锦色:“……?”
“怎么突然想起这个?”
陆蕴忽然有些不敢看她,低着眸说:“只是忽然想起……不知不觉,臣进宫已经快有三年了。”
今晚他这样不在状态,又问了许多不合时宜的话,锦色也慢慢回过点味儿来了。
他是在试探自己,从刚才就开始。
“卿真的是想问这个吗?”锦色放下玉箸,淡声说道:“卿想知道什么,不妨直说。”
她并不想和陆蕴绕来绕去打太极,因为她已经很累了,实在没有那份心力再应付旁的。
陆蕴眉眼顿时有些无措,他忽然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他自幼被教导要忠君爱国,要做个以家国至上的正直儿郎,根本无法想象如果天子是被人假冒的该如何面对。
如果可能假冒的这个人依旧是个昏聩荒淫的暴君也就罢了,他反倒更能容易决断,但偏偏她是这样的温雅柔和,才智卓绝。
他其实无意要做什么,因为她……真的很好,他只是想得一个答案。
但当此刻意图真的被人看出,纵使女君的情绪并没有太多起伏,他却还是觉得心底蓦然一揪。
“朕知你想问什么。”锦色想了想,还是觉得先回答了他的问题比较好,于是搜寻了下脑海里的记忆:“朕初见你是在元庆三十八年的殿试上……那日你着一身墨绿衣衫,立于大殿中央泰然自若面对先帝的提问,文采飞扬,对答如流。”
“当时朕也在金銮殿中,那是朕初见你。”锦色说完,不禁暗暗感叹了一句,前身对这陆蕴似乎颇为不同,印象还挺深的嘛。
“是么……”她这么一说,陆蕴都愣了片刻,当时除了坐在上首的先帝,他并未特别注意到殿里其他什么人,所以也不曾知晓还有过这一面。
他以为他们的初见是在元庆三十九年的翰林院里。他高中榜首后便被分到翰林院任职,那一日,当时还是延吉公主的萧瑾朝跑到翰林院要向一位大学士请教问题。
这位帝王捧在掌心里的公主见解独到,颇具一格,大学士已经吃过不少亏,深知请教着请教着很有可能就会争论起来,于是把这份差事推给了自己。
原来,那并不是两人的初见么?
她记得这样清楚啊……
莫非,真的只是自己多心了?
陆蕴正思绪纷杂之时,忽然一只手被人拉了起来,触上了什么柔软的物体。
他抬头一看,只见女君正将自己的手贴在她侧脸。
“陛下……”陆蕴不知怎的,忽然觉得耳根似乎微微有些发热,面上也不由自主地染上几抹薄红。
锦色却没看出他这些细微的异常之处,只是自顾自地低声问道:“卿觉得,朕这张脸如何……可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女君话一出口,陈安在旁边吓得大气都不敢出。这,这说的都是些什么呀!要是真听见点什么,他是活还是不活了!
陆蕴旖旎心思顿时烟消云散,贴在女君脸侧的如玉指尖忍不住轻颤,动了动唇道:“臣……”
只说了一个字,便再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锦色把他的手放回膝上,起身问陈安:“去让人看看,外面可还在下雨?”
陈安方才听了这么近乎惊心动魄的一场对话,还有些没回过神来:“……啊,是……奴才这就去。”
过了会儿,陈安又回禀说外面还在下雨,锦色便提议道:“既然还在下雨,卿不如就先住在偏殿里吧。”
陆蕴眉眼低垂,说道:“……不了,臣还是回去吧。”
锦色倒是无所谓,随意点了点头道:“也好。”
熄灯就寝之后,锦色躺在凤榻上,听着窗外若有若无的雨声,一瞬间忽然觉得寂寞难言。
她想,自己也许的确需要一个可以安心依靠的怀抱。
可陆蕴,会是那个人吗?在今夜之前,她犹疑不决,而今夜之后,她再无纠结。
他怀疑她,本来可以光明正大质问,却选择了小心翼翼试探。他似乎并不想要真的对她如何,但显然也不会觉得她的变化毫无异常。
她不明白陆蕴想做什么。
他让人看不懂,而她不想让人看懂,更何况这个人还是一个她看不懂的人?
锦色忽然明白,她或许无论如何,也不会真正融进这个世界。
“荆州洪灾,万人受难,众卿就没什么想说的吗?”
第二天开了临时早朝,锦色看着下面一片死气沉沉的文武百官,低叹了口气,复问了一遍:“谁能给朕解释解释,建言献策这四个字是什么意思?”
底下一阵窃窃私语,却依旧无人出来答话。
文官队列里,陆蕴抬头看了一眼眉目难掩倦色的女君,握着笏板的手微微紧了紧。
锦色压了压心底燥郁的火气,慢声说道:“既然无人献策,那朕就说了。不过记住一点,你们说的是策,朕下的可就是令了。”
百官闻言,大半变了脸色。
陈安先宣读了一份圣旨:“荆州刺史隐瞒灾情不报,着撤去刺史之职,由荆州司马杨伯笙填补空位。”
锦色接着说道:“待冶水之策拟好之后,水部郎中邱珉便前往荆州负责督工。”
邱珉出列道:“微臣领旨。”
“冶水工程以土工为主,需大量投入人力,如此粮食便不可或缺,现着户部负责调度冶水物资以及钱款。”
户部尚书徐仁祥顶着张苦瓜脸应道:“臣领旨。”
国库虚空,让他上哪去调度啊?
“朕打算缩减宫中用度,拿出二十万两白银用作冶灾款项。”女君幽幽说道:“若是还不够,徐尚书可就该好好想想办法了。”
宫中用度主要来自内务府,而内务府的收入则来自于皇帝的各种田地,商铺和庄园以及进贡,这部分相当于皇帝的私房钱。
凤帝这话一出,不仅户部尚书徐仁祥面色古怪,其他官员的脸色也是相当五彩斑斓。
凤帝都自个儿往外掏银子了,他们这些做臣子还能捂着荷包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