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色一出殿门,便见江晚枫背对着殿门站在廊上等候。
她让陈安上前把一件披风递给他,不咸不淡地说道:“卿想做什么去做就是,朕还能怎么了你不成?下回可别在这儿干等着了。”
若说他存有敬畏之心,她是万万不信的,毕竟下毒的时候也没见他问问皇帝的意见。
江晚枫沉默片刻,须臾应道:“谨遵陛下教诲。”
“走吧。”锦色迈步向前,边走边道:“赶快去岁宁宫里瞧瞧秦贵君吧。”
岁宁宫
院里宫女太监一共三四个,还都是一副懒懒散散的模样,殿里也冷冷清清,简直跟寒宫有的一比。
锦色这么一看,倒真像是自己怠慢了他。
“陛下万安。”宫女太监们见到锦色,连忙跪下行礼。
锦色挥了挥手,又训道:“做事就该有个做事的样子,要知道,主子出了事你们谁也跑不了。”
“是……陛下,奴婢、奴才知错了……”几个人顿时惶恐不安地连连磕头。
“起来吧,下不为例。”
“行了,以后都给我本分点!”陈安在锦色身后扫了他们一眼警告道。
锦色进到殿里后,便去探看卧病在床的秦桑梓,见人果然额上沁汗,面色绯红,紧闭着眼睛,似乎十分难受的样子。
“……这是烧到多少度了?”锦色用手背试了下他额头的温度,发现的确烫得十分厉害,于是回头对江晚枫说道:“江卿快给看看吧。”
她虽然也能看,但到底有现成的医仙。再者想要她命的人,她也不想多有牵连。
若不是还顾忌着北盛,秦桑梓这会儿早已身处宫外。但他自己不走,她也不能让人把他赶出去不是?
江晚枫上前把脉,半晌沉沉说道:“秦贵君此病并非外感风热,而是温邪内陷。臣这就让人煎些清热泻火、通腑生津的药来。”
锦色让人拿水来,给他先润润唇。这时秦桑梓突然乱动起来,口里还断断续续说着不知所谓的话。
江晚枫低声道:“……烧得太厉害了,又拖得过久,已经开始说胡话了。”
锦色叹了口气,吩咐陈安说:“去太医院拿一副银针,再去打盆温水来。”
江晚枫一怔,反应过来说道:“陛下,银针臣这里就有。”
“嗯。”锦色随后不拘小节地解开秦桑梓的衣物,用浸湿的布巾亲自给他擦过身,然后摊开针包从中挑选合适的银针。
这些事她做下来自然流畅,好似这一副匀称美丽的男子身体在她眼中与没有皮肉的骨架无异。
凤帝亲自给人施针,这可是前所未有的稀奇事儿。
陈安在一旁屏息凝神盯着锦色的动作,主要是,他跟着陛下那么些年,从来也没听说陛下会医术啊。
再怎么说也是一条人命,发个几天热或许还能活,陛下若这么一冶,死在手里岂不晦气?
江晚枫目光一错不错地看着女君下针,视线追随着她灵动的指尖:内庭穴、二间穴、合谷穴、曲池穴、丰隆穴、大椎穴……
温热之邪多伤及气分,所侵为手足阳明经,故取手足阳明经穴为主。合谷、曲池为清热要穴,二间和内庭主冶身热,丰隆保津,大椎泻热。
锦色专注起来向来心外无物,她左手食指紧按穴位,右手持针速刺,先深后浅,紧提慢按,动作利落却不失温缓,手法精准而又娴熟。
结束施针后,她直起身揉了下后颈,说道:“且看看吧。拔针须得再等两刻钟左右。”
江晚枫意味不明低笑一声道:“陛下若于医术上只是略通一二,臣怕是不过学得了些皮毛功夫而已。”
陈安虽不懂这里面的门道,却也看出女君施针的技法绝非等闲之能。
锦色轻笑一声,半真半假道:“略通也好,精通也罢,总归躲不过一句医人者不自医。”
江晚枫神色僵硬了一瞬。好一句,医人者不自医。
锦色许久没动过针,也不知道手生了没有,会不会影响冶疗效果,就想着左右不过两刻钟,等等看也无妨。
两人静默无言许久,江晚枫忽然主动问道:“陛下身体如何了?”
锦色:“就那样。”
你都不拿解药出来,还指望我能自愈吗?
江晚枫似是犹豫不决多时,才下定决心开口,他缓声道:“臣曾在医书上见过一味奇毒,名为牵丝,其性隐蔽,遇引发作。”
锦色似笑非笑看他:“哦?卿怀疑朕所中之毒是这味‘牵丝’?”
江晚枫面不改色道:“臣不知,只是猜测。”
锦色点了点头,没再说话。心说,就算只吐出毒名也行。
江晚枫果然有所图,终于说到了正题:“臣已依陛下所言回去试过,师妹气血流通大有改善,若能持之以恒,或许当真能有望痊愈。”
锦色也不拆穿他,顺势说道:“此病应以中药、针刺疗法为主,辅以按揉、推拿之法,醒脑开窍和养血柔筋并举,当可见成效。”
江晚枫眉心微蹙,问道:“可否具体?”
锦色:“……”得寸进尺,厚颜无耻。你就光说个毒名,也没给朕具体的解药啊!
“这样……”锦色略微一思考,说道:“朕写一张药方,你回去看看,好不好?”
“多谢陛下。”江晚枫微抿了下唇说道。
锦色把方子给他,又叮嘱道:“若是觉得此药方可行,就每日一付,煎水两次取汁,早晚各用一次。”
江晚枫接过去,低眸不语地默看了半晌,方才抬头淡淡一笑,竟是从未有过的温和友好:“臣记下了。”
锦色有点莫名其妙,却也没怎么在意。只要等沈家师妹转好的时候,他能良心发现交出解药就行,至于态度什么都是虚的,没有用也不重要。
两刻钟很快就过去了,秦桑梓面上的红热已经肉眼可见地消退了下去,再一试额头温度,也已经基本接近正常体温。
“看来是见效了。”锦色把银针一一拔下,又吩咐让人再给他擦一遍身子,便打算回宫去。
陆蕴已等了这许久,怕是会担心。
不想这时床上的人突然醒了过来,睁眼看见她后倒是平静得很,眼角却直直流下两行泪来,顺着苍白的脸颊一直淌进了软枕里。
锦色怜他病体初愈,出于人道主义关怀道:“高烧业已退了,你好好休养。朕会再拨几个可靠的宫役来,断不会再让下面的人慢待了你。”
秦桑梓却只是红着眼睛,声音沙哑地哭道:“陛下不是要赶我走吗……那就让我出宫去吧,越快越好。我就是死了,也不想死在这里……”
锦色:这又是闹的哪一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