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那个假赌徒是不是看中的就是那间密室?”
纪恕一扫方才的淡淡忧伤,“无疑,另一拨人对泰来赌坊的试探比我们更急。”
那拨人先是假扮赌徒混入其中,之后又用烟雾搅乱敞厅,被发现之后迅速撤离……无论怎么看都像是一场试探,更像一场闹剧。
如此与月隐宫杠上且能全身而退,实力应该不差,勇气可嘉。
纪默看了纪恕一眼:“泰来赌坊一行,并没有发现镌字面具的有效线索——这本不是一件易事。”
那样精致的面具不会轻而易举地出现。
一旦出现,定然会第一时间吸引他们的目光。
“是啊!”纪恕对师兄的话表示同意,“义父呢?”
纪默道:“说是带阿宁去白叔父那里。”
白眉“唰”地站起来,一脸惊喜:“真的?默少何不早说?告辞,我有要事回去一趟!”
说完也不懂纪恕和纪默答应,迫不及待地去了。
纪默……
纪恕……
白眉火急火燎冲到前面铺里,迎面撞上一个随从打扮的年轻男子,那男子在白眉一叠的“对不住!对不住!”中稳住身子,眼看着撞人者风一样雀跃地跑走了。
男子不以为意,对过来招呼的伙计说了一句什么,那伙计不敢怠慢,立刻唤来了后堂的掌柜,不过一会儿功夫,掌柜拿着一封信匆匆来到后院,将信封交到了纪恕手上。
纪恕带着疑惑展开信纸,只见信纸上只书了寥寥几字:事关小亲兵,速来清雅居。
纪恕初时有那么一些不解,突然之间,他眼睛亮了亮。
纪默看他脸上神色变幻,知道那纸上所写必然事关苏豆蔻。
纪恕把信纸递给纪默。
“小亲兵?”
“是。豆蔻干过这个。”
他本来想说“豆蔻曾有过这个身份”但不知为何,说出来的话却自己变了。
纪默哑然失笑,师弟话里的意思分明带着一丝招摇过市的炫耀,仿佛苏豆蔻干了一件大快人心的事似的。
纪恕道:“师兄!——必然是大将军。”
“嗯。那你快去!”
纪恕从桌案上拿起一小瓶石青色粉膏,三下五除二晕点了几下脸面,顷刻之间,将自己妆成了一个面目透着黎青的玉瘦男子。
“这是我最新研磨的花苞粉,用起来很是清爽,调的颜色暗了一些,正好合用。师兄,你看怎样?”
纪默对他的奇思妙论早已见怪不怪,点了点头:“不错。”
纪恕回到自己房里换了一件深色外衣,将自己装束规整。
他突然想起还有一件要紧事情。
“师兄,云桑在芳华里,交给你了。”
仿佛料到师弟会这么说,脸上看不出情绪,纪默点了点头:“放心。”然后又关照道:“你自己小心为上。”
纪恕出了后门,一路来到了繁华热闹的长春街。长春街上勾栏林立,莺歌燕舞。
纪恕眉头薄皱,脚步有些迟疑。
大将军约他在风月场所相见?
纪恕浑身生了一层鸡皮疙瘩和一股隐秘的抗拒。
好在此番前来他目的明确。压下不适之感,纪恕在欢声笑语、迎来送往的不夜宫里找到了清雅居。
清雅居外间,一个正在浅斟的仆从打扮的精壮男人将他拦在门下。
这男人正是安定王李准的贴身常随李通。纪恕是见过的。
纪恕做了伪装,李通并未认出他来。纪恕明白言多必失,只微微低头将信封示出:“在下有约。”
李通接过信封,伸出两根手指朝里一夹,并未夹出信纸,顿时双眉一竖,纪恕只静静看着他,并没有出声。
李通沉沉看了他几眼,扣了扣紧闭的清雅居房门,得到回应之后,放纪恕进了过去。
纪恕推开门,先是嬉笑之声盈耳。
放眼望去,清雅居里间开阔敞亮,一帘轻纱将偌大的里间隔开了前后两处,他站立之地的左手边是一条几案,几案上搁置一只熏炉,熏炉里香字袅袅,淡淡的玉兰香气充溢其间。
轻纱之后隐隐几个人影,嬉笑之声就是从那几个人影那里发出来的。
“爷,我这一杯您也要干了。”
一个柔媚风情的女声钻入耳中,纪恕闻听不自觉地脸红了红。
突如其来尴尬的从脚跟爬到头顶。
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了。
“哈哈,好,爷就干了这一杯!”
这个声音太过熟悉,声音的主人不是大将军李准是谁!
纪恕登时精神一阵!
恰在此时,又一阵娇媚的旖旎嬉笑之声传来。
纪恕……
恨不得敲敲自己脑壳!
他一时举旗无定,进退两难。
里面那人还是昔日的大将军吗?
抬脚他就要退出门槛。
“既然来了,何必要走?”
轻纱之后一个带着声色之气的男声传来。
纪恕不自觉顿了顿脚。
就在这个当口,纱帐后调笑之声渐止,接着陆陆续续转出几个身材曼妙的女子来。
猝不及防,纪恕一眼撞见这几个女子姿容俊丽,衣衫很是轻薄。
如此天气……也不嫌冷么?
这几位女子大大方方将纪恕上下打量了一遭,然后一个个从他身边经过,面上含春走了出去。
有一个竟然伸手有意无意碰了一下他的手肘。
纪恕身体一僵,只觉后背霎时汗岑岑湿凉凉,他急忙垂下眼帘,侧身避过她们。
几个女子走过去,最后那个不忘带上门,将一室玉兰清香和方才的脂粉之气一并关在了清雅居里。
纪恕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这件偌大的屋子里是温暖如春的。
熏炉里的袅袅香绕让他想起了他的豆蔻。
一阵勇气上头,纪恕往里迈了几脚。
“纪灭明,到本王这里来。”
大将军,不,当今君上的第三子、上渊国的安定王李准殿下,在纱幔之后沉声唤了纪恕一声。
这一声,才是纪灭明熟悉的、在风刀霜剑和金戈铁马里长久磨砺、淬炼过的、大将军的声音。
纪恕分开纱幔,看到大将军一身富贵装扮,目光冷肃坐在宽大的食案里侧,食案上摆满美酒、果品与点心。喝剩的美酒在敞口的酒杯里飘着酒香,酒香又夹杂着果香和点心的酥甜。
在一片未散尽的糜糜之气里,将军左眉间那道伤疤格外显眼。
大将军还是大将军,可大将军看起来又与往昔很是不同。
纪恕行了一个行伍之礼,要拜见大将军。
被大将军止住了。
大将军道:“坐!”
“谢大将军!”
纪恕没有推辞,依言坐了下首。
大将军刚劲英挺的脸上闪过一抹笑,这一笑令纪恕有些动容,许是大将军不苟言笑惯了,这一闪而过的笑更令人心惊。
大将军也有笑的时候!
“纪灭明此言差矣!”大将军不慌不忙纠正他,“这里没有大将军,只有安定王,切不可搞错了!”
纪恕愣了一愣。
“是!王爷!”
“不必拘礼!”安定王道,“这里清净,适合会友——你这身打扮叫我一声‘李兄’也不为过。”
不夜宫,长春街上最热闹气派的销魂之地,内里装饰辉煌富丽,姑娘环肥燕瘦各具特色,光顾者也多为大富大贵之人——实在是一个大家心照不宣的放松所在。
说它是清净之地,不免让人遐想。
许是,王爷自有他的道理。
尽管堂堂安定王选择来这种地方会友,纪恕也是万万不愿交这个友,称这个“兄”的。
“王爷严重了……”
“场合不同,称呼自然要改,何况,某些称呼只是需要讲给特定之人听。”
纪恕立即明白了安定王的话。
“是!”
可,事关苏豆蔻,纪恕心中急迫。
“我那昔日小亲兵正在部尉大牢,”仿佛是看穿了纪恕心中所急,安定王并没有拐弯抹角,而是直奔主题。
纪恕没料到大将军,不,安定王,虽离了军营行事仍如此干脆利落。
“监牢?”
不过一个晚上居然进了监牢!
苏宥川行动真快!
“没错。”安定王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我那小亲兵是个角色啊。本王听说关押苏豆蔻之因由就是‘弑父’,苏宥亭真是她亲爹?”
纪恕明白安定王这是在质疑沉香阁阁主之死。
纪恕解释:“苏豆蔻是被冤枉的!”
“每个进监牢的犯人都说自己冤枉,多数倒不见得是真冤。”
“她是真冤!”
安定王看着纪恕,“你这份坚定教本王欣赏。今日本王约你便是为了这小亲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