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宥亭呼吸渐好,渐趋平稳。
云桑掐着时辰喂了他余下的药丸并辅以一次短暂的针灸。
药丸是她亲自喂下的,针是胡大夫施的。
当苏宥川出现在苏宥亭的梅开院时,纪恕和苏豆蔻正站在苏宥亭塌前凝眉而思。
胡大夫正暂歇在外书房,云桑去了厢房喝茶,降低存在感。
所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纪恕浅声问:“豆蔻,你确定要这样做?”
苏豆蔻点点头。
纪恕:“这想法风险不小。”
苏豆蔻平静地看着纪恕的眼睛。当苏豆蔻用这种眼神看他的时候他就知道她下定了决心。
她的思考与挣扎都已经尘埃落定。
剩下的是实施的决心。
“我想好了。”苏豆蔻有点消沉,“一旦万不得已,就刻不容缓那样做吧,我怕……节外生枝。灭明,我在这世上牵挂的人不多。”
纪恕拥她在怀里,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
“不怕,有我在。”他想问苏豆蔻“我是不是那不多人之中的一个”,可到底没问出来,而是脱口而出道,“只要有一线可能,我必全力以赴帮你。”
苏豆蔻闭眼独享这片刻的温存蜜意,她喃喃细语:“月隐宫……万一万劫不复呢?”
这两日,月隐宫的名头频频出现,江湖传闻,凡与月隐宫沾边必有祸端,想要全身而退万是不能。
纪恕笑了笑:“苏豆蔻你不傻傻。”他脸上一片风清月朗,笑意却深,“那我便陪你万劫不复!”
苏豆蔻一时心中荡漾,突然有些眼泪上涌,她想要说点什么,喉头却有点哽。
深呼吸了一口,她奇异地发现:居然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有点快速,有点剧烈,有点吵闹。
可她最终什么也没有说。
片刻过后,苏豆蔻红着脸从纪恕怀里挣出来,眼睛是明亮的:“纪灭明。”
纪恕“嗯”了一声。
“纪灭明!”
“嗯!”
“纪灭明……”
“嗯……”
“我要征询云姐姐的看法。”
纪恕扶额。还以为她要说什么。
是了,没有云桑,无论如何也不能促成接下来的一环。
苏宥川进入内室,看苏豆蔻立在塌前看着她爹。
苏豆蔻看苏宥川脸色阴晴不定,苦笑道:“堂叔,快看看我爹,是不是好多了?胡大夫果然医术高明。”
苏宥川沉着脸上前看了一眼。
确然,连气色都有了好转。
呼吸起起伏伏,整个人恍然有了不少生机。
“您是对的,我爹果然吉人天相,怕是晚些时候就能醒了!”苏豆蔻有点激动,眼睛里闪着光彩。
苏宥川鼻孔里哼了一声。
醒?呵呵。
“回光返照一刻倒”奇就奇在,你要解毒,它便一点点给你治愈的希望,直到十二个时辰之后把希望给足,让你看到最爱的,最亲近的人神清气爽醒来,在你欣喜若狂又猝不及防之际,再彻底毒发把他带走!
此时,他可敬的堂兄、沉香阁阁主,就是这样的状态。
他甚至有些后悔用毒了,还是将人一刀结果了干净痛快!但是为了步步为营万无一失他最终还是选择了这样做。将来的沉香阁阁主只能是他,做大事之人冲动行事是大忌。
所以,他一点也不冲动。他抑制住了自己的冲动之心。
苏宥川看着苏宥亭,他们的名字仅一字之差,可命运却如此不同!他也努力过,一心一意为了苏家好,可是他们没有给他机会。
“亲爱的堂哥,你我本来无仇,相比而言,你待我还算不薄,可是,谁让你是苏家人?更不应该是沉香阁阁主!我苏宥川制香水平不比人差,我这双手也是为制香而生,凭什么就该经营这些铺子?”
他心潮起伏。
在别人看不到的衣袖里捏紧了拳头。
苏宥川此番前来本是要质问苏豆蔻私见那个农人的事情的,此刻见到苏宥亭这样情况,觉得完全没了必要。
“好好看着阁主。”苏宥川加重了“阁主”两个字,“没有我允许不准再出这个院子!”
苏豆蔻显然吃了一惊,她睁大无辜的双眼,有点焦急问道:“堂叔,为什么?姑父酿麦麸酒还需要我帮忙呢!”
“他倒是有闲情逸致!”苏宥川嗤了一声:“你帮他?”
“是!”苏豆蔻道,“我要备些繁石榴花粉,姑父要酿一种新酒。”
苏宥川才不关心梅清河要酿什么酒,他甩了一把袖子,威严道:“胡闹!就在这呆着,哪也不许去!”
“我不!”
“你敢!”
苏豆蔻想要再反驳,苏宥川冷笑一声:“收起你的刁蛮任性!没有人再惯着你!”
果然来了!
苏豆蔻也冷笑一声:“你管我!我爹……”
她还没说完,苏宥川哈哈笑了起来:“你爹?你就等着你爹醒了给你撑腰吧!苏丁,派人看好梅开院!——还有你!”他看向纪恕,“苏家非常时期不留外人,阁下还是速速离开为好!”
纪恕粲然一笑:“不劳苏大掌事费心,我就走。”
苏豆蔻尖叫一声:“不,谁都不能赶走我的朋友!”
苏宥川见她垂死挣扎色厉内荏的样子,心中升上一股掌控全局的愉悦。
“若实在不想走,留下也未尝不可。不得随意出入这个院子半步!好侄女,好自为之。”
苏豆蔻气得眼圈发红,然而苏宥川只给了她一个志得意满离开的背影。
纪恕抚上苏豆蔻肩头。这丫头面对她堂叔的时候情绪亦真亦假,这会儿是真生气了。
纪恕:“好一个欲擒故纵,好一个陷害栽赃!”
“我不会让他如意的。”苏豆蔻面色恢复如常,“想趁机监禁我们要我们做刺杀爹爹的替罪羔羊,居然不问我这个当事人答不答应。想得美!”
“这样正好,”纪恕道,“你可以去找云姑娘商量了。”
“嗯。”苏豆蔻表示赞同,“想来云姐姐有那样的药物。”
纪恕:“不得不说毒医谷是个让人神往的地方。”
“没错。”
吩咐好剑兰扶郎照看好爹爹,与纪恕心照不宣,同去东厢。
东厢房。
云桑在闭目养神。
苏豆蔻心下惴惴,万一云姐姐没有那种药可该如何是好?
纪恕唇角含笑,给她一个安抚的眼神。
即便没有那种药,也无妨。依目前情势,总免不了步步惊心。
豆蔻这丫头还真是有点命运多舛。
他脑海思绪很多,想着想着一个念头猝不及防冒出来:要是义父在此就好了,说不定会有别的转机。
此时,被人念叨的纪大堡主正放下茶杯,堂而皇之怂恿白静石:“端己,那香痴遇刺,这番热闹我们是不是该上去凑一凑?”
白静石号称“千面砺石”,生意场上能磨人,本身也耐磨。但这块“砺石”在纪巺面前却收了坚硬,把耐心和软和的一面露出来,他促狭一笑:“纪兄确定要亲自走一遭么?我派人去苏家慰问一番也就罢了,这时候也要适当避嫌。”
“你不知道,我那小徒正陷在苏家啊!”纪巺装出一副无奈的样子,“香痴别的不成,听说倒是养了个好女儿,不久之前这女娃差点去了纪家堡,后来又在落梅镇等了恕儿好几天。”
白静石听话的重点却落在了前半句,什么叫“香痴别的不成”?怎么说那也是个性情中人!
“那纪兄意思是?”
“我想去看看。”纪巺收起玩笑嘴脸,“可还有的救?”
白静石退缩道:“纪兄请便,那我就不去了。免得苏大掌事吃醋。”
“吃醋?”纪巺立刻换上一副八卦脸,配合着八卦口吻,“你的?”
白静石哭笑不得,这纪大堡主孩子气起来简直无人可挡。
“哪里,”白静石忍不住翻白眼,“当然是香痴。”
纪巺恍然道:“哦,是了!”
端己凡事看得明白,是个通透之人。
然,香痴虽痴,而人品难得,忆起往日二人把酒共饮的情谊,这一趟,无论如何要去的。
替他把一脉也好。
况恕儿情窦初萌,纪家出情种,这小子有没有好好表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