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这本,”云桑接过纪恕手里的册子,“我曾经看过这本无名药册。啧啧,看这册子里的两座山,不是逐浪和息云山么。”
纪恕:“逐浪和息云?”
“正是。”云桑从屋里出来,就着向晚的暮色遥遥一指,“逐浪山与息云山都属司幽山系。看!那一片恍如逐浪而来的连绵山峰即是逐浪山;息云山便是目及之处与逐浪山紧挨着的左侧那座。”
远处山峰在暮岚归拢之下若隐若现,如昂首的沉默巨人般挺立,强健壮阔。
纪恕深吸了一口气。看那巍然而立的气势想要攀登上去恐怕要费些气力。
不过,少年的胸中莫名腾起一股豪气,一种誓必征服的豪情与胆色油然而生。
与他并立的苏豆蔻悄悄握住他的手,虽没有言语,但是手指却与他的紧紧扣在了一起。
两人相视一笑,彼此从对方眼里看到了信任与无惧。
第二日一早用过粥饭,二人便做了收拾,告别纪默、云桑等人向逐浪山而去。
清明已过,天地间阴气衰退,生气旺盛,万物吐故纳新,一派春和景明。
此时暖阳初升,天色澄净,谷中宽阔敞亮。努力萌发的草药叶上滚着盈盈露珠。
纪恕与苏豆蔻分别穿了一身深色利落衣衫。
纪恕足蹬厚底皂靴,苏豆蔻脚上则是一双护踝轻靴。二人俨然成了出门采药的山里俊秀少年。
纪恕紧了紧背上的包袱,里面除了一套换洗的衣物,还有阿宁做的清风雨露药膏和其他一些避虫蛇的药丸。苏豆蔻的包袱里亦如是,不过多了几瓶云桑送的毒丸,以备不时之需。
火折包了油纸。
趁手的匕首插进靴侧的皮带里。
绳索盘起来装进特制的包裹,与包袱背在一起。
“司幽山绵亘三百余里,以‘幽’‘奇’‘险’‘难’著称,山脉峰峦叠嶂,既相互辉映又浑然一体。从前我与爷爷时不时会上山采药,来回一月半月皆是寻常,可也从没有转出这山去。想要出山便是这毒医谷入口了。好在,你们上山是有的放矢,找到那些草药即可。穿过毒医谷,向南,攀上去……量力而行,凯旋而归吧。”
云桑的交代历历在耳。
二人向前走。
毒医谷果然是老毒医的心血浇灌之地。
这是几天来,纪恕和苏豆蔻第一次直观地见识毒医谷。
云桑说得没错,但凡能栽种草药的地方,老毒医绝不让谷地白白空着。不能栽种草药的地方不是卧有岩石,就是杂花生树,或者流淌着潺潺溪流。
他们还第一次见到了云桑所说的药童。
说是药童,看起来也不过八九岁的样子,可再看他们那行动,训练有素条理清楚的样子,无论如何不能与“童”联系到一起。
只是有的见人呵呵一笑,有的面无表情,只管忙自己手头的事情。
施肥,培土,采摘……
苏豆蔻对这些药童颇有些好奇。
“这些应该都是外面人家的孩子,”纪恕指指自己的脑袋,“这儿有问题。这样的人家孩子都多,不好养活,浑浑噩噩过一辈子也是可怜。人以群分,在这里算是好的。”
做的都是简单不过的体力活。
苏豆蔻明白其中道理,但到底怀了一种淡淡的忧伤。
……
爬过一段栽种着醉乌草和长春花的前坡,前面的一段路上生着蒺藜。日光落下来,蒺藜的羽状叶上尚未散尽的露水闪着幽光。
两只小小的信鸟飞过来,绕着纪恕与苏豆蔻二人团团飞了两圈,唧唧叫着飞走了。
抬起头,逐浪山突然逼近起来。
黄昏时分,二人已经行至毒医谷西南的边缘地带,越过前面一处迷障就能到达一段山体,攀爬上去就能入山了。
“累吗?”纪恕看向身边的豆蔻。
苏豆蔻喘了一口气:“还行。”
相比午时来说的浑身生热,一路走来,这会儿正是凉爽的时候。
回首整个毒医谷……行了那么远,虽然二人仍在谷中,可到底谷中道路曲曲弯弯,已经完全看不出毒医谷的走向了。
纪恕突然转过身,拥住了眼前人。
他在苏豆蔻耳畔轻轻道:“我们要不要歇一歇,明日一早再出谷。”
苏豆蔻被他拥在怀里,浑身一松。此刻靠在他的胸前,一整日的疲累仿佛都无形中消散了。
来自谷中和山涧的鸟鸣逐渐沉寂下去。
苏豆蔻眯着眼睛,低嗅着来自纪恕身上的温热,有一些幸福的恍惚。
纪恕抱着她的手紧了紧。
苏豆蔻原本清润嗓音低低含浑的“唔”了一声。
纪恕身子僵了一僵,随后保持着那份微僵安安静静了好一会儿,然后他的手松开了一些,抽出右手抚了抚苏豆蔻的前额。
苏豆蔻眯着的眼睛睁开了一些,再睁开了一些,然后……她感觉额前落下了两瓣温热的唇。
“呃……”苏豆蔻颜泛羞色,“我还是觉得应该出谷比较好。”她不自觉的压着嗓音,“今夜不妨宿在山里,明日一早就能赶去逐浪山。”
纪恕低笑:“嗯,就听你的。”
他放开她,大拇指流连而爱怜地在她脸上极轻地搓了搓,又珍而重之地抚了抚,重新在她额头印了一个吻。
云桑呼吸有些零落,她从随身携带的一只小瓷瓶里倒出两只黑色的药丸,喂给了纪恕一只,剩下的一只自己吞下了。
她突然觉得纪恕变了,不知怎的学会了撒娇。不过是一只云桑给的抵御迷障的小小药丸,他居然需要她喂到口中,这也就罢了,明明药丸挺苦,他居然面不改色地嚼一嚼咽了下去。
然后拉过她的手朝迷障走去。
落日熔金。
谷里暗了下来。
走进迷障,穿过一片竹林和一方水洼,二人似乎不费吹灰便走了出来。
眼前是一大片高高低低大大小小的乱石。
匀了一口气,苏豆蔻有些不解道:“我还以为毒医谷的这处屏障多厉害,没想到如此好走。”
纪恕摇摇头:“不然。你看这身后的谷和眼前的山。这哪里是天然的迷障,分明是老毒医所设,里面那一处水洼就是一个毒药池,我敢说,倘若我们没有事先服下药丸根本出不来。还有这眼前的山,不算太高,稍稍用力可以攀上去——外面恐怕从没有人从上面下来过。如果我没有猜错,这里应该是司幽山的腹地。”
“既然是腹地又何必再造个屏障呢?”苏豆蔻道,“外面人进不来,又有谁敢打毒医谷的主意?”
“不过是为了防御罢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毒医前辈对毒成痴,想要清净,自然不愿别人相扰。”
高人都不是面上看着那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