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苏家,纪恕和云桑坐上马车,马蹄响处,车子驶离和昌大街汇入交叉的紫荆街道,很快融入了车水人流。
马车走走停停,穿过紫荆大街往东十余里再往南一拐,来到一个幽静之地,名曰芳华里。
而再看那马车,早已不是原来的外形,赶车人也变了。
原来半途做了调换。
车子里跳下一个年轻清俊的男子,俄而,又下来一位素雅清丽的女娇娥。
男子正是纪恕,女子则是云桑。
纪恕脸上的面具已经不见,云桑的那张脸也是本尊。
二人一前一后进来芳华里,在一扇赭红门前站定。
纪恕抬手敲门。
门应声而开。
纪恕脸上突然闪过一丝诧异。
他的左手竟然有点麻木。
纪恕边走边搓手,而他的左手却越来越麻了。
“怎么,手麻了?”云桑随后问道。
“是啊!”纪恕顺口答,“奇怪!——你怎知道?”
近来,他一直在有意训练左手,以期左手更灵活一点。
为云桑化妆用的便是左手。
“无妨,不过是麻沸散罢了。”云桑道,“明人不做暗事,你的手中了我的麻药。”
“什么?”纪恕脚步一停,不可思议道,“何时所中?——不是……原因呢?”
“下车之际。”云桑淡然一笑,“本姑娘的脸岂容人随便摸?心中不顺,小惩罢了。”
纪恕一阵无语,这才想起来为云桑化妆之事。这姑娘自小跟随毒医长大,别不是睚眦必报吧?
“云桑,”纪恕吸了一口气,“为你化妆,你明白的!”
“嗯!”云桑巧笑倩兮,“所以麻沸散量小,一时半刻效力便失。”
纪恕想了一下,也是!
云桑她,出自毒医谷。
不用想,毒医谷出来之人能有弱者?
独身出谷,甫一入世当头遭遇即是苏家这个大大的下马威。
她接受得泰然。
不张狂,也不犀利。
看得出来有自己的处事方式。
毒也下得了无痕迹。
完全能保护了自己。
“云桑,”纪恕自认倒霉,觉得有必要解释一下,“我施化妆术没有私心。”
云桑抬眸,“幸亏你没有。”
她补充:“我用麻沸散是有私心的。”
语气波澜不惊,坦坦荡荡。
纪恕有些惊奇:“当时经你允许了啊!”
“不一样。”云桑看他,“除了自己,我的脸没被人摸过。”
纪恕张了张嘴,哑了。
这姑娘倒是实诚。
“反正我是出谷历练,尚未有具体可去的方向,先与你们一起也好。你说过你义父将至,到时候别忘了与我引见,我有话对他说。”
纪恕……
“红颜”的吸引力不小。
“喔,这个所在好。”云桑边往里走边四处打量,“讨人喜欢。”
纪恕哼了一声。
这个地方是师兄选的,朴素雅致,内里颇有点曲径通幽的意思。
清爽,干净,隐蔽,紧凑。
当然极好。
云桑笑意不掩,看来喜欢得紧。
……
梅开院,苏宥亭主屋内室。
苏豆蔻跪伏塌前,握着苏宥亭的一只手。
苏宥亭眼睑轻颤,终于艰难地睁开了眼睛。
“阿爹!”苏豆蔻忍不住,压着情绪和嗓子叫了一声,生怕不是真的。
泪落如珠。
苏宥亭上前一步,看堂兄到底是睁开了眼睛,缓了一口气。
“太好了!”他道。
他也悬着一颗心。
苏宥亭神色有些迷茫。
苏豆蔻再唤了一声:“阿爹!我是蔻儿!您可醒了!”
许是苏豆蔻泪眼盈盈的样子和呼唤起了作用,短暂的迷茫过后,苏宥亭眼神清明了起来。
“傻丫头!”他唇角牵出一丝笑,声音粗哑,“哭什么?”
他不说还好,一说苏豆蔻哭的凶了。
目光从苏豆蔻脸上移开,苏宥亭看到了苏宥川和梅清河。
“宥川,”苏宥亭道,“辛苦你了!——梅兄。”
梅清河点点头:“醒了就好。”
苏宥川叹了一口气:“堂兄!你可吓坏我们了!放心,我一定会把凶手找出来的!”
苏宥亭深深看了他,仿佛没了气力,唇角扯了一下,没有说话。
“您别说话!”苏豆蔻拉着她爹爹的手,“剑兰,快拿一杯水!——爹爹,您喝口水。”
剑兰应声而来,端来一杯温水。
苏豆蔻亲自喂了老爹一勺。
“胡大夫,快,看看阁主有无大碍!”苏宥川转头吩咐侍立一旁的胡大夫。
胡大夫闻声上前。
苏豆蔻站起来,让开一片地方。
胡大夫手指搭上苏宥亭脉搏。
少顷,眼中一片讶异。
苏宥川:“如何?”
“这……”
苏豆蔻是个好女儿,她关切询问:“大夫,您尽管说!”
“节律齐整,不浮不沉,和缓有力。”
活这么大没见过如此正常的脉搏跳动。
苏宥川点点头,脸上是真心实意的欢喜。
一旁的梅清河面上看不出情绪。
苏豆蔻唤来扶郎:“快请胡大夫一旁歇息,还有,我备好的诊费,快去拿!”
说完,还不罢休,她向苏宥川施了一礼:“多谢堂叔跑前跑后,不辞辛劳!叔叔,我备下酬金做的可对?”
苏宥川露出慈祥和善的笑意,看向苏宥亭:“堂兄,蔻儿长大了。”然后对苏豆蔻道,“做的很好!——哪能让你小孩子出诊费?堂叔早已备好。你爹的事便是我们沉香阁大事。”
苏豆蔻有些娇羞,赧然道:“爹爹醒来,我是太高兴了——呃,堂叔你忙了那么久,也该歇息歇息。爹爹,堂叔为您的事操劳不轻!”
苏宥亭朝苏宥川笑了一下。
缓缓闭上眼。
看似累了。
几人保持安静,退了出去。
一刻之后——或许一刻多一点,苏宥亭陷入昏迷;而后,人事不省;再而后,脉息全无,身躯渐冷。
苏豆蔻看着爹爹一动不动的身体,浑身颤抖不止。
自己真的做了!
“算好时辰,苏阁主醒来前一刻喂他服下‘红颜’,等他醒来差不多一刻再给他喂服‘敛息’,敛息发作很快,前后不过几个弹指。务必把握精准。”
这是云桑嘱咐她的话。
言犹在耳,如风雷鼓动。
苏豆蔻严谨而冷静地一步步依照云桑的话走。像一只精准的提线木偶。
做到了!
一时间她不知道自己所做是对是错。
浑身发冷,她是恍惚的。
为了避免苏宥川的构陷与打压,她与纪恕事先商议,纪恕用化妆术带云桑先走,她留在苏家随机应变。
“我有剑兰扶郎她们,还有三殿下送来的马车夫,足够了。你们留下反而是负担。苏家内部之事,你们不便参与。左右我爹重伤未愈,难以自行出府,与其被掌控被牵制不如置之死地而后生。”
苏豆蔻这样说的。
纪恕原本是反对的,可想想却也不无道理。
可纪恕仍不放心。
他和云桑一走,苏豆蔻势必处于孤立无援之地。
何况,苏豆蔻又拿出身上的青眸,那只起名“小黑”的铃铛,把它放在纪恕手里。
“关键时刻摇一摇,”苏豆蔻对他说,“去泰来赌坊或许小黑帮得上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