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若干知道室内有人,但是,她却毫无办法,父亲已经把宫的情况对她说过了,她知道那是宇文觉的人,跋廓的情况,他们一定会汇报给宇文觉,甚至,自己与拓跋廓说了什么话,也一定会传到宇文觉的耳中。
包括自己一直以来装病的事实,也会被宇文觉所知。
可是在,她除了苦笑着接受这个事实之外,没有别的办法。拓跋廓已经这个样子了,难道她也还继续装病?夫妻俩个病歪歪的互相照顾着,一句正事也说不了?何况,拓跋廓的样子,实在太过虚弱,能说几句话也不知道。
司马若干道:“拓跋廓,您别说了,您歇歇,臣妾在这儿陪着您!”
她没病的事,从来没有瞒过跋廓,所以在和跋廓单独相处的时候,她一直是很放松的,她努力让自己忘掉房中还有别人的事实,给了恭帝拓跋廓一个安心的笑容。
恭帝拓跋廓点头:“好……好……好!”一个好字,分成了三截。
司马若干心中着实沉痛,再一次手探上恭帝拓跋廓的脉博,脉跳得十分弱,有时候几不可查。
“跋廓,您病倒之后,身子已经很弱了,您要安心静养,不要费神,不要动力!”
恭帝拓跋廓的嘴角露出一个阴冷的笑,这个时候,他竟然在笑,他道:“朕……朕没病!”
司马若干心里一酸,跋廓都这个样子了,竟然还说自己没有病,显然,他不能接受自己突然变成这个样子,换成任何人,也不愿意自己变成这样的。
看着司马若干眼中的痛楚,恭帝跋廓手下更下用力,他的脸部肌肉因为一个月的变形,已经很难恢复原状了,说话有些漏风,但这不影响他把一句话说清楚。他郑重其事地,一字一顿地道:“朕……没病,朕……是被人……下了盎毒!”
这话一出,石破天惊,司马若干脑中千军万马奔腾而过,震动得无以复加,蛊毒?竟是蛊毒?可是,为什么什么端倪也查不到,探查脉博的时候,除了觉得脉息很弱之外,也没有查出是中毒的症状?
不止司马若干震惊,就连隐藏在暗处的大内侍卫也惊了一跳,能对一国之君下毒,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谁这么大胆?而且,这毒是什么时候下的?自己等人被宇文觉派来保护皇上的安全,若是在自己等人来到之后皇上被下蛊毒,自己等人也脱不了干系。
司马若干颤声道:“跋廓,你……你说什么?”
恭帝跋廓喘息了一阵,等一份突如其来的虚弱劲儿消去之后,才自嘲地道:“朕自认为……算无遗策,凡事……在心,胸有成竹……却不料……一时不慎,被人暗算……缠绵病榻……受尽折辱……朕恨,好恨……”
司马若干咬牙道:“跋廓,到底是谁下毒?臣妾一定把那人揪出来!”
恭帝跋廓又喘息良久,才嘶声道:“当初,朕突然毒发,病倒在床,意识清醒,却不能动弹,更不能说话,朕看着那些宇文府的人来来去去,却无可奈何。朕以为,朕余生,便将在床榻老死,没想到,没想到哈哈……”他的笑声凄厉如鬼,充满着沧桑和怨毒,又充满着无力和苍凉。
司马若干听得心中惊涛骇浪,恭帝拓跋廓心中的恨意全从指间体现出来,几乎抓入她的手背,她忍着一动也没动。
恭帝跋廓惨笑,讥诮地道:“万没料到,昨天,朕昨又中了一次蛊毒。这天下的事就是这么可笑,一种蛊毒已经让朕生不如死了,可再中一种之后,却以蛊毒攻蛊毒,反倒让朕能说话,能稍稍动一下了……”
房中的四侍卫只觉得耳中轰鸣,他们一直守在这里,连眼睛都不敢眨,什么时候竟然又有人来下了蛊毒?昨天,昨天来过的人可多了,凝妃,大司马宇文护,宇文觉,独孤大人,赵大人他们都来看过皇上,难不成竟是他们中谁下的毒?
司马若干心中大恨,跋廓已经这个样子了,竟然还有人对他下毒?她只转念一想,已经猜到可能是谁,只是,那样的结果,却让她心中愤怒喷发。她强自压抑着心中那份痛心和愤怒,一张俊脸也忍得有些发红。
恭帝跋廓的目光落在司马若干的脸上,看着她眼中的沉痛,看着她把那些愤怒收在眼底,变成一片幽深,看着她忍耐着自己全身力气的抓掐而没有移动半分,恭帝跋廓嘶声道:“朕被这蛊毒刺激,虽然能有片刻头脑清阴,能说几句话,但是,朕命已不久矣!”
“跋廓……”
“你听我说,离开皇宫,去大觉寺剃度出家,保留性命!”
“我不要,我要你活着,司马若干的泪水十分的不争气。”
拓跋廓低头揍近她耳边说道:来日我要宇文护心上人的命!”他紧紧盯着司马若干的眼睛,缓声道:“你阴白吗?”
“嗯,司马若干拥抱拓跋廓的疲惫不堪的身体,单手传递让他放心的暗号说:“我体内应该有母蛊吧,那么等到那一天的来临,不只是宇文宇。我会让宇文觉,宇文毓,还有宇文邕也尝一尝这痛失所爱的的滋味。”
“好,但是你要答应我。保护好你自己的性命,如果累了就收手不要违背自己的良心。”
“我会心疼你……”
拓跋廓低头不语,闭上眼睛说了一句:“李公公,我死之后。望新帝宇文觉答应他的要求,送皇后娘娘去大觉寺递度世家。”
“是,老奴遵陛下旨意。
转身对着司马若干说:“娘娘,请随奴才到屏风后面来,凝妃马上要来了。”
“好,麻烦李公公。”
这一夜,恭帝拓跋廓注定是个长夜无眠。
长廊尽头,佳人身穿在白色的贵妃服款款而来,凝妃——侯莫陈凝迦,轻咳一声,一身病态的娇羞赢得圣宠。此时的她竟满脸的冷漠与奸险。
耳边又回响起那个声音。“大人以为,拓跋廓……”“已无价值!”
眼底的冷酷不逊白雪,侯莫陈凝迦停下了脚步,转身,早有宫人推开了御书房的门。
抬头望去,挺拔的身影立于桌前,拓跋廓一脸的平静,对于凝妃的出现他似猜想之中,又似意料之外。
“御书房,非爱妃应到之地!”拓跋廓轻声而道,纵知此话亦是多余……
侯莫陈凝迦轻声一笑,踏进屋来毫无惧色。“凝迦欲借陛下一物而用,望陛下成全!”
“何物?”
“您的……”略微停顿,侯莫陈凝迦一脸狡黠,“传国玉印!”
宫人上前,将诏书置于案上。
拓跋廓,瘫坐在床前。
外面下着倾盆大雨,窗外的世界,没有蝴蝶嗅蕊的缠缠绵绵,只有一支红梅傲雪独立,伸出了墙头。
这个冬天,越发的冷了!
公元556年十二月二十五日,宇文泰病逝。
恭帝十二月庚子,拓跋廓禅位于宇文觉。
诏曰:
“予闻皇天之命不于常,惟归于德,故尧授舜,舜授禹,时其宜也。天厌我魏邦,垂变以告,惟尔罔弗知,予虽不阴,敢弗龚天命格有德哉。今踵唐虞旧典,禅位于周,庸布造遐迩焉。”
公元557年正月初一,宇文泰长子宇文觉继承皇帝位,大赦天下,服装的颜色以黑色为上,任命李弼为太师,独孤信为太保,晋公宇文护为大司马,立正妻元依娜(西魏文帝的女儿晋安公主)为皇后,任命王琳为司空,骠骑大将军王通为左仆射。
独孤信轻轻抚着壁上的古琴,架上的经书,心头酸涩难言。
崔夫人曾是名闻长安的才女,与那些才名卓著的兄弟们合著过兵书策论,而到了生命的最后,她却成天在这些晦涩的佛典里打发时光。
崔夫人已经死了好几年,虽然儿女满堂,但独孤信仍然觉得,心头有一块东西被狠狠剜走了。
年深日久,时光已经平复了那块伤口,但一旦寂静无人之刻,他就会深深地感觉到胸口的空洞和痛楚。
也许是自己太过静默内敛,没有排解和倾诉的能力,所以只能向心底打一个深洞,无边无际地坠落下去,就像此刻,除了弥漫心头的寂寞和惆怅,他再也品味不到别的滋味。
独孤信取下一本西晋竺法护译的《维摩诘经》,只见里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小注,想起那些年崔夫人心中的绝望和痛苦,独孤信多少有些难过,但他也觉得她不够理解体谅他。
那些年他的升沉和艰难,她似乎漠不关心,她只念念不忘他在南朝另婚的不忠,却不肯原谅他当年被困洛阳不得已投降南朝的满心苦楚。
冤家,到死的那一刻,她仍然要下力气自毁也毁人,而自己也果然如她所愿,多年来被愧悔和思念所折磨,难以有几个晚上安眠。
“爹,”独孤般若从外面走进来,看到独孤信的神情,便阴白了一切,“你又在想娘了。”
“般若,刚才啊,上你娘坟前坐了一会儿。你娘的坟前,我种了十亩梨树,本来叶落枝枯,毫无人气,可昨天黄昏啊,突然有一群喜鹊飞来,在坟头、树林里叽叽喳喳半天,我就想了,是不是你娘在给我捎话,说咱们家几位美貌绝伦的锁清与伽罗还有瑶贞可有长高,今年都多大了,还没许人家,数落我这个当爹的不尽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