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内大佐从二龙山镇后撤二十里到南山坳来,完全是竹内自行做出的决定,他根本没有和关东军司令部请示,他知道请示也白请示,关东军司令部是不会同意他这混蛋逻辑的。
竹内大佐下令离开二龙山镇,当然是为了那细菌,他现在没有更好的办法夺回细菌。上二龙山时,亲眼看见了那两桶细菌,就在废弃的山洞里,可他无法带走。因为他输了,如果赢了,他就真的可以带走么?也许这个答案只有冯山知道。
对于二龙山镇,他进驻和撤出,只当是一次演习,如果他再想进驻二龙山镇,是件易如反掌的事情,细菌还没有到手,他要遵守这游戏规则,否则,他就无法和冯山把这游戏进行下去了。凭着他对中国人的了解,冯山一定会来赴他这个赌约的。
当冯山被两个日本兵带到他面前时,竹内笑得很灿烂,他用中国话说:冯山君,我知道你会来的。
冯山也冲竹内笑一笑,他打量了一眼日本人这个临时营地,就笑着说:这次要是你再输了,你没地方可去了,我让你回到日本岛上去。
竹内温文尔雅地说:这就是你的条件么?
冯山就坚定地道:除非你同意这个条件,否则,我不会和你赌的。
竹内的右眼皮又跳了跳,脸上的肌肉也抖了抖。他咬着牙说:冯山君,我同意你的条件。
文竹站在冯山身后。
竹内说完挥了一下手,有两个日本兵端着笔墨上来,竹内刷刷点点地把契约写了,然后是抖着手在上面签上了字。轮到冯山签字时,他咬破了中指,把手印按在了那张宣纸上。
一场赌战就这样拉开了。
竹内让人拿来了两样东西,一把剑,一把日本人用的指挥刀。竹内率先把刀拿在了手里,他甚至笑着冲冯山说:你们中国人喜欢用剑,剑就归你了。
冯山看着地上扔着的那把剑,他从来没用过剑,他可以用枪,也可以用棒,但他从来没用过剑。他望一眼竹内和他手里的那把刀,此时刀已经举在竹内手里了,他还在竹内的眼神里看到了一种胜券在握的神情。一股血撞到了冯山的头顶。他从下山开始,就没有想过自己会输。赌场上的规矩就是赌博方式由输家来定,竹内上一轮是输家,这次理应由他定赌博的方式。既然竹内选择了用这种方式决斗,冯山只能奉陪到底了。
他一抬脚把那剑踢了起来,顺手抓住了剑柄,提剑在手就等于应战。
列成队伍的士兵,肃穆而有序地望着竹内和冯山。
竹内双手握刀,绕着冯山转了半圈,然后板着脸道:冯山君,那我就不客气了。
冯山举着剑,像拿着一根疲软的木棍,他没有说话,盯着竹内的眼睛。
竹内的刀就劈了过来,他没有冲冯山的身子,而是冲他手里的剑。如果冯山的剑不在了,那就等于束手就擒,他不想要了冯山的命,他还想要回他的细菌。
冯山看到了竹内的刀,他没躲也没闪甚至连手里的剑也没举起来。眼见着刀落下来的一瞬间,竹内犹豫了一下,他是冲着冯山应该出剑的方向劈过去的,却没有见冯山把剑举起来,刀带着风声已经呼啸而至,他的身子也随着倾斜过来。冯山突然把手里的剑扔在了地上,伸出右手顺势把竹内抱在怀里,他用尽了平生的力气,他听见了竹内的肋骨响了一下,接着竹内就大叫了一声,他又用力地原地转了一圈,最后松开手,竹内便斜斜地飞了出去。
发生这一切只是在一瞬间,竹内应声落地后,想挣扎着爬起来,终于没有起来,两个日本兵上来架起了竹内。竹内苍白着脸,望着冯山。
冯山把右手在裤子上抹了抹,然后笑道:竹内,你该带着你的人滚回日本岛了。说完头也不回地向日本兵营门口走去。文竹跟在他的身后。
他听见身后的竹内似呻似吟地喊了一声:八嘎——
便有几个日本兵上来拦住了冯山和文竹的去路。
冯山被关进了一顶临时帐篷里,门口有兵看守。
很快,竹内被两个兵架了进来。竹内坐在一张椅子上,两个兵立在他的身后,这时的竹内还是冲冯山笑一笑。
冯山坐在谷草上,他嘴里正在嚼一根草,一股秋天的味道浸进他的胃里,他想到了从前的日子。
他望着竹内说:你输了,你该把我放了,然后你带着你的人回日本。
竹内接着往下笑,笑容都快掉到地上了,竹内慢条斯理地说:这一局我又输了,但我不能回日本。把你关起来,我知道这不符合赌局的规矩,但没办法,我想要回细菌,只要你把细菌给我,别的咱们都好谈。
冯山闭上了眼睛,他料想过竹内毁赌的事,那样的话,他不想和竹内谈任何条件,连赌场规则都不遵守的人,在冯山眼里一钱不值,不配和自己说话。冯山看了眼竹内,仰在谷草上,闭上了眼睛,轻描淡写地说:竹内,你可以把我杀了。
文竹背过身去,望着帐篷内的一角。
竹内说:夫人,你可以做做你丈夫的工作,只要把那两桶东西还给我,你们可以随时上山。这就是我的条件,如果不从,那你们就只能在这里待下去。
竹内说完,慢慢地站起来,他的肋骨一定是断了,他伸不直腰,只能让两个士兵搀着他走出去。
竹内出去,冯山才睁开眼睛望着文竹,平静地说:你不该跟我来。
文竹笑一笑,笑得很灿烂,她说:我知道日本人会有这一手。
冯山很深地又望一眼文竹,文竹一张平静的笑脸满满地映在他的眼中。他冲文竹笑了一下,两个人就那么默然地相视着。
冯山知道这时候冲文竹说什么都是多余的,多余的话他就无需再说了。他更不想和竹内多说一句话,在他的眼里,毁赌的人,还不如一枚草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