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时分,林南熏终于带着君世离回到凉城,为避免凉城守军发现君世离的身份,早就将他穿的铠甲尽数扔掉,以防万一凉城太守和韩枫沆瀣一气对君世离不利。
凉城的大街上依然没有人迹,血红的夕阳挂在天边,雨水冲刷的街道印出橙色的光彩,“有客来”客栈的酒幡在风中飘扬,晨风轻拂林南熏的脸,来时的害怕、惶恐和担忧到现在都化为喜悦,她找到了君世离,找到了自己最爱的人。
林南熏完全没有想过君世离伤好以后可能又会离开她,她所有的努力全是为了一个不会爱她,也永远不会留在她身边的人。不过,就算他永远不会给她想要的回报,她也不会因为也无法放任他自生自灭
当林南熏抱着君世离出现在客栈大堂里的时候,正在嗑瓜子的老板娘僵住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她真没想到瘦瘦小小的林南熏能轻易抱起一个大男人,还是以公主抱的方式。
“你找到他了?!”老板娘暗蓝双眼里露出的震惊像是碧海掀起了波浪。
“我说过一定会找到他的。”林南熏心中无比的自豪,笑道:“老板娘,我住的那间房应该没人吧?”
“没、没有。”老板娘从震惊中恢复过来,赶紧道:“你先带公子上楼吧,我和陵哥去准备热水和吃食。”
“谢谢啦。”因为开心,她说话的音调都轻快起来。
“陵哥,小姑娘回来了,快点来帮忙。”老板娘朝着后厨的方向大喊。
老板几个瞬步走到两人面前,见到瘦弱的林南熏抱着一个大男人自然也是愣了好一会儿,“交给我吧。”
“不用不用……”林南熏力能扛鼎,之前君世离受伤昏迷也是她背回了家。如今她抱着自己爱的人怎么会感觉累?
林南熏抱着君世离准备上楼的时候,面前突然出现一个身穿玄服的男子,那男子本来一直坐在角落里吃饭,因心中好奇所以凑了过来。他圆脸微方,眉飞入鬓,目若朗星,下巴上有一撮黑色的山羊胡子,是一位儒雅随和的中年男人。
“这小女子力气挺大!”此人笑着赞叹。
对方不曾显露敌意,但林南熏却充满警惕,“老板娘这是?”
“他是我们店的常客。”老板娘露出微笑。
“在下是这西凉县的县令,秦观言。”对方拱手行礼,十分谦和。
远在江湖不知庙堂之事的林南熏自然没听说过对方,也不知秦观言乃是楚景晗的舅舅,她只道原来是自请来这儿的县令,尽管对方是一位忧国忧民的君子,但她心中的戒备并没有消失,只是微笑并未说话。
“他伤得很重啊。”君世离的脸埋在林南熏的肩头,秦观言关心地说。
“他会没事的。”她冷冷说完,便带人上了楼。
热脸贴了冷屁股的秦观言无趣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看着林南熏上了楼。老板娘推了他一下,道:“你别多管闲事了。”
“那一头白发,我想认不出都难。”秦观言无奈地摊手,他显然已经知道林南熏抱着的人是谁。
老板娘忽然脸色一黯,“他死了,君世离受伤,景晗估计也会有危险。”
“你早就抛弃了她,现在忽然关心起她的安全?”秦观言依旧望着楼上,柔和的脸色变得冰冷,他能理秦晗逃离的选择,却不能原谅她的绝情。
老板娘垂眸露出难过的表情:“你知道,他一直在利用我们,长姐、二姐和我,我们三个那个时候斗得你死我活,如果我的死……”
“你的死根本没有任何意义。”秦观言心中恨她没有向他们求救。
秦晗垂眸,“是,我也才知道姐妹之情根本比不过荣华、爱与权利。”
“你应该告诉父亲陛下的所作所为。”秦观言来到凉城后的某一天来这家客栈吃饭才认出他的姐姐秦晗,他惊喜而又惊讶,一时间心中冒出无数的疑惑,她怎么还活着?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她怎么到这儿来的?她怎么不回家?他想问却又不敢问。
“这是一桩丑事。”秦晗双手抱紧自己,“我该如何告诉父亲,他引以为傲的三个女儿都和同一个男人有关系。”
她挺起胸膛继续道,“盛安城的人应该都猜到了,什么琼华夫人,什么琼华宫,都只是他囚禁我的手段而已。如此丑陋,让人恶心。”说到此,她的脸上也满是厌恶的表情,“我绝对不会如他所愿,任何人都别想掌控我。”
“那你就忍心,父母亲出事女儿被囚禁都不回来看一眼?”秦观言为楚景晗这个受了太多磨难的侄女感到委屈。
“我一直都在关注盛安城的局势,只是我不能回盛安,我不能让他发现我还活着。”老板娘的表情变得冷漠起来,她是一个不负责任的母亲,但就算。
秦观言无话可说,秦晗只是在反抗她的命运,他没有任何置喙的余地。“晗儿很聪慧,她竭尽全力护住秦家。”
“她比我……有担当。”对于楚景晗这个女儿,秦晗内心充满愧疚,她曾经偷偷到过盛安,远远看过楚景晗两眼;听到她破获镇北王投敌一案,她也十分骄傲;得知她被囚禁应幽园,她也很忧心。
“先帝已经去世了,如果景晗掌权,你就不用再这样躲躲藏藏了。”秦观言希望他三姐能回到盛安和楚景晗相认。
秦晗自然听懂了对方话中的意思,她望向对方,平静道:“一个已经离开的人,就应该一直离开,再回去只会徒增烦忧。”
秦观言叹了口气,而后拱手道:“既如此,那我就不多叨扰了,县衙还有很多事情处理。”
他说完也不等对方回答便转身离开。秦晗平静地望着他的背影。
盛安城的表面是浮华,内里却是一片残破,当她意识到这个问题的时候,尤其是自己也身处这个旋涡的时候,她的固执、尖锐和不忍终于让她做出极端的选择,如果不是安佑陵救了她,她真的会随着琼华宫一起消失。
楼上的林南熏并不知道楼下发生的事情,她一心只扑在君世离身上,吃了药后的君世离发起高热。她让林老板给她提上来一桶冷水,用白布浸湿后不断擦拭君世离身上裸露的皮肤助他降温。如此一直不断辛苦照料了三天,君世离的高热才慢慢退了下去。
林南熏最后直接趴在君世离床边睡着,不知过了多久,一阵“砰砰砰”急促的敲门声才将她惊醒。
“快给你娘开门!”
娘?她怎么会来这儿?林南熏担忧地望了一眼君世离,她害怕白素对心上人不利,但屋子就那么大她也没办法把他藏起来,只好放下白纱蚊帐遮住他。
她整了整自己的仪容,然后才打开门,开心地笑道:“娘,你怎么来了?”
白素的美目瞪了她一眼,又瞟了一眼屋内被白纱遮住的床,然后双手抱臂斜倚门框,“以为用白纱遮住,就可以挡住我了吗?”
“娘在说什么呀,哈哈哈……”林南熏的微笑变得有些僵硬。
“我的意思是……”
“好啦,你就别吓孩子了。”林震天从一旁走过来,他手上提着食盒,里面传来的烤鸭香味让林南熏食欲大动。
“谁让她一副防着我的样子。”白素扭脸做出气鼓鼓的样子。
林南熏满头黑线,赶紧把门全部打开,侧身做出邀请的姿势,“我不是那个意思啦,您快请进。”
“对了嘛,熏儿,怎么能防着你娘呢?你娘最疼你了,是吧?”林震天跨过门槛时,不停挑眉对林南熏做眼色。谁知白素早就看出他的小动作,伸手揪住他的耳朵拧了一圈,道:“你在打什么小眼色呢?”
“没没没,夫人,你误会我了。”林震天疼得龇牙咧嘴,白素松开手双手抱臂气呼呼地看着他。
“夫人,赶了那么久的路,饿了不?”林震天举起提着的食盒,揭开五黑的盖子,露出里面鲜红油亮的烤鸭,“你不是最喜欢我做的烤鸭了么?我刚刚做的,快来尝尝!”
他搂过白素向房内走去,白素不情不愿地坐下,继续瞪着林南熏。林震天赶紧把烤鸭,以及香葱、黄瓜丝、甜面酱拿了出来,又拿出包烤鸭的薄饼,仔仔细细卷了一块烤鸭卷递给白素。
见林震天如此殷勤卖乖,白素也不好再板着脸,她接过烤鸭卷品尝起来。林震天赶紧给女儿使了个颜色,林南熏如蒙大赦也赶紧动手吃起烤鸭。
三人安静地吃完一只烤鸭,白素见林南熏开始啃鸭脖后,才慢悠悠道:“你准备怎么办啊?”
“什么怎么办?”吃了大半只烤鸭还没填满肚子的林南熏,心思依旧在残存的烤鸭上。
白素背着双手,一边走到君世离躺着的床前,一边开口,“人家可是朝廷命官,你就这么把人藏起来可是触犯律法的。”
这时白素已经掀开白色床帐,林南熏生怕她伤害君世离赶紧站了起来。白素瞧了一眼气若游丝随时会进入鬼门关的君世离,冷冷说道:“我看他是没希望了,不如早点联系朝廷的人,万一死在我们这儿了,那得多麻烦呀。”
想到朝中有人要谋害君世离,林南熏急道:“我们不能现在送世离送回去,有人想害他,我想等他好了以后再让……”
她话还没说完,便被白素一把扯住头发,白素恶狠狠道:“你为了别人的夫君这么做值得吗?啊?你到底欠他啥了?”
“啊!好痛,娘亲!”林南熏抓住她娘的手。
“夫人,小熏说她痛。”林震天在一旁急得抓耳挠腮不知如何是好。
白素没有搭理林震天,也没放开林南熏,冰冷问道:“他醒来以后,可能又会像上次一样离开,你阴不阴白啊?”
白素不是不爱她这个女儿,在刚看到林南熏的时候,她心中涌起的痛和从小把她养大的师傅去世时一样,仅仅半个月不见,她肤白美丽如一颗水蜜桃般的女儿变得枯瘦黝黑犹如一个皱巴巴的果干。
不过,白素心疼的话语因为林南熏防备的眼神而消失,因为她女儿怕她这个娘亲伤害她的心上人,有那么一瞬间她很想一掌拍死君世离,可她知道如果那样做女儿永远不会原谅她这个母亲,所以她忍住了。
“不后悔。”好半晌,林南熏才缓缓开口:“我知道就算给他一万次的选择,他都会选择离开,但就算让我选择一万次,我也还是选择会救他。”
女儿坚定而又无畏的样子让白素怔怔地放开了她的头发。
林南熏最后露出淡然的微笑:“如果能救而不救,那不是我。”
“好。”白素也下定决心帮助她的女儿,“你已经长大了,有自己的路要走,为娘的也不能干涉你的选择,不过既然你这么选择了,那这条路上的苦与痛你都要自己承担。”
“我知道。”林南熏的神色平静。
“我会帮你保住他的命,剩下的你自己负责。”白素转身冷酷地说。
林南熏高兴地跳了起来,从后面抱住白素,“谢谢娘亲。”
“别高兴得太早,照顾病人很苦的。”
“我不怕。”
“累死你。”
“嘻嘻……”
照顾病人真的很苦,尤其是君世离这样的病人。他的左腿和右臂骨折,浑身的伤口还没有愈合,却在意识清醒后就下床吵闹着要回盛安,嚷嚷着要去保护楚景晗。
林南熏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她拦住他不让他离开,却被他无情地推开,他的骨折好了又折,伤口愈合了又崩开。她开始睡不好觉,因为她害怕第二天会发现他躺门口、楼梯口,或者客栈大堂。
白素心疼自己的女儿天天流泪,在某一天林南熏趴在君世离床边睡着的时候,她用银针封住了君世离的记忆,而君世离又开始高烧,等他醒过来时已失去了一切记忆。。
自此,林南熏再也不用担心君世离会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