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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湾 erwen 8501 2022-11-04 09:46

  三月的日子,遇上一阵南风一场春雨,桃花一夜之间就开遍了申河两岸广袤的原野。淡淡的花,牵着你的目光漫无边际地游弋,似能追寻春风匆匆的行脚,“一团旋风桃花色,草头一点疾如飞”。如果你把目光停泊到一个桃林最茂密桃花最明艳的地方,那地方一定就是桃花湾了。

  桃花湾是陶姓为主的一个湾儿,加上路沟儿、对门儿湾儿两个小湾儿,就是一个生产队,湾儿里的族长和生产队长就是陶二爷。

  这里素有种桃的传统。

  桃三李四杏五年。桃树是最普通最好侍弄的果木,一粒种子丢下,不经意间已经蹿出老高,嫁接又极简单,三年两年光景就见果实了。

  桃花淡淡,就像知足的庄稼人的梦。它自然不如牡丹大红大紫大富大贵,却也亮丽雅致,清香悠远。一年一年,花落花开,恰如庄稼人朴实的处事哲学——他们对生活从来不抱过分的奢望,却也总是怀着一份祈盼与遐想,一个浅浅的恒久的梦。

  湾儿里人说,其实这里的陶家是正宗陶渊明的本家,那意思好像是在拐弯抹角地说桃花湾就是历史上的桃花源。别人信不信甭管,他们自己却是很当一回事。湾儿里从前有个三小间屋那么大的小庙,庙里就供有陶渊明的灵牌。据说还有三皇五帝之中那位尧帝的神位,这就奇了。别人请教二爷,二爷说:这有么奇,尧帝本是天下陶姓的祖宗,不供尧帝那才叫奇,那叫……。二爷顿了片刻又想出四个字,说那叫“数典忘祖”。湾儿里老辈儿人里面没什么读书人,只有二爷小时候读了一年半载蒙学,略知一些耕读传家之说。初解放扫盲时他又比所有人都上心,头一批就扫了盲,所以说起话来自然能比一般人多转几个词儿。这在桃花湾就算是相当的学问了。

  往日的小庙如今已经荡然无存,一年一度的庙会却还照旧在湾儿里保留了下来。

  三月三儿,蛤蟆叫上天儿。

  庙会开集的日子,水田里的蛤蟆头天晚上哇哇乱叫了一夜。二爷被叫得心里发毛,清早起来眼皮还一直跳个不停,两个眼皮都揉肿了,揉得眼泪汪汪也不济事。

  一大早,他和椿儿最先来到那个并不存在的庙前。等椿儿在小庙的废墟上供好香炉,摆上馒头、大肉、酒杯后,二爷很庄重地先用左掌擦擦右掌,再用右掌擦擦左掌,然后在香炉里插上三根香,磕上三个头,再把火纸小心翼翼地点着。一缕轻烟在他双手的拱卫中淡淡地飘出,火纸微微扯着火苗,悠悠而起,冉冉升腾,越烧越旺,呼啸一片。倏忽间,二爷迷离的眼中似乎幻化出自己心目中期盼的各路诸神来,虽然看得并不真切,惟其亦真亦幻益发诡秘神异,撼动心灵。众人嬉笑的神情这会儿也就随着二爷一起,被火光映照得庄严神圣了起来。

  二爷烧罢,其他人也跟着烧了起来,整个桃花湾家家户户没有一个不烧的,外边儿人赶来烧纸的就更多了。大家一个接着一个来,虽不怎么庄重,倒也热烈。祭拜的整套程序本来也就三项,上香、烧纸加磕头,这是庙会自古以来的定制。如今不同的是,烧纸归烧纸,除了二爷之外很少有人添香,更没人愿意跪下磕头了。尤其那些年轻人,一个个满不在乎的样子,掐着一捏子火纸连腰杆儿也懒得弯一弯,远不远近不近地对着火堆呼哧一扔就算了事。瞧一副那吊儿郎当的样子,二爷心里老大不快,嘴上又不便说出,只觉眼皮又在不停地跳。

  毕竟新社会了,伢儿们还能来烧把纸也算不错了。二爷只好安慰自己。

  年轻人中间愿意陪着二爷磕头的,椿儿算一个。二爷磕头时,椿儿一直在一旁照护着。他明白二爷心里不快,就故意逗二爷说:二姥爷,我咋看你磕头把向磕偏了,往先都是西南向,这回咋又成了东南向?二爷知道椿儿耍他,就骂了一声:我看你是材料子发痒是啵,痒了你就到猪槽上去磨磨!二爷尽管在气头上,还是坚持把“牙”说成“材料子”。在这位略沾点儿厮文的庄稼人看来,直说“牙”字那就近于“呲牙咧嘴”,不仅不雅或许包藏凶险,让人产生“红口白牙”、“青面獠牙”之类的联想。

  椿儿挨了骂,倒像是受到了表扬似的,尽管把牙齿咬得紧紧的还是憋不住满脸的高兴。他知道二爷骂谁不骂谁那可是有斤两的,看不上的人,二爷才不“啰”他呢!

  二爷磕完头,又和椿儿打了一场嘴官司,眼皮也不跳了,趁兴就和椿儿一起观庙会。不管年轻人磕头不磕头,老祖宗的庙会只要还能传下去,二爷也就感到满足了。人生在世不就图个排场嘛,桃花湾不管咋说总还比人家多出一个排场来。一个黄土塕到脖颈的人了,热闹一场赚一场,还想咋的嘛?二爷毕竟开通。

  连日的细雨,一夜之间被蛤蟆叫停。一大清早,太阳就从大朵的白云间挣出笑脸,天地大放光明,满园满坡的桃花眨眼之间就开疯了。每年这个节气,本来就是桃花湾最红火的日子。难得今年上好的天气,不等二爷磕头烧香庙会开集,附近村庄一些勤快的卖主就已经提前来抢摊占位了,还有不少人是从省道公路上扒上汽车、拖拉机,大老远赶来的。

  人们赶庙会,自然是冲着“庙”来的。庙里的陶渊明也好尧帝也罢,其实很难引起大家的兴致。那么多外来人,多半都是冲着这座小庙曾经供奉过一个桃花仙姑,冲着那点儿雾中看花似的雌性气息。至于这一层意思,湾儿里人自己的感觉反倒懵懂迟钝得很,远没有局外人那么贼机灵,世间事仿佛多半就是墙里开花墙外香吧。

  关于桃花仙姑,各地都有不同的传闻。这个地方最通常的说法是,桃花仙姑原为王母娘娘御桃园的桃花仙子。孙悟空作弼马温时偷吃蟠桃,桃花仙子一路追到花果山,后来就在凡间转世,做了息国夫人。息国日后被楚国所灭,息夫人被掠入楚宫三年不语。终于有一天,她趁着文王出行打猎的机会,溜出宫外,与息候见面。两人自知破镜难圆,双双殉情自杀,鲜血遍地。后人在他们溅血之处遍植桃花,并建桃花洞和桃花夫人庙纪念他们。楚人便以息夫人为桃花夫人,后人又封她为主宰人间男女爱情婚姻的桃花女神。

  自古文人爱多事。如此美妙动人的传说若是确有其事,文人墨客们岂会不为桃花夫人留下浪漫诗句。究竟有诗没诗?人们凡事习惯问二爷,二爷却说他不知道。大家琢磨,二爷头脑里面装的那是正经学问、人生之道。桃花仙姑沾上了鬼仙花妖男女之事,岂不就是邪魔歪道。邪魔歪道得问幺爷。

  幺爷是陶家三老太爷之子。三老太爷这一门如今只剩下他一人,又是个瞎子。幺爷精于算命之术,略略通些医道,自诩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确有一肚子邪魔歪道的学问。只是大家并不知道他的那些学问都是从哪里学来的,因为他自打娘肚子生下来就没看到过这个世界的模样儿。幺爷难得有人向他讨请教,得此机会岂敢大意,就很下功夫地白了几番自己的两只白眼珠,非要编排一个像模像样的说辞不可。尽管他的眼珠眨巴了半天,绞尽脑汁搜肠刮肚到底还是没能弄个清楚明白。幺爷就说天地鬼神簿子他已经翻检一过,这位桃花仙姑并不在册,或许她还够不上级别呢。大家就笑了,知道幺爷的学问见识其实也就是蚂蚁尿尿——湿(识)不深。

  大家这才忽然想起去问表爷,可不是嘛,怎么放着表爷一个高人不问。整个桃花湾,表爷才算得上是一个真正的斯文人。在众人的眼里,表爷就是一部活字典,天文地理古今中外,只要你提起,表爷一定有问必答,无所不知。究竟有诗没有?表爷说怎么没有,大名鼎鼎的唐伯虎就有一首。表爷微闭了两眼,脑袋轻轻地一摇一摇就背那诗:

  桃花林中桃花庵,

  桃花庵中桃花仙。

  桃花仙子栽桃树,

  仙桃一口赛神仙。

  表爷的话大家自然是相信的,小庙在人们心中也就多了几分灵验。如今庙会摊点儿上摆的最多的依然是祭祀用品,檀香、火纸、黄表、钱钻、冥币、元宝、纸人、纸马……,各种各样稀奇古怪。赶会看热闹的姑娘、媳妇多,小摊儿上也就少不了各种各样的女人专用品,光在一个头上脸上就有梳子、篦子、簪子、发卡、头绳、皮筋儿、胭脂、水粉、口红、头油;女红用品则有剪子、顶针、钩针、绣针、按扣、气眼、拉链、丝线、毛线、膨体纱……。另有一类商品,是季节性的或者供销社里没有的东西,多半是专用农具和生活用品,牛梭头、牛扁担、牛鼻圈、驴兜嘴、犁底、犁弯、耖子、耙方、秧筢、秧马、篓子、花筐、粪箢、提筐、笆篓、虾巴、黄鳝笼、气死猫、蓑衣、斗笠、泥筋子……。另外还有专哄小伢儿的猫头鞋、红肚兜、百衲衣、铁环、弓箭、弹弓、陀螺、呱嗒板儿、瓷喇叭、竹雀子,等等,集镇上平常极少见到的稀罕物件儿,说不定这里都能谋得到。

  庙会一年才一次,每次也就三两天。粉要擦在脸上,花要插在头上。二爷思谋,庙会是个戏台子,桃花湾的人不只是看戏的,更要紧的却是要耍好每场戏。今年的戏耍不好,来年的戏就很难热闹起来,弄不好兴许也就没戏了。湾儿里有个老规矩,大家庙会照赶,买卖照做,但是每家每户要兑上一个劳力到庙会上当班儿,维持秩序,招呼客人。今年的庙会和以往大有不同,据说是椿儿出了个主意,他说服二爷更改了规矩,庙会抽人以女劳力为先,所有的大姑娘小媳妇都得出马上场,人是衣裳马是鞍,人人都得穿戴好打扮好。沾上桃园上有事,平常都和女人无关,这次庙会,女人们翻天了,一个个花枝招展地出场充角了。她们开始装模做样地翘起兰花指儿,给桃树摘花、剪枝、疏条,干活是假,亮相是真,椿儿说那叫展示咱桃花湾的风采。乡下女人虽不善舞,扭扭捏捏,唧唧喳喳,苕苕道道,抛个媚眼儿摆个姿态也是会的,招惹一些馋猫儿也就绰绰有余了。赶庙会的那些闲人自然也都乐得明看桃花暗观人面,哪里有女人哪里自然就有看客,就有戏。三个女人一台戏,庙会的场面、人气,就让女人们给撑得满腾腾火暴暴了。

  到桃花湾赶会凑热闹最多的自然也是女人。有心计有手艺的女人是不会空跑趟的,一个个提着竹篮子,提着脆生生的麻花、甜蜜蜜的糖糕、凉津津的糯米粽、圆滚滚的咸鸭蛋,一方花格子头巾取下来搭在提篮表面,越发难掩拱动的诱惑。

  一嗓粗壮的叫卖,从桃丛那边钻过来,长声短调,洪亮高亢——胡辣汤!五香八大味胡辣汤!

  这边生意刚刚叫响,那边又传来更加激越的“咚不隆咚咚、咚不隆咚咚”,货郎担的拨浪鼓声和叫卖声也开场了:“糖块糖豆棉花糖,又香又脆花生糖,黏掉大牙的麦芽糖……

  顽皮的孩子,趁人不备拽下早熟的毛桃,蹭蹭簇到提篮跟前。百合臀,流水肩、水蛇腰,粉兜兜的鲜桃惊呆了提篮的女人。孩子们换到高档吃食儿,瞒着大人美美消受。

  胆小的楝儿,捡了些风雨打落的桃子,只换了几粒糖豆。

  中山铺集镇上正经商号也出动了。杂货店的老板许老镳,随行带了几车洋货,领了一帮闲角儿。他们一路走着,远远地看见一个姑娘正在伸手摆弄桃花儿。

  一个伙计就说:瞧那小妮儿,小汗褂儿都快罩不住肚脐眼儿了。

  老镳说:你真能呀,能瞅人家肚脐眼,还想瞅人家乃子呢。

  伙计说:乃子、肚脐眼咱还真瞅不见,我看人家那张乖脸蛋儿少说也能打八十分。

  老镳说:你还真牛B呢,就你那个窝囊吧唧相,才给人家八十分。

  众人嚷着:没想镳兄这么高看那妮子,入您法眼真不易呢。这就是瞧上人家了,要不咱想办法给哥儿弄到手?

  老镳受到恭维就卖弄起来:这看人嘛,有看人的门道;弄人,更有弄人的门道。弄到手,凭啥弄?老镳一出口吐出两个“门道”,大家就被他镇住了。

  老镳见大家不言语,越发得意地说:咱就一头儿一头儿说吧,先说怎么看女人。女人漂亮不漂亮全在一张脸上,水灵不水灵全在一个腰身上。“远看头,近看脚,不远不近看腰窝儿”,看女人那是有规程的!

  一群人就被老镳说得一愣一愣的。

  老镳接着说:女人不光要长相好,更要命的是一个“俏”。俏打哪里来,谁知道?俏打“浪”里出,懂得啵?你没瞅见那浪小妮子,一双小尖脚儿又小巧又匀称;脚小腰就扭,腰扭臀就俏。女人俏不俏,不就凭个腰身活不活吗!有道是小腰儿一扭,风摆杨柳;小臀儿一翘,勾魂离窍。那就叫浪,浪得匀,舍了小命儿你也值!

  众人往下追问:老镳,你就快说咋弄吧,咋法儿把妮儿弄到手?

  老镳却说:这是天机,天机不可泄露,要靠各人造化能耐。老镳一边对大家卖着关子,一边大不咧咧往前走,忍不住又乜起眼来照那妮子细细瞅去。哎呦妈呀--,老镳惨叫:咋是咱那二妮子吔!

  老镳的传闻真是不错,给当下越来越平淡乏味的庙会平添了一朵花絮。庙会最红火的年份,那是唱过大戏的,再简单也得演皮影,每家每户热热闹闹地兑份子交粮食。后来一步一步简化成唱大鼓书、说评词;如今吃起了大食堂,粮食、份子钱没出处,所以连大鼓书、评词也免了。

  难得瞎幺爷腰窝儿上支着个弦子,学着往年北方来的说书人,侉腔侉调儿地边拉边唱着:

  说的是呀,

  天怕乌云地怕荒,

  说书的那个怕的是呀,

  拉断了弦子唱哑了调儿。

  新娘子过夜,

  那个怕的是呀,

  扁不扁圆不圆,

  短不短长不长,

  硬不硬穰不穰……

  看热闹的人就接茬儿抢上一句:怕的是,蒋该死的那个肉喇叭呀啊哈哈!

  说书行当原本并非幺爷专长,不过客串而已。众人这么一起哄,他就顺不上气儿来,把下面的词也给忘了,啊啊啊地唱不下去了,憋得两只瞎眼一白一白的。

  大人们各各忙着乐着,各做各事,各演各戏。最快活最简单的要数那些还不懂人生之戏的黄毛伢子们,结群的麻雀儿似地,一会儿飞到湾儿北头儿,一会儿飞到湾儿南头儿,一个个嘴里衔着瓷喇叭儿或是竹雀子,呜哇呜哇吹着老掉牙的旱船调儿。有的吹,有的唱,曲词儿都是胡乱现编的:

  南院里有一棵哎,

  弯柳树也哎,

  弯柳树上起阁台,

  鸦鹊飞进来也哎,

  哎哎也,

  鸦鹊飞进来也哎。

  鸦鹊来哎,

  百鸟来哎,

  乌嘴老鸹叫起来,

  臭嘴朝天撅嘴也哎,

  哎哎也,

  臭嘴朝天撅也哎。

  伢儿们唱得正起劲儿,迎面忽然撞上二爷,立刻就变得鸦雀无声了。二爷憨着嗓子高嚷:咋不唱了!本意是要鼓励他们,不曾想伢儿们倒像受了惊吓的叫雀,呀地一声逃到天边儿了。

  二爷有些失落,年龄毕竟不饶人哪,岁月在他内心深处燃起的一种隔代亲情似乎无处寄托。他怜惜这些伢儿们,伢儿们却惧他,敬他躲他。他深感自己老了不中用了,没多少光景替伢儿们谋些事了,时常总有一丝无奈写在脸上。在人们的眼里,二爷那是深沉。桃花仙姑的神话,老祖宗的阴德,桃花湾的声名,每一样光环都似好看的风筝高标在天际,可是风筝飞得再高再风光也离不开二爷牵线哪,万一那根线松了断了,霎时就会一跟头栽下,风光不再。二爷不得不慎。大家祭拜庙里的祖宗,顶多拜的就是些木牌、泥塑,谁会心甘情愿给这些灰不溜秋毫无灵性的朽木、泥身磕头作揖?他们的心目中,二爷才是桃花湾顶天立地的真神,一个宽厚尊长,百事可托。摊上天灾人祸,遇到过不去的沟坎儿,湾儿里人多半会给二爷下跪,指望二爷帮衬。二爷就是桃花湾的天,桃花湾不能没有二爷。

  二爷的眼皮这一会儿又在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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