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恩熙蹉跎着回了屋子，她的房间常年飘着茶香，家中并无男丁，从自己懂事开始，父亲就专门请了茶师，教自己制茶的工艺，她自己也很有兴趣，竟然也不觉得乏味。
换下沾了茶青的衣裳，梳了个简单的头，看天色还不是很晚，便又到厨房做了几样小菜。
父亲如果留在了炼池中，吃的，肯定都是素食，陆恩熙很明白父亲的性情，若无几杯烧酒下肚，晚上是断睡不着的，这么想着，便匀了几道清淡的菜出来，装在食盒里，给父亲送过去。
陆家依着谷口，错落有致的山包，倒能反衬出陆家阁楼的堂皇，从小陆恩熙就没有走出过这个地方，没有去到下人口中的闹市上看过。
但陆恩熙觉得已经够了，这万千丛中的莺歌燕舞，足以为她此生画上注脚了。
记忆中的自己，是没有母亲的，在五岁之前，她每个月都要被送到陆家后角的竹林中，那里有一个长相怪异的老者，为自己切脉诊病，虽然陆恩熙无论如何都记不起来，自己当时，到底患了什么样的病征。
之后，那个老爷爷就再也没有出现过，可手臂上却留下了三个被细针扎过的口子，不痛不痒，就像是不小心残留在上面的蚊子血。
到了记忆更加深刻的时候，父亲的性情就开始更加古怪了一点，宅子里的下人不少，可从来不见他们告老还乡，也从来没有来过客人，除了那个清明寒食才会来的嬷嬷。
可即便是这样，父亲也鲜少将这位老朋友介绍给陆恩熙，陆恩熙是扒着门缝，才能知道这位嬷嬷和父亲的一些谈话的。
脚步所到之处，是秋天里还没有完全散落的春景，谷口虽然湿冷，可对季节的感知总是与半山腰的地方不同一些，虽然半山腰上的黄山栾树已经代替了香樟，蓬勃生长起来，可是在陆家的宅子里，香樟的余盛，还在呢。
陆恩熙的心情也慢慢好了起来，左不过是父亲不愿意告诉自己的，她不问就是了。
正想着，陆恩熙远远便望见一位穿着道袍的男子，不消说，这个人就是父亲了。
她有些忐忑，原本想在父亲出来的时候送上酒菜的，可想不到他反而先出来了，自己这样唐突地送上晚膳，不知会不会被父亲责怪呢。
可笑容已经挂在了嘴边，他甜甜地唤了一声：“父亲。”
陆荣甄将伸到湖里头的手甩了甩，并不应答。
陆恩熙的忐忑，算是真成了。
她亦步亦趋地走上去，来到陆荣甄的身边，解释道，“父亲，我原是打算等您出来的，想不到在这个地方看到了你。”
“怎么？今日的茶艺功课，你做完了？”陆荣甄满脸怀疑地说。
陆恩熙像是邀功行赏一样地欢快说道，“早就做完了，已将秋茶全部试过茶汤，好得很。”
陆荣甄一滞，随后直起身来：“那你也不该来，女孩子，闲暇的时候就该多做做女工，总来炼池这里，做什么。”
陆恩熙自诩家境不错，可父亲从来不让他识字，反而总是逼迫他在女红上做功夫，她平生可最不喜欢这样的东西，只是在父亲的面前，也不得不服软，“父亲，女儿是挂念您吃不到痛快的晚膳，正打算送完饭后，才回去绣线呢。”
陆荣甄有些无奈地说，“这话你糊弄糊弄小潘儿还行，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这一点小心思么，刚交上来的绣图，哪里是出自你自己的手，分明是你央了教习的绣娘帮你的。”
说着，陆荣甄拂了拂袖，风里头，都多了几味草药的浓烈味道了。
陆恩熙陪笑道，“父亲慧眼，可女儿这么做，也是为了让父亲开心，否则女儿这不成器的性子，岂不是让父亲白白地生气吗。”
陆荣甄哼了声，说：“知道自己是不成器的性子，还不想着改，成天围着炉灶转，成什么样子？我看你就是糊涂了。”
“可不是呢，在这宅子里，一待就是十几年，也不见父亲带我出去过，可不就是要待傻了？”
陆恩熙说着，将饭盒打开来，女儿红与牛肉的香味扑面而来，陆荣甄即便是再严肃，也架不住陆恩熙这一番美食的攻击啊。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要做什么，你若是来这里求我放你出去走一走，是不可能的。”
“父亲真是胡乱揣度，我不过是为了送一份饭，父亲怎么就断定我要提要求了？”
“真的？”陆荣甄半信半疑地说。
“自然。”
陆荣甄这才在石上坐下，陆恩熙给他夹了几筷子菜，在对面坐下，杵着下巴，看父亲吃饭。
“爸爸，我听宅子里的下人说，女孩子大了，是要嫁人的，许多比我年岁还小的姑娘都找到了夫家，为什么迟迟不听父亲提起呢？”
陆恩熙怎么不知道父亲的脾气，只是父亲这些年都避而不谈让她出屋的事情，她越是觉得自己快成了呆子，即便知道父亲会因为自己的问题雷霆震怒，也必须走这么一遭了。
陆荣甄冷不丁地听女儿这么说，反而是哭笑不得：“你这个小丫头，才几岁的光景，就想要找男人嫁了？”
陆恩熙掩下一丝冷意。
父亲大概以为，一味地将她保护起来，便是对她好，即便是自己已显现出不悦的心思，父亲也不过将她当做是小孩的言论。
“父亲，我只是不希望自己成了傻子，别家的孩子在这个年纪该做什么事情，我只希望自己也能做。”
陆荣甄扒拉着碗中的饭菜，当年，他临危受命，帮沈老爷抚养这个孩子，虽说是得了一处与世隔绝的大宅，从此过上与世无争吃穿不愁的日子，但是恩熙背后的身份所牵扯出来的动荡，他未必不知。
只有将她严丝合缝地保护起来，才可以让她安稳地度过一生啊。
这一点，也是齐燕宁与他共同达成共识的。
“父亲，其实女儿也没有什么过分的要求，只是父亲这些年都以体弱多病困住我的手脚，我却想知道，困住我手脚的东西，是什么。”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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