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道凉要用沈翼之血祭拜。
他的目的有二:杀沈翼为圣上报仇,让道教重新在大周繁盛。
此事很离谱,所有朝臣听了以后都反对。
舒世文讥讽道:“拜斗便能救圣上,你是觉得我们好糊弄,还是北斗七星好糊弄?”
“一介凶手,元始天尊见到你,都要唾弃你,将你贬入牲畜道!”
宋道凉并不介意,他看着舒世文扬起眉:“那,舒大人和各位与我宋某人赌一次!”
“我宋某今夜子时,设堂拜斗为圣上和太子驱除病厄,如若灵验,使得圣上得救……那所有收到宋某警告的人,必须按要求履行,心甘情愿忏悔错事,便出家入道门!”
“如若失败,宋某愿以项上头颅祭天!”
在场官员既错愕又不屑,宋道凉激将法:“各位,是不愿意为圣上牺牲仕途?”
“我们可以和你赌,但你不可用瑾王的血开堂。”舒世文明白,什么血,就是要杀瑾王。
皇后上前和众人哭诉:“舒大人,眼下救圣上才是重中之重啊。”又劝宋道凉,“宋先生还是别赌了,各位大人对圣上和朝廷忠心耿耿,万不可让他们离开。”
“本宫信你,本宫给你这个机会,其他的不要再节外生枝多生事。”
宋道凉颔首:“宋某听皇后娘娘吩咐。但宋某的赌却不取消,如若圣上不醒,宋某愿以项上头颅祭天!”
皇后冲着宋道凉施礼,感谢他一心为圣上和太子,又转身擦着眼泪语重心长地劝舒世文,“如今没有别的办法,想必瑾王也愿意用自己的血来赎罪!”
这话,舒世文如果继续反对,就是他不想圣上苏醒,而更看重沈翼,所以他也不敢再说。
只能见机行事,望瑾王有脱身的办法。
皇后做了和事老……许多人就不反对了。
圣上昏迷三日了。再不救,恐真的要回天乏术!
所以,死马当作活马医最好。
宋道凉看了一眼舒世文,扬长而去,准备子时祭天拜斗的法堂。
皇城乃四方有钝角,在正南面北处原有一观星台。
观星台始建朝宗时道家兴盛之期,高丈余九寸。先帝后期到太后和姚氏掌权时,将观星台拆除了,但这个位置却是整个京城最佳观星之处。宋道凉在杨阁老和内卫协助之下,立刻寻工匠及工兵近千,在子时前重建了观星台。
六月中旬,月光清透,四野原本就通亮,加上宋道凉架了四个火堆,皇宫城墙乃至观星台的四面挂了千盏白色的灯笼,如若能悬空往下俯瞰,定是亮光点点,璀璨若银河。
京城的百姓全部被惊动,大家敲门喊邻居乡邻,去皇城观星台下,并非是他们想关注和看热闹,而是有人传言,宋道凉要用逆贼瑾王的血拜斗、祭天!
“爹,什么是拜斗、祭天?”父母不放心孩子单独在家,就抱着孩子一起前去,父亲不屑地道,“什么祭天?就是想让瑾王和叶大人死罢了。”
“为什么?”
“不知道。可能是有人恨瑾王或者恨叶大人吧。”深一些的内情因为父亲远离朝堂,知道的不多,但他和他的朋友以及邻居们都认为,这就是有人想瑾王死而已。
子时还差一刻钟,许多人聚在观星台下。
叶家的人、临江王夫妻、宣平侯府的人,悉数被捆绑至祭台下,让他们一起观看沈翼罪恶之血,如何令神仙憎恶,而出手帮救治圣上,匡扶人间正道!
人群嗡嗡议论着。
“就是去年刘红台那个什么紫薇莲斗阵?”有人问隔壁的朋友,朋友点头,“就是这个东西,帝星被困那个。”
“神神叨叨的。”那人看到了隔壁的圆智,“还是和尚好,规规矩矩不会整这些咱们不懂的东西。”
圆智念了一句阿弥陀佛:“是的,和尚单纯,不像这些臭道士,心眼子像蜂窝。”
“宋道凉来了!”人群传来一阵低低的喧哗之声,紧接着宋道凉缓缓踏上了台阶。他穿着道袍,手持法器立于高台上,口中念念有词。
“道貌岸然,一脸猥琐!”圆智唾弃着,挤着去叶家他们被关押的位置。出事的时候他去法华寺了,所以叶府被封他没有受到影响。
他本来想在法华寺设堂,煽动百姓,如果朝廷当众杀瑾王和叶文初,大家就一起劫法场。
没想到宋道凉这个狗东西出现了,居然先他一步设道场,可恶!
大家虽被圈禁,但状态都不错。
圆智要进去,守卫的士兵不让,他解释了半天:“贫僧是叶家的漏网之鱼,贫僧不应该在这里,应该在里面。”
几个士兵问过遂平,遂平先前就知道圆智漏网了,但圆智无关紧他就没这功夫去抓他。
如今人来就放进去一起关着。
“你怎么又回来了?”叶颂利问圆智,圆智低声道,“外面太挤了,观看的位置也不好。”
叶颂利点了点头:“你说的有道理。”
外面人山人海都是百姓,他们这里被重兵把守,空间宽裕,
“叶老太爷。”圆智打了招呼,悄悄问八角,“有吃的吗?”
八角分给他两块点心。
遂平看着这边,和他的随从道:“归去四人依旧不见踪影,一定要密切留心四周,绝不可让他们有任何机会,将瑾王救走。”
内卫们应是,紧张地戒备着四周。
朝中百官都到了,他们没有下到人群,而是和皇后、太子一起,站在了距观星台很近的宫墙上观看。
宫门打开,被关押在宫中近四天的瑾王和叶大人被带了出来。
白通去找闻玉,叶满意指着宫墙:“那个垛口后坐着的,是不是闻叔叔?”
白通看到了,闻玉被捆在轮椅上,坐在垛口后在观看。
沈翼和叶文初被反捆着手,带到了人前。
“气色不太好。”临江王凝眉道,临江王妃低声道,“这大半夜的折腾,我气色也不好,困死了。”
临江王看了她一眼,表情有些哭笑不得。
“你看姚文梅。”临江王妃讥讽道,“站在上面似模似样,还真像是个皇后了。以前我是小看她了,还同情她,呸!”
临江王低声道:“站在她的立场做这些事也能理解,错的是圣上。别的儿子还没出生,就念着要废太子!”
皇后不反难道等被废?
“哎呀,文初不上去,我去和她打个招呼。”临江王妃走了七八步,冲着叶文初挥手,“初初啊,你别怕,我们都在呢。”
叶文初笑着和她打招呼:“娘娘,您带艾草了吗?这里蚊子多,您记得点上。”
“带了,连翘带着的,你要不要点艾草啊?”
“不用,我马上观星台,上面蚊子少!”
“哦哦,那你快去!”
叶文初喊宋道凉:“宋道凉,让我上去,我要看你怎么拜斗的,叫我见识见识。”
“无知,观星台岂是妇人能玷污的。”宋道凉道。
“你一个畜生都可以,为什么我不行!”叶文初啐道,“狗戴人帽子,人模狗样了喂?!”
宋道凉气得不轻,拂袖道:“不与你多费口舌。”
他观星子时临近。
沈翼被捆着,一会儿宋道凉要放他的心头血……
“点香!”宋道凉道。
高台上点了巨大的香,燃起来,烟仿若能直达天庭。
铜铃叮叮叮……
宋道凉开始做法。
叶文初看不见,和押送她的侍卫道:“我站在楼梯上行不行?咱们两个人都能看得见。”
侍卫凑过来低声提醒她:“叶大人,您一会儿就要死了,就不能安静一点。”
“就是因为要死了此刻才要尽兴啊。”
叶文初给了侍卫一个坚定的眼神,侍卫拒绝了她:“小人不想死。”
叶文初白了他一眼:“那你帮我和我的丫鬟拿一个艾草团子,点着。”
侍卫去找八角,八角给了一根特别长的艾草条,侍卫觉得叶文初和她的丫鬟,有没有可能被吓傻了,做的事让人不能理解。
侍卫在柴堆上点燃了艾草条,放在叶文初的脚边。
宋道凉的铃铛还在叮叮叮……
围墙上,一众百官都冷漠地看着,皇后走到闻玉面前,问他:“饿了吗?给你拿些吃的?”
“不用了。”闻玉和皇后道,“娘娘去忙吧。”
皇后松了口气,闻玉没有对她横眉冷对,她走了几步又忽然回头看着他,问他:“你愿意留在宫中,继续做太医对不对?”
“不会。”闻玉依旧是柔声的,情绪一如既往。
皇后一愣:“为什么?”
“你不愿意和本宫还有弘钰在一起吗?”
闻玉看着宋道凉,宋道凉开始舞剑了,看了一会儿他转过来回答皇后:“你想太多了,去做你认为对的事吧。”
说完,闻玉不再看她,继续看宋道凉舞剑去了。
皇后没想到闻玉会这样的回答她,她正要继续质问,闻玉和押着他的侍卫说话,皇后第一次意识到,闻玉……对谁都一样。
闻玉除了对叶文初,对白通以及他们相关的人事有喜怒之别外,对其他任何人都一样。
皇后盯着闻玉,面无表情地和侍卫吩咐几句。
过了一会儿,闻玉就看到叶文初被推上观星台,和沈翼捆在一起。
在他们的下面,是燃的火堆。
宋道凉依旧在做法。
闻玉凝眉,看着叶文初。
观星台下,百姓看到他们,越发的躁动起来,有人喊让宋道凉去死。
大家根本不买账,他这什么观星台,什么拜斗,骗人的玩意。
就在人们情绪即将失控的时候,四周的屋顶、对面的城墙、人群后、出现了无数的持剑、持弓的士兵。
箭矢对准在场的各个方向角落,对准了被捆着的叶文初。
就在这时,皇后挥手,一只箭砰一下钉在了叶文初头顶上方的柱子上,将她的发髻削断,头发散了下来。
人群发出了惊叫声。
场面这才安静下来。
皇后立在宫墙上,对所有人说话:“瑾王和叶文初,谋害圣上。现如今圣上昏迷四日未醒,太医无计可施,想要救活圣上,唯有靠拜斗祭天。”
“尔等是圣上的子民,圣上龙体是否安康,关乎天下兴旺,更关乎尔等。”
“瑾王作为凶手、逆贼,用他的血祭天,这难道不应该?!”
她质问所有人,喝道:“圣上是天,圣上的安危大过所有的一切。尔等如果再为叶文初呼喝,扰乱法堂,本宫立刻将她斩杀,绝不纵容姑息!”
皇后的这番话,很有威慑力,四周的呼喊嘈杂立刻停息了。
宋道凉叮铃铃声音继续响起来,又慢慢停下来。
他取了匕首和一口玉坛,停在沈翼面前,讥讽道:“瑾王爷年轻,一坛心口血,要不了你的性命的。”
“宋道长夸奖了。”沈翼从被扣在宫中,就一直很老实本分,连大声反抗,问一句为什么都没有。
他道:“本王确实是不会死的,毕竟你们都还在呢。”
宋道凉一怔。
“嗯!”叶文初点头,“宋道长,这里观星确实不错,就是烟大了点,熏得我眼睛疼,要不咱们速度稍微快些?”
叶文初没怕没慌,还来调侃他,宋道凉自然不爽,不由冷嗤:“不知所谓!”
“我有两句话要问!”沈翼和宋道凉道,“不会误宋道长吉时。”
宋道凉呵呵笑了:“这个面子便给你了,但只有两句。”
“够了!”
沈翼并不看皇后,更不看百官和百姓,他看着远处的皇城,视线投得很远,露着嘲讽和失望:“我推翻姚氏外戚,扶植文官势力,匡扶皇权,作为瑾王,我问心无愧!”
“我第一问,事情一定要做到这个地步吗?”
宋道凉凝眉,因为沈翼的问,不是问他和皇后的。
“我的第二问,为何不用光明正大的对决?是不自信能赢我,而非要借用如此阴损上不得台面的手段吗?”
他说完冷冷一笑,颔首道:“你这一生都是无能且阴暗的,你回顾你这一生,没有任何一件事是可以对人言,是可以磊落坦荡的。”
安静的四野,回荡的沈翼的四句话。
没有针对谁,但似乎又有明确的对象。
“瑾王爷,你、你什么意思?”舒世文一看有机会拖延时间,立刻接着沈翼的话往下问。
他不知道要做什么,他只能凭借本能去做事。
“散了吧。”沈翼和满街的百姓道,百姓看着他们,然后开始无声的,有序地往后退,然后挤着的街上,变的空下来。
更多的士兵,将空处填补了。
“费心了。”沈翼笑了一下,他回舒世文的话,“舒大人,我的意思……我本没有异心,我只想这一生能平和过下去,但有人逼我至此。”
“刀放在了我的心口,那么这一切就不是试探,不是开玩笑!”
“是真的让我死!可……”他看向叶文初,笑了起来,“可我不想死,我没娶到我喜欢的女子,没能和她生儿育女白头偕老,没能实现给她的承诺,让她肆意而活,无人敢为难她。”
“更重要的,我不可能让我喜欢的女子,和我的家人朋友,一起死在这里。”
所有人看着沈翼,他穿着长衫,面容俊朗眸光坚定清亮,比那夜空明月都要亮,他笑看叶文初,侧过头去亲吻了她。
所有人呆在原处,看着他们。
叶文初抿唇笑着,也回应了他。
这一吻并不浓烈,但情深意长,是生死相许也是荣华共享。
沈翼笑问她:“愿意做皇后吗?”
叶文初挑起眉头来,似笑非笑:“当然!去摘树顶的那颗枣吧!”
沈翼畅快的笑。
宋道凉惊了,皇后惊了,太子惊了……
这一个画面猝不及防,他们几乎不能理解,沈翼为什么在这样的时刻,做这样的事,说这样的话。
宋道凉猛举起匕首,扎向沈翼的胸口。
沈翼猛然转过来盯着宋道凉,然后一字一句道:“那我今天就摘了这颗枣!”
他话落,身手捆手的绳子猛然崩开,宋道凉几乎抵达沈翼心口的刀,被沈翼捏住。他握住宋道凉手腕,反手折断,宋道凉痛苦地闷哼中,四周箭矢密集地射过来,但也只是一轮,沈翼举着宋道凉挡住后,四周再一次出现轰轰的人声。
从四面八方,百姓的家中,翻越出无数黑甲……
他们翻上屋顶,踏过小巷,衣甲摩擦声音嗡鸣,他们以迅雷之势出现,立刻将原有的士兵和内卫,冲击得四分五散。
宫墙上,百官和皇后看呆了,杨阁老喊道:“果然,果然就是逆贼!”
“哪、哪里来的黑甲兵?”遂平喝问,急躁地问道,闻玉回他,“民心所向时,便所向披靡。”
遂平看着闻玉面色急骤变幻,闻玉和他淡淡笑了一下,道:“去忙吧。”
“疯子!”遂平从宫墙飞跃而下,直奔观星台,想要杀了沈翼。
沈翼将宋道凉丢在一边。
宋道凉刚才做了人肉盾牌,此刻身中几箭痛苦地躺在地上,叶文初蹲在桌案后躲着,和沈翼道:“王爷忙去,我和宋道长聊几句。”
“好。”沈翼去忙了。
兵器交戈声,喊杀声震天,仿佛有杀不完的人……
皇后立在宫墙上,紧张地看着城墙下的打斗。突然出现的黑甲兵气势极强,行事配合更加默契,反观内卫和遣调的两千兵,像惊慌失措的羊群,狼群冲进来,他们就彻底溃不成军。
战事只用了一刻钟。一刻钟后内卫就被控制了。
“关门!”皇后喊道,遂平且打且退,带着人退去了皇宫,然后迅速将黑甲兵关在门外。
遂平出现在宫墙上,拉着弓箭对着这边,他们不得不退居皇宫开始防御。
闻玉被遂平的刀架在了脖子上。
“瑾王,如果你再执迷不悟,一心谋反,我就立刻将他杀了!”遂平逼着闻玉,闻玉依旧不动如山地坐着,神色淡淡的看着叶文初,叶文初站在观星台上,冲着闻玉挥了挥手。
闻玉没什么,将遂平架在他脖子上的刀,往一侧挪了一寸,遂平很紧张地看着他。
“腥气。”闻玉嫌弃道。
“疯、疯子!”遂平骂道。
不等沈翼说话,皇后冲着官员和舒世文道:“你们劝瑾王,快劝他,不要做这种大逆不道的事。”
“此时回头,还来得及。”
此时此刻舒世文其实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因为下面乌泱泱的黑甲,就是瑾王提前准备的。
“王爷!”有人愿意帮皇后。这些黑甲兵出现以后,瑾王所有的罪名都成立了。
他就是谋害了圣上,谋朝窜位!
“您年轻有为,人生坦荡似锦,您和叶大人有才有貌天生佳偶,您……您要成双成对,就好好成亲过日子,为什么做这样的事,给后世留下骂名呢?!”
“王爷,老臣求您了,您、您若收手,一切都好商量。”
沈翼在观星台上,踱着步子,停下来看了看被叶文初拔了箭又止过血的宋道凉,他看向叶文初笑道:“你刚才做了这么多事?”
“刚才你们都在忙,我闲着也闲着,就找点专业的事做做。”
她踢了踢宋道凉:“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嘛!”
宋道凉昏沉着看她一眼,又昏死过去。
沈翼牵着她的手,放在掌心里,握了握。
“初初,你帮我呛他,我不如你会说。”沈翼求助,笑着道,“如今叶大人和沈某,是真的共乘一条船了。”
“应该的应该的,这事我擅长。”叶文初颔首,背着手去冲着刚才大言不惭劝沈翼的官员喊话,“你放屁,纯粹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那官员被堵得噎住。
“刚才你们怎么不劝王爷回头是岸?现在输了就来说这种话?”叶文初指着闻玉,“还拿我师兄做人质,但凡有点尊严都不会开口。”
“叶大人,你们说没有害圣上,可是这些黑甲,不就是最好的证明?!”
叶文初摇头:“你们不懂,这件事的来龙去脉!”
“各位前几日,在崇德书院曾听我讲过故事,宋道凉作恶多端,是不是?”
众人点了点头。
“那你们就没有想过,宋道凉如此行事,他的目的什么?”叶文初说着,忽然指着遂平,“你的刀如果敢动一下,我就将你全家吊在观星台烤熟了。”
遂平吓了一跳。
但他确实不敢乱动。
叶文初继续说话:“我一直好奇,宋道凉目的是什么,动机是什么,他有没有人指挥,他会不会也是别人手里的刀?”
“事实上,他确实是别人的手里的刀!”
她的话,在观星台飘出,回荡在四周。
在场的官员们都不是傻子,如果宋道凉背后有人,那肯定不会是瑾王。
“你不是说了,宋道凉是姚氏的人?”有人提醒叶文初,因为在崇德书院,她当时得出过这样的结论。
叶文初摇头:“当时的我想错了。其实,宋道凉从始至终,都不是姚氏的人!”
她的话,令皇后都惊讶了一下。
如果宋道凉不是姚氏的,那姚文山怎么会将银子交给他,他又怎么会为姚文山设紫薇莲斗阵,迷困圣上。
“怎么会?那、那是谁?”有人问。
皇后打断对话:“不要听她说其他的事,这种情况下,什么都不重要。让瑾王退兵救圣上才是首要的!”
皇后是清醒的,这个时候说什么来龙去脉呢,稍后所有的话题都会被叶文初牢牢地抓在手心。
针戳不进。
“要说!”叶文初告诉皇后,“因为宋道凉和他的主子,关乎了瑾王的清白。”
“甚至关乎了各位官员的生死。”
叶文初道:“在和宋道凉清算他的罪行时,多数的案件,都有头有尾,唯独阮婕妤的死,没有!她是宫中的妃子,谁能进宫杀一个妃子?”
阮婕妤死的时候,身边伺候的人都不在,显然,阮婕妤被杀的时候是没有防备的,是熟人所为。
“凶手杀阮婕妤的目的的,当然是为了姚氏的钱,但凶手是谁,而最后的私章,最后被姚先阳和宋道凉找到?”
舒世文忽然想到了皇后,于是他看向了皇后和太子……
叶文初的意思,很有指的是皇后和太子。因为在他看来,假设瑾王今日的事都被陷害,那么皇后和太子嫌疑最大。
“无独有偶,在隆益二十五年,大皇子沈元柏在太医院中做事,他曾给陈王治病,导致陈王差一点死亡。那件事后,大皇子沈元柏被先帝训斥后,从宗人府消失了。”
这不是秘密,很多人都知道。
“大皇子做事稳妥,行医一生从不曾出现错误,他的病案上,连一个错字都没有,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给陈王开错药?”
这件事很遥远,已经过去二十多年了。
杨阁老喊道:“为什么提到这件旧事,难道也和宋道凉有关?”
叶文初摇头,并不急着回答杨阁老的问题。
“后来,我先生袁阁老被宣平侯谋害的时候,宣平侯承认了,是他给临江王下毒,导致他中毒差点死去,得亏大皇子沈元柏出现,将他的毒逼到腿上,保住了他的性命。”
“四天前,圣上忽然中毒,太子又相继吐血。这件事唯一能想得到的凶手,就是瑾王,因为他要杀了圣上父子,好谋朝篡位!”
有人反驳她。
“你还替瑾王狡辩,这几千的黑甲,就是他滔滔罪行的最好证明。朝廷、百姓和后世的人,不会放过瑾王,放过你们的!”
说这话的是廖放,他慷慨激昂,恨不得跳下来,以死唤醒罪恶的人。
叶文初笑着,点点的烛光中,她笑容里的讥讽,一点不打算隐藏。
“廖大人说得这么好,是有人承诺,此事结束后,让你进内阁吗?”叶文初摇了摇头,“你年轻,进了内阁也守不住的!”
“你!”廖放指着她,叶文初并不理他,继续说话,“阮婕妤的死是熟人作案、陈王被下毒差点死了、大皇子离开京城,此事是一石二鸟,紧接其后,是临江王被下毒,纵然侥幸没死,但也不过留着一条命……”
“以及今天,将推翻姚氏,掌了重权的瑾王扣上谋反的帽子,让他天怒人怨不得不死……”
“这一切的种种,各位想想,谁是受益者,唯一的受益者!”
谁是最终的受益者?
这分析听着,宫墙上的百官,甚至于观星台下的临江王都疑惑了。
如果说,阮婕妤、沈翼都是皇后为了钱和皇位在作恶,那么叶文初说到二十多年前陈王中毒,临江王中毒,那就不可能是皇后做的。
“这、真的是一个人所为吗?”临江王扶住了轮椅,说的话是颤音。
宫墙上,大家的神色都很古怪,杨阁老道:“根本没有这样的人!”
“你说的受益者,根本不存在。”
叶文初冷笑,目光扫过所有人,忽然指着皇后身边,一直陪着的一个个太监,那个太监一直站在暗处,垂着头,时不时和皇后说话。
刚才乱,没人会去注意一个太监。
现在顺着叶文初指着,所有的视线都落在他的脸上,大家先是看不清,忽听到闻玉用不急不慢的语气,喊道:“给圣上请安!”
给圣上……是圣上?
“圣上?”有官员站的近,立刻凑上来盯着那张脸,然后发现,真的是圣上。
“圣上!”
“您没有中毒?您没事了吗?”
圣上徐徐抬起头来,看向观星台。
“他从始至终都没有中毒,他和皇后、太子在唱一出栽赃嫁祸的戏!”叶文初指着圣上,告诉所有人,“就是他,指使宋道凉潜伏在姚文山身边,就是他谋害陈王嫁祸大皇子,就是他指挥宣平侯毒害临江王。”
“如果大皇子不走,如果临江王不死不残,如果陈王不被人怀疑自己毒害自己,苦肉计谋害大皇子,失了人心,而被封陈王送广州……怎么会轮得到,年纪最小的他做皇帝!”
“他当了皇帝,虽没有本事,可总归是君王啊。他没本事,可他有阴损的心计!他认识了宋道凉,他让宋道凉和姚文山走得近,帮助姚文山谋算。”
“红台案的紫薇莲斗阵,说是克困帝星,可真正克困谁的,知道的人只有宋道凉!”
因为那个阵,从头到尾都是宋道凉在解释,连她也是听他解释。
但不重要了。
“他们用崇德书院,不断输送朝臣,想要慢慢渗透掌控朝堂!”
“这所有的一切都是圣上这些年的谋算。”
前年,陈王死的时候曾说过的话,她当时没有听清,后来她问过沈翼,陈王说了什么。
他说,待沈翼完成大业,记得告诉他。
陈王还说他只是输给侄儿,而不是输给了那个人……
她一直猜测,那个人是姚文山,也只能是姚文山。
现在看来并不是,陈王所指是圣上。
一位没有能力和格局光明正大谋算的人。所以沈翼说他,一辈子做的事,都见不得光。
是真正的,躲在暗处,心狠手辣捅刀子的人。
对面,大家在伴随着叶文初解释声中,一直看着圣上……
圣上没有中毒,他也不会死。
那么,事情的风向就完全变了!
圣上一直沉默着,他忽然走了几步停在宫墙前,质问沈翼:“旧事无需提。现在的错就全部是你的错!”
“皇位,你就没有处心积虑想要得到?!”
“我想和我做,是两回事。这天下想做君主的人多若牛毛,更何况是我?!”沈翼冷嗤,“但我什么都没有做。从头到尾,是你迫不及待,想要鸟尽弓藏兔死狗烹!”
圣上喝问:“这难道不应该?身为臣子,你手握重兵功高盖主,就是不对。你这么聪明的人,岂能不知应该避忌的道理。”
“你若知趣而退,朕当然会宽待你,又岂会多费功夫!?”
沈翼不屑地笑了,叶文初也笑了:“你说的话真可笑!”
“他忍辱受伤扳倒外戚,是因为爱你这个叔叔吗?”
“他是为了能掌握自己的生死,保护自己在乎的家人。你让他退他就退,他的家人再被你拿捏?凭什么?”
圣上吼道:“凭朕是君王!”
“忘恩负义,你马上就不是了。”叶文初指着他。
“你大胆!”圣上怒不可遏,但他伤不到叶文初,他左右看过指着这满宫墙的官员,“将他们全部扣住!”
内卫上来,将除了杨阁老五六个人外,所有官员押在垛口,每个人的脖子上,架着一把刀。
所有的官员,刚才的惊恐未消,现在又增加了,他们忽然想到一层关系……
宋道凉杀袁为民、杀他们的原因,是听皇命行事,难怪他一直有恃无恐,他背后的人可是圣上!
所以,宋道凉杀他们不仅仅因为他们当年属从了韩国公。
而是他们现在尊敬和听从瑾王。圣上要鸟尽弓藏要杀瑾王和他的党羽,所以,他最先杀的是袁为民!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一切都通顺了。
圣上抢走了遂平手里的刀,逼在闻玉的脖子上。
“撤兵,立刻束手就擒,否则朕立刻杀了他!”
叶文初指着圣上,正要说话,皇后忽然喊道:“圣上不要,他和这件事没有关系,您不要伤害他。”
圣上冷眼看着她,冷冷地呵斥道:“滚!”
皇后满脸的担心,想再上前却被太子拉住了,他低声道:“母后,来不及了,您不要再说了。”
太子说着,扶着宫墙的垛口吐了一口血。
圣上没有中毒,但他是真的中毒,他的毒,是圣上让他吃的!
圣上说如果他们母子不配合,就废了皇后和他,将他们关到冷宫里去!
他们没有选择。
人生所有的一切,他都没有选择的机会。
叶文初看着太子,眉头微拧,太子擦了嘴角的血,隔空看着她露出一丝苦笑。
圣上依旧在说话:“朕说了,你们束手就擒,否则朕就杀了他们所有人。”
他说着,吩咐遂平,遂平亲自摁住了舒世文的头,舒世文闭着眼睛,做梦都没有想到,他会以这种方式死去。
也好,去了地府他要告诉阁老,害死他的真正凶手,其实是圣上!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但君却用的阴损之法,嫁祸、暗杀,可谓是亘古第一人。
“住手!”就在这时,蔡公公扶着一个年迈的老太监,走了上来,叶文初看到那个老太监,立刻和沈翼道,“是和欧阳嬷嬷住在隔壁的聋哑老太监。”
她见过他好几次。
“蔡瑜,你居然还留在宫中?!”圣上道。
本来,蔡公公是要被抓到审问,做替罪羊的。可没有想到蔡公公凭空在皇宫内失踪了。
这让他们的计划,不得不有所改变。
如果没有这个意外,今晚的事会更顺利。
“圣上,奴婢得贵人相救,确实还在宫中。”蔡公公和圣上说完,圣上注意到他身边的人,眼睛眯了眯。
那人走上前来,停在圣上面前,抬手就扇了他一巴掌。
这一声很脆响,叶文初都惊了。
“你好大的胆子!”圣上将逼着闻玉的刀,指向老太监,“朕要杀了你。”
“我让了你一辈子,岂会怕你?!”老太监摘了帽子,卸了胡须和花白的眉毛,佝偻的腰挺直起来,目光也忽然变得坚定清亮,“老三!”
圣上看着对面的人,惊愕的说不出话来。
“大哥?”
先帝的大皇子沈元柏。他虽没有封太子,但先帝也一直没有给他封王,世人心中都知道,他会是下一任君王。
可谁也没有想到,最后他在宗人府里失踪,几十年都不曾回来过。
“我不是你大哥。”沈元柏和圣上道,“我和你二哥待你如命,无论什么都先给你,你却暗害我们?”
因为太后对他们兄弟不好,于是,他和临江王都是竭尽全力的,对自己的兄弟好。
仿若寒冬时,相拥能够取暖。
他以为他们兄弟齐心,任何事都可以商量,可他没有想到,这只是他和临江王的一厢情愿。
“不是,你听我说。他们刚才说的,都是编造的,我什么都没有做!”
“师父!”叶文初在观星台挥着手,这样花白的头发,破旧的衣服都掩盖不了气质的男子,只有她师父可以了。
“你和令瑜站在那不要动!”沈元柏便是迟清苼,如若让他选,他更愿做浪迹天涯救死扶伤的迟清苼。
圣上看着迟清苼又看看叶文初,最后,视线落在闻玉的身上。
“你、你的徒弟?”
闻玉和圣上打了招呼。
“好,好!”圣上笑了起来,“你们都是一伙的,就瞒着朕,你还说不是抢夺朕的皇位。”
圣上声嘶力竭:“你和二哥不是说过,都不想要这个位置的,你为什么现在又回来抢?”
“你开口要,我和你二哥当然会给你,可你为什么要用这么下作的手段?!”迟清苼呵斥道,“不要再说了,一切都过去了!”
“不,不可能!”圣上说着话,忽然从袖子里拿出一个匕首,猛然刺向迟清苼,当年他没有杀了迟清苼,今天他就补上。
这天下是他的,只能是他的。
闻玉起身,抓住了圣上的胳膊,一拧后抢夺匕首。圣上看向闻玉,点着头:“难怪,你是故意在宫里做太医,你们……你们都想找朕报仇。”
“那朕就和你们同归于尽!”
圣上抱住了闻玉,拖着闻玉往垛口去,闻玉看向对面观星台上的叶文初。
圣上拖着闻玉,并未受到他的阻挠翻过宫墙,直坠而下。
“师兄!”叶文初从观星台跳下来,直奔闻玉而去,闻玉看到冲过来的她,忽然即将落地的身体一转,他左肘下压将圣上打落,他自己则踏在圣上的身上,借力一跃,稳稳落地。
周围失控惊怕、惊叫声还没来得及收。
叶文初伸着手作势要接着闻玉,闻玉扶住了她的手臂,训斥道:“那么高,扭着脚了吗?”
“我没事。”叶文初问他,“你可有事?”
闻玉摇头,还做着样子走了两步给她看。
叶文初不敢置信:“你的腿……师父给你解毒了?”
“嗯。”闻玉颔首道,“发现欧阳嬷嬷的时候,我看到了师父,他在宫中找到了解药。”
圣上的手里有解药!
迟清苼进宫的目的,就是为了解药。
当年乃婕留下来的毒药和解药,全部在圣上的手里,他捏着这些毒药,和宋道凉以及宣平侯,做了很多事!
“居然不喊我。”叶文初抬头,瞪向探着脑袋看他们的迟清苼,迟清苼心虚地左顾右盼后,消失在宫墙后。
“等会儿再算账。”叶文初蹲下来查看结实摔下来的圣上,“还有呼吸。”
她看向沈翼,低声道:“这高度和落地的姿势,估计活不成,先抬进去吧。”
“好!”
宫门从里面打开,锦星走了出来,停在沈翼面前,施礼道:“属下景行,给主子请安。”
“嗯!”沈翼颔首,“你带高冈他们,先将内卫清理了。”
景行应是,喊高冈。
高冈上了宫墙后,首先摁的就是遂平:“忘恩负义的东西,居然背后捅刀子。”
“父亲。”沈翼推着临江王,“大伯在,我陪您进去!”
大家先进了皇宫,归去他们留在外面处理现场和清理尸体。
天际渐渐泛白,朝阳从东方升起来,京城被笼罩在艳红的朝霞之中……
昨夜的观星台消失了,百姓们赶来查看时,就觉得昨晚可能是一个梦,但那些藏在他们家中,留下了银子的黑甲兵,又真真实实存在过。
这一天,外传的,圣上中毒后中间清醒了一些,不但为瑾王证明了清白,更是将皇位传给了瑾王,望他带领大周走向盛世!
先太子沈弘承,毒素虽清但一直昏迷未醒,二皇子沈弘钰身有重疾,需长期静养。
平顺十七年六月二十八,平顺帝驾崩,定庙号“佑”。
佑宗停灵九日后,转去皇庙,由皇后和二皇子沈弘钰作陪,待停够七七四十九日,再送入皇陵。
新帝登基之日订于七月初二起,新帝登基、大婚、封后同时举行。
京城的百姓,在听到这个消息时都轰动了……
瑾王继任帝位,叶大人做了皇后,他们仿佛看到了盛世来临。
但叶文初却很累,刚忙里偷闲和沈翼吵了一架,她说她想年底再嫁,到时候穿嫁衣不热,沈翼不同意,一定要同时把三件大事一起办了。
登基、成亲、封后!
他要她和他一起。
沈翼低声道:“辛苦你了,忙过这些日子就好了。”
叶文初失笑:“我不辛苦,辛苦的是你。三件事一起多少细节要安排,我就一个人甩着膀子就来了。”
“你来了就足够了。”沈翼笑着道。
七月初二,连着三日新帝登基、新帝大婚、封后大典……
叶文初戴着凤冠,与一身明黄龙袍的沈翼并肩而立,一个端庄明丽,一个挺拔威严。他们的脚下是无尽的高阶和如海的臣民,天地之间皆是静默。
忽然,一道悠长浑厚的钟鸣响起——
铛!
回声浩荡不绝。
但这远不及百官万民的山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沈翼看向叶文初,摊开自己的手,他的手心中赫然躺着一颗枣,叶文初的手搭在他的手上,双手交握。
两人相视一笑,看向如海万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