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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河担心归担心,嘴皮子却利落得很,“打架嘛,总归要受点伤的,不过就是擦破皮那种程度,也不严重。如果不是班主坚持,哪至于去衙门解决?我当时没在戏楼里,听说这次闹事的人里有那个徐班主的儿子。班主就是拿了徐家少爷,说一定要让他进大牢里蹲两天知道教训,这才报官的。”
霍颜总觉得这事儿不太妙,正琢磨着要不要往衙门口跑一趟,却听大门那边传来一阵喧哗声,却是霍平章领着霍家班一众人马回来了。
霍平章红光满面,心情似乎非常好,走路都带风。
“那姓徐的小子这回可要吃苦头了!”个子最高的朱江紧跟在霍平章后头,黑灿灿的脸上带了伤,嘴角也破了。
“嘿,好好吃两天牢饭吧他!徐家人忒坏,自己水平不行进不了宫,来砸我们的场子,进大狱才是活该!”
“只可惜那小子没几天就能出来了,真不甘心!今天我们的生意多好呢!都让他给搅合了!”
几人还有点不满足,霍平章却摆手道:“这个处理结果已经很好了,徐家小子犯的事儿太轻,要不是衙门老爷和我有点交情,顶多就是打几下板子,根本够不上下狱。关他两天,让他知道我们不好欺负,以后不敢再来闹事也就行了!”
霍平章这一个来回就是一个多时辰,霍刘氏服侍公婆用过饭,自己还饿着,见霍平章进屋,忙去厨房张罗着热菜烫酒。
霍平章对刘氏道:“我让班里的兄弟们来一起吃饭,你再去多炒两个菜,然后和颜儿去娘屋里吃吧。”
若是放在霍颜上辈子,霍平章这行径足以发个家庭类吐槽贴冲上热门,霍颜连帖子的标题都想好了——《等我爸吃饭等了两小时,结果他居然带了十几个人回来让我妈再去炒菜,还不让我和我妈上桌?》
然而这不是霍颜生活的年代,霍刘氏也没觉得这样有什么问题,她让霍颜将她们娘俩要吃的饭菜端进霍老夫人的屋,便径自去厨房忙活了。
霍颜犹豫再三,还是对霍平章道:“爹,既然您已经将徐家公子送去吃了牢饭,咱就别再和徐家对着了吧,以后能忍就忍,何必动官司呢?”
霍平章这会儿正意气风发,也懒得骂霍颜,只将人往屋里轰,“怎么哪儿都有你?一个闺女家的,不说好好学绣花做针线,竟操些没用的心!”
霍颜笑嘻嘻,下了狠劲儿往霍平章痛脚上戳,“我能不操心么?咱家又没儿子,我不得拿自己当汉子用?”
霍平章给气个倒仰,好啊,别人说他没儿子也就罢了,如今这小祸害也来拿他找乐,反了天了!霍平章脱了鞋就要抽霍颜,霍颜做个鬼脸跑了。
“小兔崽子!”霍平章从怀里摸出一包糖炒栗子,当块板砖往败家闺女身上砸去。
霍颜却像身后长了眼似的,一回身接住栗子,“老霍,刀子嘴豆腐心啊!栗子我收下,这情我领了哈!”
霍平章气笑,他算是纳了闷了,心说他们老霍家养闺女虽然比不上那些高门大户,但自小也是请了先生教习什么女德女戒的,怎么最后养出这么个东西?
果然当初不应该心软,没让阿颜缠足啊!瞧瞧,什么都不对了……
“谁来啦?”霍老太太四十几岁那会儿眼睛就瞎了,坐在床上捻佛珠,听见门外有声响,睁着一双空洞的眼开口询问。
“你猜?”霍颜一手端了盘炒土豆丝,一手嗑着糖炒栗子走进来。
霍老太太嗔道:“都多大的闺女了,还没有正经!以后可怎么说婆家?”
霍颜不屑,“说什么婆家?等我以后把咱家的戏楼发扬光大,成为京城女首富,包养他一个两个三个小鲜肉给咱老霍家传宗接代!皮肤不白的不要,屁股不翘的也不要……”
霍老太太一佛珠抽过来,霍颜早有防备,哈哈笑着躲开。
“作孽,作孽!老霍家这是出了个什么孽障!”霍老太太气得发抖。
霍颜剥了个糖炒栗子塞霍老太太嘴里,又是揉肩又是捶腿,好不容易才让老太太顺过气儿来。
“阿颜啊,你可得跟奶奶保证,刚刚那种话,可千万不能到外面说去啊!”霍老太太拉着霍颜的手,叹了口气,“咱家虽说是戏班子出身,总是让人看不起,但是奶奶啊,还是想让你嫁个好人家呢。”
霍颜被老人那伤感的神情戳到了心窝子,她虽然是穿越,却是传说中的胎穿,和霍家人那是实打实地血脉亲人。眼眶忽然有点酸,她忙道:“哎呀奶奶,我那些话就是逗着你玩的,谁让你老说我以后找不到婆家,肯定不会出去乱说的,您放心吧。”
“那就好,阿颜啊,你要乖一点。女孩儿嘛,哪个男人不喜欢娇柔乖顺的女人?奶奶知道你性子要强,脑子灵活想法也多,可是谁让你投错了胎,托生成女孩儿?如果你不是女孩儿,咱们老霍家那独门绝活的雕刻皮影手艺,也就不用传给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外人了……”
接下来霍老太太便又开始日常一次的“我们阿颜为什么就是个女娃娃”的长篇感慨。霍颜听得耳朵都要出茧子了,放着瞎眼老太太一个人在那儿念叨,自己则蹲旮旯去啃栗子了。
也不怪老太太心里过不去这个坎,霍家的皮影之所以名头这么大,除了戏好影人多,还因为有两大秘宝——处理驴皮的配方和雕刻手艺。
做皮影一般北方用驴皮,南方用牛皮。霍家的皮影属于北派,自然用的是驴皮。
驴皮制作影人之前需要处理,但凡是做皮影的,都有各自的处理方法,大多是清理后用药水泡,再晾干磨皮。一般人家处理的驴皮,雕刻出的影人用个三五年也就烂了,但是霍家的药水配方泡出来的驴皮,影人竟然可以千年不坏,而且表面光滑,韧性极好,表演时非常灵活,还能雕刻大幅面花纹极其繁复精巧的工艺品类影人。
相传前朝皇帝酷爱影戏,他的陪葬品里就有幅一丈多高的释迦摩尼影人。那释迦摩尼影人是南宋末期的成品,皮影背后的刻章正是霍家世代相传的家印,是当年霍家祖上先人献给皇帝的。那会儿霍家可比现在风光多了。
所以说,可想而知这驴皮配方有多珍贵了,霍家的影人能有这么多,还能一辈辈传下来,和这个配方脱不开关系。
至于第二大秘宝雕刻手艺,那就和家传武功一样,需要下苦功夫练习了。偏偏霍家祖上不知道是不是脑袋被驴踢了,规定这手艺只能传男,不能传女,所以霍颜也就没捞着学。霍平章只能将这门绝活传授给他远房堂哥的儿子,偏偏那人是个好吃懒做的草包,学了这么多年,连只鸟都不会刻。
霍刘氏总算给霍平章他们伺候好了,匆匆赶来和霍颜一起吃上午饭。
“阿颜她妈啊,要不你就让平章纳个小吧?”霍老太太一双白内障眼泪汪汪地望过来,让人毫无防备。
霍刘氏差点没被一口馒头噎死,霍颜同情地给她妈递了杯水,霍刘氏好不容易才将馒头咽下去,也同样泪汪汪地看回去,委屈道:“娘,您以为我没劝过么?我劝了呀,可是平章他却把我骂了一顿,我也没办法呀。”
霍老太太望天凝噎:“那可怎么办,咱老霍家真的要绝后了么!”
霍刘氏用袖子蹭蹭眼角:“可不是,平章他这样做,旁人还以为我不明事理。老霍家绝了后,我这不成罪人了么我!”
霍颜:“……”
亲妈,亲奶奶,你们当我是死的吗?
得,这饭也甭吃了,老霍家这俩女人哭起来,就像那春雨如酥,没个完的时候!
霍颜任凭俩女人在那儿哭天抹泪,自己咯吱窝夹了栗子,回房间去了。
霍平章在霍刘氏刚生下霍颜没多久,一次赶路掉进了冰窟窿里,霍刘氏平时一副小白兔样,关键时候那真是个敢下油锅的主儿,带着月子就跳进冰水里,拼死将霍平章救出来。两人有惊无险,但是霍刘氏却落下病,大夫说再也不能生育了。
霍刘氏得知自己不能生了,直接就要上吊寻死,却被霍平章拉到祖宗排位前。霍平章发誓要一辈子对霍刘氏好,永不休妻,永不娶小,直把霍刘氏感动得死去活来。
就凭这一点,尽管霍平章平时对妻儿独断了一些,霍颜还是觉得,他爹是个真男人!
霍颜被两个女人哭得闹心,转念想起,自己现在也是有猫的人了!
所以心情不好时该做什么?
当然是撸猫啊!
于是霍颜轻轻推开门,看到了那依然老老实实趴在自己床上的毛团子,不禁松了口气。她还担心这么刚烈的猫,会趁她不在时偷偷跑了呢。瞧瞧,这不挺老实的嘛!
霍颜走到床边,刚伸出手,猫却忽地睁开眼,待看到霍颜后瞳孔一缩,猫尾巴下意识向下卷了起来,护住屁股。
而且谁知道她这次穿越,是不是因为当年不听话断了传承,才穿成自己的祖祖祖奶奶。要是这辈子她把修祖坟的钱挪走了,老祖宗们会不会一怒之下,让她下辈子再往前穿上百十来年,让她变成太太太`祖祖祖奶奶啊?那么现在动了修祖坟钱,不就等于动了给自己修坟的钱吗?
霍颜乘马车回家的路上心猿意马,脑洞开得飞起来,却是暂时不敢打那三千两银子的主意了。
这让她有点郁闷。
要是不动这笔银子,那么还能上哪里弄来一笔钱呢?
莫非要把宅子抵出去?要是让家里人知道,只怕全家活口有一个算一个,都要被她气死了吧。
霍颜将下巴抵在猫脑袋上思考,快到如意街时,附近遇见的熟人无不盯着她猛看,尤其是最近这几天没见过霍颜的人,更是盯着她怀里的猫猛看。
哎这不老霍家的闺女吗?她咋有猫了?
她家不是出了事儿么?咋还到外面乱晃?
然而很快这些议论就被一声声嗟叹掩盖,只见人群中有个白净斯文的青年,大摇大摆刚刚从一家客栈里出来,右侧胳膊架着一只神气活现的鹰,分外引人注目。
北京城分内外城,以前内城住八旗,外城住汉人,相互往来管得严,外面很少能看见旗人。这些年陆续有旗人从内城迁到更加繁华热闹的外城居住,也渐渐将一些营生和风尚带出来。
就比如京城的八旗子弟喜欢玩鹰,这风气也被汉人学了来,如今不少有钱有闲的京城少爷们都愿意玩个鹰,这叫范儿!你要是提个鸟笼子出去,都不好意思跟熟人打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