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冠一榜,是一个不成文的规定。如果这一届的乡试,是某个人得中榜首解元,那么这届榜单就会以解元的名字命名,所以这届榜单就叫做林清榜。
对天下读书人而言,他们可以不要仕途、不要利益,但是却没有一个不要名的。自孔夫子以来的读书人都以君子自居,读书人最看重的就是脸面、就是名声。其实这解元和最后一名都是举人,本质上没有什么区别,但是能享受名冠一榜的殊荣,不管是以后入了仕途还是被人提起来,都是要让人刮目相看的!
虽然说乡试得中解元不一定就是能中进士,止步解元的人也不是没有,但是此时此刻,却是惹得在场所有人都举目四顾,想要找到这位解元林清。
报录人也是非常开心,好不容从各路报录人手中抢到了解元的报喜资格,自然能得到头一份的赏银,目光在人群中搜索着,希望能快点看到这位林老爷。
林清强压住心头的喜意,稳住自己的心绪站了起来。墨竹这才反应过来,这位“解元”的名字,不就是自家少爷吗?!自己这是多大的造化,尽然能做解元老爷的书童?
“这儿!这儿!解元是我家少爷!是我家少爷!”墨竹激动的有些语无伦次,不住地朝着报录人挥手,顿时大家将目光都锁定在了林清身上,目光灼灼,简直能把人烧伤。
“天哪!这届解元竟是这么年轻的少年郎!”有一名试子看到了林清的面貌,忍不住惊呼出声。
“是啊,太不可思议了,我看肯定还没到弱冠之年吧!”旁边的人也跟着附和。
实在是林清的面貌比起一屋子二三十岁的试子来讲,确实算是脸嫩的,况且每年过来考试的人,好多人都是老熟脸了,也有年纪轻的秀才过来考过试的,但是能考过的却是寥寥无几,能这么小年纪得中解元的,近年来估计也就林清一人了吧。
原本听到林清的名字,仍然不敢置信的周文彬,一直到林清在他身边站起来,才回过神来,喃喃道:“解元,竟是解元!”忍不住狠狠地掐了自己一把胳膊,疼的龇牙咧嘴的才知道这不是梦。
报录人看到林清的面容时,也是一惊,原本以为至少要三十岁以上的中年男子,没想到竟是和他儿子一般大的少年。但是转念一想,又觉得无所谓,他只是来领赏钱的,解元年纪大还是小,和他没有半毛钱关系。
脸上堆笑地快步朝着林清走去,口中大声贺喜道:“恭喜林老爷,贺喜林老爷!”
林清正要命墨竹将喜钱送上,看看外面的排场,又从自己怀里准备拿出十两银票一起递过去。正在这时,却听到“哐当”一声,椅子被带着翻倒的声音。
“不!这不可能!你们肯定是搞错了吧?是不是有同名同姓的人,你们报错了?”吕文志不可思议地冲着报录人喊道,内心却是千万个不相信。这怎么可能呢?自己寒窗苦读数十载,过了而立之年才中了举人,还是名次靠后的那种,像林清这种称周文彬“夫子”的人,怎么可能考中解元?
报录人原本已经喜笑颜开地想要接过喜钱了,却被吕文志这么一打岔,也是将手缩了回去,有些狐疑地看了眼林清,心里的天平却是往吕文志这边偏去——这说的也是啊,之前也不是没发生过同名同姓的事情,万一这要是报错了,善缘没结成,这是要结仇啊!
报录人是广阳郡本地人,自然知道自己走的地方肯定没错,于是连忙又和林清核对:“敢问林老爷可是康宁县同和镇林家村,姓名林清,父亲林三牛,祖父林全?”幸亏他手上拿的是全套的资料,考生填写的三代履历,他这边都有。
林清没有被吕文志的打岔所恼,对着报录人点头:“没错,正是家父和祖父。”
“哈哈,那就没错了!此次丁丑科的解元就是林老爷您啊!一会儿您要是不放心,可以再到红榜前去看看,估计这会儿贡院那边也要贴上了。”报录人确认人没错后,连忙继续笑着说道。
等收到鼓鼓囊囊的荷包和一张十两的银票后,报录人喜不自胜,连连道谢,然后又在客栈门口放了一长串爆竹,说了好多吉祥话才离开。
吕文志感觉到别人若有似无看向他的嘲讽目光后,脸上顿时有些发烧,原本自己中举的喜悦,被林清这种他根本没放在眼里的人狠狠压了一头,顿时荡然无存。再加上刚刚自己出了丑,更是不想再在大厅待下去,重重“哼”了一声后,甩袖离去。
“看来以后我也要称呼你一声林老爷了。”周文彬强打起笑颜恭贺林清,但是声音却有些有气无力的,这是他第三次参加乡试,前前后后所费银两超过一百两,他们家也不是什么大富之家,再继续下去倒真是让人为难了。可是看着林清年纪轻轻,之前还不过求教他指点文章的一介村童,如今却成长到如斯地步,说不眼红那是假的。
林清立即收敛了脸上的笑意,推辞道:“周兄不让我行半师之礼也便罢了,还称呼我林老爷可真是羞煞我也!况且,周兄年纪也还算轻,我这里有一些读书时做的手稿,若是周兄还志在举业,那我到时候都找出来,我们切磋一番。”
林清不太会安慰别人,但是看到周文彬的失落也是为他有些难过。那时候虽然周文彬没有像荀夫子一样教导他,但是指点他文章的时候也是用了心思的。在和周文彬的相处中,林清觉得周文彬读书也算刻苦,只是天分不能算特别好,又没有名师指点,想要中举确实有些难度。所以倒不如说些实际的,他做的那些笔记都是云天书院的夫子所讲,还有他一些个人的心得体会,满满当当足有数十本,如果周文彬需要,林清还是很乐意找出来给他的。
要知道在这个世界里,那些世家大族所有的教学资料都不允许外传,除非是他们的族人才能有资格去看前人的笔记。周文彬这两天也得知林清这三年一直在云天书院学习,听到他愿意将自己的学习资料分享给他,激动的不能所以,只能抓着林清的手不停地道谢:“这,这怎么好意思啊!林弟你放心,我到时候抄录完之后,就会将你的书稿完璧归赵,绝对不会弄到一点污痕!”
周围其他学子听到周文彬竟然是有这样的好运道,能得到解元的读书书稿,俱是羡慕万分,忍不住也围了上来,巴结者有之,索要书稿者亦有之。
好不容易打发了那群人,墨竹却还沉浸在自家少爷中了解元的兴奋中。当时林东阳在人牙子手中买下他,说是给自家弟弟做书童,虽然墨竹知道林清是云天书院的学子,年纪轻轻就考中了秀才,但是也万万没想到第一次考乡试就考中了解元!跟着这样的主子,若是照顾妥帖周到就能成为心腹,说不准他家少爷以后还能得中进士,入京为官啊!那到时候可就是真的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了。
见林清要上楼,连忙殷勤小意道:“少爷,要不我再去贡院那边看看,确认一下。再打听打听怎么办举人文书,什么时候巡抚大人办鹿鸣宴?”
墨竹年长林清两岁,生的浓眉小眼,嘴唇丰厚,身高和林清差不多,但是却不像一般书童那般瘦弱,看着很是有几分力气,当时林东阳选墨竹也是因为看着能保护林清。之前墨竹和林清交代过,他父母在前几年鲁地大水中丧命,自己跟着难民流落到苏州府,因为认识几个字,被一家富户买过去当书童。后来那家富户要举家搬迁,奴仆卖了大半,这才被林东阳看上买了回来。因为在富户家待了几年,所以世面多少也见过一些,知道考中举人后是要办鹿鸣宴的。
林清心中略感讶异,之前只觉得墨竹人老实肯干,倒没想到其实脑子也很活络很会来事,随即点了点头,同意他的提议。
等林清回到客房后,忍不住靠坐在椅子上长出了一口气——三年的努力没有白费,这一步走的很稳,得中解元既是他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想来家中众人听到了这个消息,也会为他感到高兴吧!
林清不知道的是,此刻林家却是闹的天翻地覆,林三牛焦头烂额,不知该如何是好!原本最近就一直挂心着林清的乡试,盼着林清早日回来,大家欢欢喜喜地一家人团聚,谁知道在这节骨眼上竟然出了这样的事情!
张氏看着自家男人愁眉不展的脸,心中更是不畅快,这儿子要回来了,家里却是整了这么一出,难道还想叫她儿子收拾烂摊子不成?!
“娃他爹,我可跟你讲,狗子眼瞅着就要回来了,这种糟心事你可得好好和大房好好说叨说叨,最好别让狗子知道,我听着都觉得丢人!”
“哎哎哎,知道了。”林三牛也是长叹一声,目光投向远方,大房的事归大房,他们夫妻两个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等儿子早日回来!不管中没中举,只要人回来了就好!
三年啊,那可是整整三年!这日日夜夜想着盼着,如今可算是要盼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