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氏虽是陆家二房的庶女,随身的嫁妆却并不差,相反颇有资产。
小丫头作为陆氏唯一的骨肉,虽比不得名门贵女,却也极尽宠爱,吃穿住行无一不精致,无一不考究,不然也不会养成一副刁蛮任性的大家小姐做派。
看着面前又摆上来的菜色,秦婉宜此时感触更深。
白瓷碗里,数粒枸杞飘散着,散发淡淡清香的紫参野鸡汤,外焦里嫩,丝□□人的燕窝炒烧鸭丝,更有皮薄馅儿厚,似有鲜汁要流出的鲜肉灌汤包。
秦婉宜缓缓地端起其中最为清淡的红稻米粥,喝了两口,便轻轻地放下碗筷。
“姐儿,怎么了?”陆氏一脸心疼地看着自己捧在手心怕化了的女儿,只觉得她的小脸儿越发瘦了,越加怜惜,“是这些菜色不合口味吗?再喝点紫参野鸡汤吧,提气补血。”
秦婉宜听到“姐儿”这声称呼愣了愣,眼眶顿时红了,语气中的哭腔更重,“母亲。”
她很小的时候,母亲就去世了,后来更是因伤心过度,体弱多病。父亲为了让她开怀,将她送到了外祖母家。
而外祖母可怜她年幼丧母,对她始终宠爱有加,但待她回京后,却发现父亲身边已经多了一个人,怀中更是抱着一个刚出生的女娃娃。
她从来未被父亲那样抱过。
此时听到这二十年都未曾听过称呼,秦婉宜双眼含泪,眼眸楚楚可怜,让陆氏顿时受不了。
女儿素来活泼开朗,哪里露出过这样委屈的神情,陆氏一把将小桌推开,轻轻地揉了揉秦婉宜的脸,转身对钱妈妈说道,“姐儿不喜欢这些菜色,换些儿别的上来!”
秦婉宜将头埋在陆氏身上,摇摇头,闷闷地说道,“不是这个,是我以为再也见不到母亲了。”
秦婉宜看着陆氏,隐约觉得陆氏眉宇间的□□跟记忆中的母亲很像,一把抱住陆氏,心里既是高兴,可更多的却是愧疚—鸠占鹊巢的愧疚。
她并不是陆氏的亲生女儿,可是小丫头已经回不来了。通过那断断续续的记忆,秦婉宜已经看到她是在这身体彻底没气后,才过来的。
“姐儿!”陆氏脸色一下变了,眉宇间满是怒气,一把将秦婉宜拽开,抓起她的手便重重地拍了几下,“你在胡说些什么!你若是去了,你让母亲可怎么活啊!”
似是想到了什么骇人的场景,陆氏顿时有些喘不过起来,捂住胸口,似乎要抽搐过去。
秦婉宜一下慌了,连忙在钱妈妈的帮忙下为陆氏顺气,眼中满是担忧害怕。
陆氏这才慢慢地缓了过来,泪眼婆娑地看着女儿,只怕女儿从眼前消失。
钱妈妈连忙端茶倒水,待陆氏渐渐平静下来后,才忍不住说道,“姑娘以后切莫说这样的话。”
小小姐是她从小奶大的,钱妈妈看着她便如同看着亲生女儿,见姐儿开口便带着死意,终是忍不住开口道,“姑娘从马上摔下来,碰到脑袋,曾经一度连气息都没有了,夫人听到后一夜之间都仿佛老了十岁,始终不肯离开床边一步,坚信姑娘没有事情。”
“好在不过几许时刻,姑娘便有了动静,夫人这才喘了口气,可当下便晕了过去,今日才好了些。”钱妈妈看着秦婉宜,语气沉重,“姑娘是夫人的亲骨肉,若是姑娘有个三长两短,夫人是真的活不下去了。”
陆氏听到钱妈妈的话,眼中全是悲戚,可秦婉宜却能看出藏在深处的庆幸。
她再次环住陆氏,缓缓地闭上眼睛,“母亲,我再也不说这样的话了。”她明白自己永远也无法告知陆氏的真相,陆氏恐怕永远也承受不起女儿已经离开的事情。
见女儿认错,陆氏看着女儿手上的指印,又很是后悔,连忙让钱妈妈拿来碧玉膏,一点点地涂在女儿的手上,“母亲不好,母亲不应该动手。”
“女儿明白的,”秦婉宜专注地看着陆氏,“女儿以后再也不会让母亲伤心了。”
陆氏看女儿突然懂事的样子,知道女儿已经听进话去,心中顿时松了一口气,面色也缓和了许多。
虽然已经有些饱了,秦婉宜为了让陆氏高兴,一样吃了几嘴才放下筷子。
陆氏也不多求,又细细地嘱咐了女儿几句,才一步三回头地向外走去。她虽然想多待些时间,可屋中还有事情要处理,她绝对不相信姐儿是碰巧摔下去的。
现在姐儿没事了,她定要将这件事查个地翻天!
踏出房门之前,陆氏厉眼扫过屋子中的人,那些小丫鬟立时抖了抖,手脚更加利索,唯恐哪里让三小姐不满意,被发卖出去。
秦婉宜出身世家,房中素来丫鬟众多,并未觉得不妥。她既不是小丫头,自然也不会平白无故地找那些小丫鬟的事。
一时之间,屋子中静谧异常,只听得到小丫鬟们轻手轻脚收拾屋子发出的细微动静。
这时,房门被推开。一个身穿淡粉色裙装的女子走了进来,头上插了个玉簪子,端的是一副秀气小巧的模样。
见她进来,屋中的几个小丫鬟顿时向她小心翼翼地笑了笑,态度更是尊敬。
秦婉宜微微挑眉,这才想起这丫头的身份。
这人名唤环绣,是秦婉宜身边的大丫鬟,素来得她的喜爱,行为做事破得小丫头真传,也是一副嚣张跋扈的样子。
见几位小丫鬟如此恭敬,环绣心中越发得意,可想到三小姐还在,也顾不得耀武扬威,快步地走到秦婉宜面前,嬉笑道,“小姐可知奴婢刚刚得到了什么消息?”
环绣眉尾带着喜悦,静静地等待着小姐的回答。
秦婉宜目光淡淡地从环绣身上瞟过,这才开口问道,“什么消息?”
她可没从小丫头的记忆中看到她吩咐过什么,想来这是环绣的自作主张。
沉浸在喜悦中的环绣,并未注意到秦婉宜的冷淡,而是看了看屋中的那些小丫头。
秦婉宜怔住,反应了片刻才明白环绣的意思。
这是让她将小丫鬟们支出去?
淮安侯府规矩很严,丫鬟小厮从来未干涉主子的事情。此时秦婉宜却并不生气,她倒要看看这环绣要说些什么。
环绣虽是小丫头最信任的丫鬟,可看了她的记忆,她并不觉得环绣可以担得起这份宠爱。
秦婉宜轻轻地摆摆手,小丫头们立刻福身退去,心中却越发明白环绣在三小姐心中的地位。
环绣心中更加自得,俯身在秦婉宜耳边轻声说道,“奴婢在驿馆得到了陆少爷的消息。”
陆少爷?
秦婉宜有些疑惑,随即明白了这陆少爷说的是谁。
这位陆少爷恐怕就是小丫头一直痴痴迷恋的江南织造陆家的长房嫡孙,也就是她前世亲舅舅的老来子,她的表弟陆临言。
她舅舅虽然娶妻很早,可却迟迟没有儿子,直到而立之年才有了一个儿子,也就是陆家的嫡长孙陆临言。当时恰好是她在江南修养,也算是看着陆临言长到调皮捣蛋的年纪。
曾经怀中抱着就只有几斤的小娃娃如今已经长到了这样的年纪,秦婉宜不禁感受到岁月的快速飞逝。
本以为会看到三小姐狂喜表情的环绣,却只看到小姐听到她话后便陷入了深思顿时有些忐忑。
秦婉宜回过神来,这才有些兴趣地问道,“什么消息?”
环绣见三小姐笑着,可却总觉得和往常有很大的不一样,动作稍微收敛了些,也不敢再拿乔,说道,“陆少爷给小姐寄了封信,奴婢已经给小姐拿过来了!”
说罢,环绣就从衣袖中拿出一封密封的信。
秦婉宜看着这封信,眼眶瞬间红了。
这信的正面印着淡淡的她最为熟悉的桂花印记,略微偏黄的颜色更是昭示着这纸张的产地——扬州陆家。
自从她被楚衍软禁起来,已经很多年没有看到过来自陆家的信。
秦婉宜有些颤抖地将信接过来,脸上神色几番变化。
环绣一直注意着三小姐的表情,此时见她眼角含泪,以为她这是喜极而泣,心中大定,只觉得刚才想法是错觉,再次笑道,“奴婢可是每日都去驿馆问,才能第一时间将信拿回来。”
秦婉宜点点头,犹豫片刻,这才慢慢地将信打开,看了起来。
自她从外祖母家离开,便一直未曾回去,因而对陆临言最熟悉的记忆还停留在十几年前。小丫头虽经常跟在她的身后,可那些记忆终归有些隔阂。
她虽然并不想看写了些什么,可她既已经来到了这里,便要接受小丫头的一切,若将来回到了外祖母家,大不了躲着表弟行动。
可她刚刚看了两行信,便将自己刚才的想法抛去。
她竟是未想到这小表弟对小丫头是如此厌恶,恐怕不用她做些什么,小表弟就会如同躲避蛇蝎一样避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