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家到底在哪?”月儿又开始叽叽喳喳个不停,“你爹娘为什么放心你一个人出来?你身子不好,他们为什么不来找你?还是说,你不记得回家的路?”
阿九侧过脸看她,看着她小嘴叭叭的,仿佛有着说不完的话,不由的皱起了眉。
“哎呀,你别皱眉嘛!阿九小哥哥生得这般好看,不适合皱眉!”她冲着他扮了个鬼脸,“哭也是一日,笑也是一日,你得笑!”
阿九想着,像她这样,笑得像个傻子吗?
他才不要!
见他极是不屑的别开头,月儿略显无奈的叹口气,“这么逗你,你都不笑,我实在是太难了!小哥哥,你到底有没有什么喜欢做的事?又或者喜欢的东西?”
若是旁人这般问,他必定不屑一顾,心思太沉之人,思量旁人都觉得颇有深意。
但,眼前的小丫头不然!
他知道,这是个小傻子,没有那般深沉的心思,所以也不会怀疑太多。细想起来,他还真的没有什么事,是自己喜欢并且执意想去做的。
“不是吧?”她诧异的望着他,“你连自己想要什么都不知道?”
阿九哑然。
还真的……不知道!
他什么都有了,自然什么都不屑。
“你想要个家?”他转移话题。
月儿连连点头,“可那又有什么用呢?爹娘都不在,怎么算是家,所以只是想想而已!不过,等我长大了,我一定会有家的,有长辈疼我,有夫君有孩子,这么一想……嘿嘿,怪难为情的!小哥哥,你家里是什么样的?你爹娘是不是很疼你?”
“我没有娘!”他眸色黯淡了些许,俄而又道,“但我有爹,我爹……对我极好!”
小丫头满脸的羡慕,“你爹是不是会哄你?抱抱你?”
她没有见过爹娘,不知道躺在爹娘怀中撒娇是什么滋味,看着那些孩子牵着父母的手,从街头经过,她心里……真的真的好羡慕!
“会有人疼你!”阿九难得多说几句。
他从来不动得如何宽慰别人,这已经是他的极限。
小丫头笑着连连点头,“嗯!”微风拂过,满是青草香。
天很蓝,她很好。
阿九学着她的样子,躺在地上,曾经的那些优雅与尊贵,悉数抛诸脑后,想怎么来就怎么来,这种不受束缚的感觉,真的是极好的。
他喜欢!
喜欢就是不自觉的唇角上扬,不自觉的眉眼温柔,他将胳膊垫在脑后,侧过脸瞧着闭上眼睛小憩的人,这个小傻子似乎睡着了呢?!
风,撩动她的羽睫,止不住的颤动。
像什么呢?
春日里,茁壮成长的野草,散发着蓬勃生机,那么鲜活的生命,是他此前从未见过的,在傅家,没人敢在他面前多嘴饶舌,也没人敢在他面前笑。
因为他没有,他得不到,所以他不高兴,谁都不许高兴!
一个人,无父无母,连吃饱饭都成问题,为什么还会这么高兴?她有什么可高兴的?明明,一无所有。
想着想着,眼皮子便沉了下来,到了最后,阿九连自己怎么睡着的都不知道。
在家的时候,高床软枕都没能让他睡上一个好觉,遇见这小傻子之后,以天为被地为床,竟也睡得这般恣意。
这,又是为什么呢?
一觉睡醒,已然傍晚。
天边,残阳如血。
“要不,我继续背着你回去?”小丫头笑盈盈的问。
阿九没理她,大阔步的往前走,身后又是叽叽喳喳个没完。
“欸,我还没给你带路,你怎么知道往哪走?小哥哥?你为什么又不理我?睡了一觉起来,你怎么又这么冷冰冰?小哥哥?小哥哥?喂,阿九,你理我一下嘛……阿九,好不好嘛?阿九?小哥哥?阿九小哥哥……”
阿九越走越快,耳朵都快长茧了,就没见过,这么聒噪的……小傻子!
小傻子跟着小冰块,聒噪了一路,安静了一路,两个人的身影在夕阳下,被拉得颀长,渐渐的交融在一处。
山林里,回荡着属于她的笑声,那一声声“小哥哥”,在后来他熬不过去的时光里,如同救命的良药,一次次的将他从濒死的边缘拽回来。
回到破庙的时候,天早就黑了。
老乞丐还没回来,空荡荡的破庙里只剩下了两个孩子。
阿九身子吃不消,今日所行已经超出了他的负荷,之前不是马车就是马车,难道走了这么久,所以这会,回到了破庙就躺在了草垛上。
“你要不要喝点水?”月儿低声问,“面色不太好哦!”
确实不太好,但也只是累而已,当然……还有一点,不想说话!
他只想安安静静的躺着,安安静静的休息。
可是,月儿不给他机会,小心翼翼的端了水,“喝水吗?”
阿九背过身去不理她,双目紧闭。
“唉,真是个怪哥哥!”小丫头放下竹杯,起身往外走,“那你好好歇着吧,我去找找吃的。”
杨叔叔给的银子不多,何况现在杨叔叔不在,她得省着点用,老乞丐说了,像杨叔叔这般年岁,寻常男子早就娶亲了。
月儿寻思着,肯定是因为杨叔叔没有银子娶媳妇,这才拖到了这般年岁,可又因为要照顾她,更是攒不下来银子,所以她得省着花,到时候万一杨叔叔有了心仪的女子,她也能给杨叔叔凑上点钱。
老乞丐说了,男子娶媳妇,那可是一辈子的大事,马虎不得!
这话,她悉数记在了心里。
破庙不远处有块荒地,小丫头摸着黑去挖了点茅根,在溪水里洗了洗,这可是好东西,能吃能煮水,老乞丐染了风寒的时候也吃这个。
之前的两个馒头虽然被油纸包裹着,可这会早就冰冷发硬。
她小心翼翼的掰了半个馒头,将剩下的重新裹回油纸包内,就着溪水,伴着茅根,吹着夜风,竟也吃得美滋滋的。和顺
隔着小溪,阿九静静的站着,瞧着那小傻子,一个人吃草根都吃得眉眼弯弯,仿佛那不是什么草根,是人间美味。
不管身处何境,她总有法子,让自己快乐,所以这样的人,会有烦恼吗?
阿九不懂,都这样了,还有什么可高兴的?
在月儿离开之后,他一个人踩着松软的泥路走过去,原本华贵的靴子,这两日早就糟践得不成样子,浑然看不出最初的样子。
蹲下身,捡起了跌落在石头上的茅根,就这么个东西,瞧着像虫子一般,能有多好吃?可瞧着她那副样子,似乎吃得津津有味。
想了想,阿九犹豫着将茅根塞进嘴里,轻轻咬了一下。
只听得“咔擦”一声想,惊得他快速将茅根吐在了地上,狐疑的瞧着手中剩下的茅根,舌尖咂吧了一下,味道有点怪怪的,但是最后的回味似乎有点甜。
是的,淡淡的甜,带着青草味。
定定的望着手中的茅根,阿九半晌都没回过神,这东西能吃得饱吗?
他不曾挨过饿,不知道挨饿是什么滋味,日里不是药膳就是山珍海味,各种滋补之物,这些粗糙之物,他真的是……尝着新鲜。
不远处,传来月儿的疾呼声,显然是回去之后没看到他,以为他跑了。
“呵,真是个小傻子。”就他这般模样,能跑去哪儿?何况,还不知道那些人是否在附近徘徊,就等着抓他?
环顾四周,他默默的将草根丢在地上,转身往破庙的方向走去。
月儿找得急,喊得急。
阿九身子不好,能走多远,万一又遇见那些坏人可怎么好?
“小哥哥?阿九?”
人,总有少不更事的时候,就好比现在,阿九站在昏暗处,看着那个小傻子为了找他,急得团团转,恨不能掘地三尺。
他一动不动,就这么目不转睛的看着,忽然生出了几分小得意!
这是什么感觉呢?
就是心里暖暖的,仿佛被什么东西装满了,来自陌生人的关慰,有时候竟是那样的重要,仿佛是你活在这世上的见证。
除却家人之外,还有人在意你的死活,关心你的生死!
“阿九!”月儿急得哽咽,“你跑哪里去了嘛?”
小丫头蹲在地上,抱膝抽泣,双肩微微抖动,看样子是真的伤心了。
“为什么要找我?”温凉的声音从头顶上传来,“我的死活,与你何干?”
月儿抬头,逆光里的少年,瞧不清楚神色变化,遮去了她眼前所有的光亮。
他居高临下的睨着她,瞧着她蹲在地上扬起头,向来欢喜的小脸上,还挂着两行清泪,明亮的眸子里,泛着淳澈山溪里才有的潋滟波光,亮堂堂的,让人舍不得挪开视线。
“你去哪了?”她还蹲在那里。
阿九望着她,面色有些凝重,半晌终于弯腰将她搀起,也不知为何,他迈步上前,就这么轻轻的抱了她一下。
月儿微怔,有些回不过神来。
“不是你让我多动动吗?”他的声音嗡嗡的。
月儿推开他,连连点头。
阿九一脸嫌恶的瞧着她脸上的泪,“脏死了!”
语罢,他大步流星的往前走,朝着破庙而去,在擦肩而过的瞬间,不自觉的牵起唇角,目光柔和如今夜月色。
身后没有动静,他皱眉顿住脚步,回眸望着立在原地发愣的小傻子,“还不走?”
“来了来了!”
小傻子跑得那叫一个欢快。
他心底轻嗤:果然是个傻子!
夜里格外安静,老乞丐一夜未归。
月儿早就习惯了,毕竟他们这样人,哪儿有一口吃的,就在哪儿多待会,本就是居无定所之人,活一天是一天,莫要与自己为难。
然则,没想到的是,老乞丐第二天是带着伤回来的。
“这是怎么了?”月儿诧异,瞧着老乞丐面上的淤青,“你这一把年纪的,还跟人打架哦?这次是抢吃的?还是抢破衣服?”
老乞丐扶着腰,一瘸一拐的躺在了草垛上,“哪里是,你都不知道,如今城内乱做一团,朝廷正在派兵,把难民往外赶!”
说起这个,老乞丐仿佛想起了什么,慌忙催着小丫头,“快,你快些把门合上,再拿些棍子回来,还有还有,把那个木头移过去,堵住了!一定要堵住了!”
月儿不解,满脸的疑惑。
她听不懂这些,单纯得宛若一张白纸。
可阿九却听懂了,“难民被赶出城,就一定会找遮蔽的地方,这破庙以前就你们两个,以后怕是不能了!”
一旦难民被驱逐出城,这儿……
距离京陵城最近,又能遮风避雨,因为老乞丐与月儿的收拾,四下还算干净,所以很可能成为难民聚集的目标处。
人一多,这破庙便不再属于他们。
老乞丐老了,月儿年纪小,到时候被人欺负,便是在所难免。
日子,不会再这样潇洒恣意。
“快去!”老乞丐推搡了月儿一把。
月儿点点头,快速合上了门,然后费力的将一旁的石柱子挪过来,慢慢的堵住了庙门,“我早前就说,要修一修,你一味的偷懒,如今倒是知道要关门了?”
“听说外头闹蝗灾!”老乞丐叹口气,“怕是……会死很多人啊!”
蝗灾?
月儿心神一震。
阿九眉心陡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