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小小拌嘴一场,曼春的心情反而明朗了,她发现小五其实不只是伶俐会说话,还有些直脾气的大大咧咧。
只是……安平侯府到底是怎么被抄的家呢?
前世她派人查到的说法是安平侯御前失仪,招致弹劾,后来又引发出有人告发安平侯府强占民田、逼良为贱、放高利贷,以至于逼死人命,圣上看在唐家世代功勋的份上网开一面,才没有杀人。
强占民田、逼良为贱、放高利贷,这些罪名不要说是京城天子脚下的贵胄,连乡下的土财主都不会把它当回事。
当初再问的仔细些就好了。
这会儿却去哪儿查去?
宋大家的从看见二姑娘淋雨就觉得不好,见自家闺女机灵,她还悄悄松了口气,赶紧烧了碗红糖姜汤,把厨房的门掩上,一手端汤,一手撑伞,也跟了过来,刚在门口站住,就听见自家闺女气冲冲的说,“轻不了,奴婢没干过这个,我给自己擦头发比这还使劲呢。”
这丫头,她这是养的什么闺女唷!有这么跟主子说话的吗?
在上房外头站了一会儿,宋大家的越听越想把闺女揪出来打一顿——可是又不能硬闯进去拦着,刚才没拦着,这会儿想拦也不好拦了,她要是这会儿把闺女骂一顿,两边都尴尬,可要是当着二姑娘的面装着没事,那就是不把主子放眼里,是轻狂。
她叫了一声“小五,姑娘的姜汤好了”,屋里静了一静,然后她闺女就出来了。
小五瞧见她娘的脸色,略心虚的笑笑,接过托盘。
宋大家的使劲儿瞪了她一眼,“回头再收拾你!”瞪得小五垂下了脑袋。
小五进屋把姜汤放到二姑娘面前,犹豫了一下,期期艾艾道,“姑娘,外头雨大,我能在这边坐会儿吗?”
曼春暗笑,低头咕嘟咕嘟一口气把姜汤喝了,又漱了漱口,才慢吞吞道,“好啊——要是你能安安静静的话。”
小五赶紧点头,把碗收了,也不放回厨房了,就搁在了靠门边的一张小几上,然后不声不响的去搬了张交杌坐在了门口,从怀里拿出个小绣花绷子。
曼春笑笑,就不管她了。
童嬷嬷和小屏快到中午才回来,两人身上的衣裳潮津津的,裙摆也湿了不少,曼春叫她们赶紧去换下衣裳,再烤烤火。
童嬷嬷见曼春换了身衣裳,额前刘海也有些潮,摸摸她头顶,“姑娘淋雨了?”
小五低下了头。
曼春笑笑,“那不是……有一阵子雨下得特别大么,我就在廊下站了站,身上溅了点儿雨水,小五就拉着我回屋换衣裳了。嬷嬷放心,我刚才喝了姜汤,也出了汗。”
童嬷嬷皱着眉,看上去像是生气了。
小屏赶紧说道,“我们走了没一会儿雨就下大了,只好就近找了家绸布店躲雨,可躲雨的人特别多,后来见雨略小了一些,就赶紧去了纸笔店,结果没等从店里出来,雨却越下越大了。我和嬷嬷买了几方素帕子和彩线,有一样颜色特别好看,一会儿拿给姑娘看看!”
小屏说着,扭头打了个喷嚏。
童嬷嬷瞪她一眼,催她赶紧回屋把衣裳换了,“再去厨房要碗姜汤,喝了裹上被子捂一身汗就好了。”
曼春道,“嬷嬷也去吧,着了凉就不好了,”给小五使了个眼色,“给嬷嬷她们屋里添些炭。”
童嬷嬷不放心,把里外都看了一遍,见炭盆里添了新炭烧得旺,又把窗户都关了,嘱咐道,“出了汗可不能再吹风了,窗户就别开了。”
曼春赶紧答应了。
宋大家的站在门外喊了一声,“姑娘的饭好了,谁得空出来一下?”
小五赶紧去把饭菜端了进来,捎带着还有一壶姜汤,“嬷嬷先喝碗姜汤?”
“不急,”童嬷嬷盯着曼春加了衣裳,把手里的姜汤递给她,看着她皱着眉一口气喝了,嘱咐她,“今儿天不好,姑娘可不能受凉。”
姜汤又甜又辣,曼春瞬间脑门儿就泌出一层汗,她点点头,又摆摆手。
等童嬷嬷一走,她瞪着小五,辣得嘶哈直伸舌头,“水!”
小五赶紧去倒水,一摸茶壶,壶身却不热了,可一看二姑娘辣的舌头都红了,赶紧倒了一杯端给她,“这水不热了,姑娘含一含,别咽了。”
曼春也知道刚出了一身汗再喝冷水不好,只好含在嘴里,含热了再吐掉,“这姜汤怎么那么辣!”
小五眨眨眼,呵呵,“这个……其实是给童嬷嬷的,哪知道让姑娘给喝了,姑娘现在好点儿没?”
曼春一招手,小五凑过去——“去跟你娘说,给童嬷嬷再烧一份浓的。”
曼春吃了饭,开自己的月钱箱子,取了十五两银子。
童嬷嬷却不要,“这怎么使得?老爷已赏了我五十两,寄回去三十两就够了,家里的房是现成的,略修一修,剩下的也足够他娶媳妇了。”
曼春道,“我知道嬷嬷要存养老钱,便是寻常人家,一年的用度也要一二十两,三十两想体面的娶个媳妇并不算宽裕,万一他有别的花销呢?我若真缺了钱,再找老爷要就是了。”又道,“嬷嬷就不要推辞了,托人送信,辛苦钱总是少不得的。”
童嬷嬷还要推辞,“姑娘以后用钱的地方还多着呢。”
“我有多少钱嬷嬷又不是不知道,平时吃的穿的都有家里供给,也没有大笔花银子的地方。一家有女百家求,你既盼着儿子早些成亲,总要手头宽裕些才好。”
曼春知道童嬷嬷是个倔的,便不和她多啰嗦,“老爷赏你是老爷赏的,我赏是我赏的,那时候要不是嬷嬷狠拦着,还不定闹成什么样儿呢,再说这些日子嬷嬷照顾我也着实辛苦,我也没什么好东西,只这么点银钱,嬷嬷要是不拿我当外人,就收下。”一股脑儿的把银子塞到了童嬷嬷怀里。
童嬷嬷也不是迂的,见姑娘这样说了,便谢过收下了,抹了抹眼睛,“我倒先享了姑娘的福了。”
当下摊开了纸笔写信,曼春等了一会儿,见童嬷嬷只下笔写了“吾儿王勤”几个字便停住了,就问,“嬷嬷是不是有什么为难之处?要不要再备些针线捎回去?”
童嬷嬷摇摇头,“王家在青州是有名的积善之家,对底下人好得很,不会让他们缺了吃穿。再说东西太多人家送信的也未必肯,就是肯送,也要多花银子。”
唐曼春心想,从泉州到青州几千里路,东西多了确实不方便捎带,不过,童嬷嬷这些年只顾照顾她了,她自己的孩子倒疏忽了,她到底是自己的养娘,又一贯忠心,“哪里就差那几个钱了?嬷嬷你多少年不能回去一趟,该给家里多准备些,不说别的,我那奶哥哥成亲的新衣裳总不能不管吧?”
童嬷嬷又何曾不想儿子?“他算什么,姑娘以后可别这么喊了。”又哽咽道,“我确实对不起他。”
曼春实在猜不出来到底是什么事让童嬷嬷这么为难,“要不嬷嬷口述,我来写?”
童嬷嬷欲言又止,最后轻轻叹了一声,说了实话,“青州那边自从你姨娘去了,就跟这边少了来往,老太太她虽伤心姨娘没了,到底还惦记着姑娘。好叫姑娘知道,我往常写信都是另附一封呈给老太太,只是二姑娘今年这场病实是我没照顾好,如今姑娘和太太又翻了脸……这可叫我怎么跟老太太说?”
曼春大概明白了她的顾虑,童嬷嬷的出身摆在那里,当初是以姨娘陪房的身份来的唐家,而她是姨娘的女儿,是青州王家的血脉后辈,童嬷嬷觉得没照顾好她,对不起旧日的主人家,也是因为不确定青州那边得知了消息会不会迁怒于她的儿子。
而且,她很可能一直以来都是瞒着唐家给王家送信。
曼春记得上一世童嬷嬷回到青州后虽然被打发出去荣养了,可她儿子却仍在王家的铺子里做事,并没有受到太大的牵连,可见王家还是讲些道理的。
她又想到,这是她联系上青州王家的好机会。
“不如我写封信给外祖母吧。”
看到童嬷嬷吃惊的样子,曼春思索一番,便定了主意,“嬷嬷你不用为难,生老病死都是难免的,我们写信把实情告诉那边,如今我虽然换了院子住,到底没离开唐家,父亲对我也还不错,连月钱都涨了好些,如今再不用愁钱不够使了。就这样告诉他们,免得他们担心。”
二姑娘主动提起要跟她外祖家写信联系,童嬷嬷自是求之不得,高兴欣慰的同时心里也如释负重。
曼春提笔打了稿子,反复推敲了几遍,修改了两三处措辞,才认认真真的重新誊写一遍,等童嬷嬷写好了自己的信,便各自装了信封,糊好封口。
“嬷嬷往日都是找哪里送信?”
童嬷嬷道,“咱们府上跟青州那边来往少了,也不好专门派人去送信,港口南来北往的船多,寻那北上的商贾,给他几个辛苦钱,托他送到密州汪家,再由汪家转给王家。”
“汪家?”
“是,汪家和王家既是世交也是亲戚,不过跟王家比,汪家的排场就大多了,他家在密州港有船,做得好大的生意,子弟里也有举业的,就是地方上的官老爷见了,也要和和气气的说话。”
曼春暗暗思量,童嬷嬷既然这样说,想来前世这个时候她也是用这种方式往青州送求救信,但为什么信没有送到?中间出了什么事?是汪家的问题?还是那信在半路就出了差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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