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春正想上前说话,就听到有人喊“快!快!就是那里!”
她回过头一看,见是太太身边的李嬷嬷领着一伙人过来了,就站住等了一会儿。
李嬷嬷也看见了她,冷凝的面容眉头微皱,加快脚步走到跟前,挥手让她带来的人将那些吵架的都围起来,转身叫了声“二姑娘”,道,“有人来禀报说院子里有人打架,太太叫我来看看。”
“我也听说了,是原先在我那里伺候的南星,好像因为不忿被派去小花园,就……打了我的丫鬟。”
坐在地上的南星娘拍着大腿就嚎了起来,“冤枉啊——打人了!”
李嬷嬷手一摆,就有个婆子上前捂住了南星娘的嘴,骂道,“还不住嘴!”
李嬷嬷面容端肃,“是非之地,二姑娘不该来。”
这位李嬷嬷虽然是在太太跟前服侍的,脾气秉性却和韦嬷嬷大不相同,为人还算公正,从不作践底下人,对曼春也礼数周全,曼春自然愿意给她面子,就道,“嬷嬷说的是,我也是看她们总没有回信儿,心里担忧,才带人出来看看。”
话这样说了,李嬷嬷也不好再赶曼春走,就转而去看吵架的那些人,“这是怎么回事?你们的规矩呢?都学到狗身上去了?看看你们这样子!哪个是动了手的,站出来!”她见这些人左看右看,却鸦雀无声,没人站出来,就高声喝道,“我早晚也能问出来!现在自个儿站出来的,二十手板,犟着嘴不肯动弹的,回头一旦查出来,待我回了太太就赶出去!”
曼春想了想,就给宋大家的使了个眼色,宋大家的瞧见了,犹豫了一下,就推推小五,在她耳边说了句什么,小五一僵,缓缓抬起了头,“……李嬷嬷,我动手了,咬了南星娘一口,不过那也是因为她闺女南星无缘无故的打我,她还下暗手,您看,掐得我胳膊都青了,”她一指南星娘带来的那几个,“她们都动手了。”
南星的发髻歪在了一边,脸上黑一道红一道的,往地上呸了一声,喊道,“胡扯!我正走着路,她们就过来打我!李嬷嬷你可得给我做主!她们——童嬷嬷、小五她娘,还有这个……瘦高个儿,”她一指春波,“她们是后来的,也打人了!”
李嬷嬷问她,“你说你正走着路,她们就来打你。除了小五,还有谁?”
南星盯着童嬷嬷几人,面上露出得意的笑,转过来面对李嬷嬷时又是一副委屈相,“是小屏!二姑娘屋里的小屏,这丫头最坏!平时就爱告黑状,您看看,看看,我脚都快让她踩断了!”
曼春气笑,“小屏让你们打得浑身是伤,你倒赖起她来了!”
李嬷嬷去看曼春,“二姑娘,这个小屏如今在哪儿?需得把她叫来说说清楚。”
曼春冷笑,“就是她回去给我报的信儿,如今正抹药呢。”她本想叫·春波去把小屏叫来,可话到嘴边又变了主意,“童嬷嬷,你和春波去把小屏扶来,要是不好走,就把她背来。”
童嬷嬷明白了她的意思,应了一声就赶紧回去叫人了。
小屏被童嬷嬷和春波两人合力架过来的时候,头上、脸上、胳膊上都贴了膏药,不要说李嬷嬷,任谁看了都觉得这事儿是南星娘她们欺负人。
南星神色不定,南星娘咬牙切齿的嚷嚷说小屏是装的,一下子就跳了起来,跟要吃人似的扑上去要打小屏。
李嬷嬷自然不能让她如愿,厉声喝道,“还不快住手!”叫人把她绑了。
李嬷嬷见童嬷嬷和宋大家的衣裳虽略有凌乱,却不像是打架的样子,(人都是春波打的),对这两人训斥了几句就罢了。
小五和南星被罚了打二十下手板,南星娘扣了半年的月钱,其余人每人扣了两个月的月钱。
顿时怨声载道。
李嬷嬷脸一板,这些人就熄了火,再没人敢多说什么了。
南星娘叫来的帮手们怏怏的走了,南星娘也觉得没脸,只剩下小五和南星还要挨手板,李嬷嬷当场就叫人拿来了行刑的竹板,曼春见那竹板半寸宽,尺半长,就知道这板子不是好挨的。
她赶紧塞了几块碎银给宋大家的,让她悄悄去把钱塞给行刑的婆子,免得把小五打坏了。
好在那婆子接了银子,宋大家的给小五嘴里塞了块帕子让她咬着,那婆子见了也没说什么,板子一下下打在手心,小五疼得耸肩缩脖,每抽一下,她就浑身一抖。
南星也一样挨了打,她娘不管她,早走了,她吃不住疼便叫出声,手一个劲的往后缩,这样一来,打她的婆子反而更用力了,呵斥着她,不许她躲,后来看她一直往后退,李嬷嬷干脆叫人一边一个拽住她,把她的帕子往嘴里一塞,行刑的婆子攥住她一根手指,让她躲不了,直到打完二十手板才放了手。
曼春一开始还有些不忍,却见南星红着眼睛恶狠狠地看着她,满脸的仇视。
她心中一凛,那点儿不忍也烟消云散了。
回到住处,曼春叫人赶紧拿金疮药来,嘱咐小五,“这几天手别碰水,也别干重活儿了,好好养着吧,等手好了再说。”
又对童妈妈和宋大家的说道,“我年纪小,说话她也不爱听。这回是怎么闹出来的?固然有别人的不是,可她的脾气也该改改了,你们抽空教教她,吃一回亏也就罢了,总不能下回还因为这个再挨打。”
她看看春波春雁和姚氏,“你们才来不久,所以凡事都小心翼翼,这我明白,可是以后时间久了,人也容易生出懈怠,今儿的事你们也要记清楚,人多了,是非就多,不可大意。”
曼春说得郑重,众人不敢轻忽,都应下了。
童嬷嬷和宋大家的就真的关起门来和小五说了半晌的话,从那之后小五一改原本的跳脱性子,行事比以往踏实了许多。
……
年纪大的人总是睡眠渐少,天还不怎么亮呢,孔老太太就醒了,她在床上躺了会儿,听见了外头榻上晁嬷嬷翻身的声音,才轻轻咳了一声。
不一会儿,晁嬷嬷就在帐子外面轻轻叫了声“老太太?”
孔老太太起了床,先喝了盏蜜茶,面朝东方静坐了一会儿,待早饭摆上,用了两三个小包子,喝了碗辣乎乎的鸡汤,正想再吃块加了多多的芝麻的烧饼,就听见小丫鬟在门口叫道,“三爷来了!”
老太太心里一紧,就放下了筷子。
来者是个二十六七岁的男子,身量高挑,一身褐色暗花的道袍,他嘴角微翘,面上露出隐隐喜色,见了孔老太太先施礼问好,“老太太大安!”
孙子辈里,孔老太太最看重的是长孙,最喜欢的却是这个排名不靠前也不靠后的老三,虽然读书不成,不像他大哥年纪轻轻就中了进士做了官,这小子二十出头才考了个秀才,还是被家里逼着去考的,可老太太还是最待见他,原因无他,十几个孙子里头,就数他的脾气秉性最像他爷爷。
“安什么安!”孔老太太没好气的道,“看见你我就安不了了,说吧,又出了什么事儿?”
王三郎道,“好事,是好消息,我二叔升官儿了!武太尉上了一道荐表,推举我二叔任泉州将军。”
孔老太太听见“泉州”,先是一愣,又疑惑道,“怎么回事?”
王三郎道,“先前泉州那边儿海上不太平,原先的泉州将军被问了罪名,圣上要派大军过去,可这泉州将军也不能空着,就让大臣们推举,武太尉就荐了二叔。”
孔老太太脸色就变了。
王三郎赶紧安慰,“我二叔什么本事?到哪儿都没怕过,何况朝廷还要派大军过去,这可是大好的立功的机会,您别担心,前后都打点好了,定不叫人给二叔拖后腿。”
孔老太太不说话,晁嬷嬷却是懂的,她赶紧道,“老太太担心二老爷,也是担心表姑娘。”
王三郎一琢磨,就笑了,“您担心什么呢?真要有事,他们也不会派人就为了送个平安信来,何况泉州那边儿听说只处置了个泉州将军,唐家姑父还有他家姻亲李家,都好好儿的呢。”
孔老太太“哎哟”一声,王三郎赶紧扶住了她,“您要是不放心,我这就派人坐快船去?”
老太太摆摆手,“你二婶知道了没?”
王三郎道,“我已经叫人去送信了,我娘和二婶一会儿就过来。”
话音刚落,五太太和十七太太就到了。
老太太的两个儿子王五老爷和王十七老爷是和从兄弟们一起论的大排行,到了孙子王三郎这里,就只从兄弟两房的小排行来论了,没办法,王三郎这一辈儿的兄弟、堂兄弟、从兄弟,加在一块儿足有二百来口,现在每年仍在不断的增加,大排行实在是不方便。
这也就出现了一个奇特的现象,五老爷和十七老爷两房的孩子们,在家里都是大伯母、二婶的叫,到了外头,就喊五伯母和十七婶,孩子们小的时候还容易弄混,长大了叫习惯了也就见怪不怪了。
五太太是个稳重的,一见十七太太就拉住了她,“走稳些,别急。”
十七太太只听人报信儿说自家男人升了官儿,要去泉州打仗,就慌了神,撂下筷子就过来了,听见嫂子叫她,她一把就攥住了对方的胳膊,“好嫂子,你快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
五太太也只听了一句半句,自己都还不明白呢,“老三就叫人传了句话过来,我也只知道十七弟要去泉州。”
两人慌慌张张进了老太太的屋子,见王三郎正扶着老太太,十七太太打了个寒颤,腿一软,就坐地下了,“娘——”
孔老太太吓了一跳,“快、快扶她起来!”
一众人扶着十七太太坐在椅子上,孔老太太道,“你别怕,是好事儿。”
王三郎赶紧把自己听到的消息说了。
五太太长出了一口气,念了声佛,对十七太太道,“没事,没事,你别怕,这是上官看重十七弟呢——”
“我能不怕么?”十七太太擦擦眼泪,“整天介担惊受怕……”
十七太太父母没的早,十来岁就嫁到王家来了,被老太太当闺女养大的,老太太见不得她伤心,赶紧哄道,“他既走了这条路,也是没法子,我知道你跟了他受苦了,等他回来,我教训他!”
十七太太一抹脸,破涕为笑,“老太太您又逗我,他是您亲儿子,您教训他?疼他还来不及呢!”
“听听!听听!就好像我不疼你似的!”老太太道,“你们吵架,我哪回不是向着你的?”
“就是——”五太太也笑道,“谁不知道咱们老太太疼儿子不如疼媳妇?尤其小媳妇,那是老太太的心肝宝贝儿,我都眼红了。”
十七太太笑着靠在五太太怀里,“嫂子只管笑话我吧!”
五太太啐她,一指戳过去,“没羞没臊,占了天大的便宜还跟我说巧话儿——”
孔老太太看着两个儿媳妇,“你们两个我都疼,好了,都是老三不好,报消息也不挑个时候!”见孙子在一旁作揖逗乐,老太太笑着伸指点他,“今天早饭都没吃好吧?叫她们再上一桌,都在我这儿吃。”
就有机灵的丫鬟赶紧去吩咐厨房,不多时便重新上了一桌,老太太也不叫媳妇们服侍,让五太太坐了左边,十七太太坐了右边,一会儿给这个添菜,一会儿给那个添菜。
十七太太道,“这是哪辈子修的福气,让咱们得了这么好的婆婆?”
一时间堂上乐意融融,听了这话的都笑了。
有了十七老爷升官的事,家里一下子就忙了起来,从第二天起,州府传来了确切的消息,各处的亲朋好友都来贺喜。
孔老太太辈分长,年纪大,只需安坐家中即可,有亲近的亲朋想见就见一见,不想见的,来人也挑不了理,毕竟老太太七十多快八十的人了,累不得。
不过,虽然忙,她也没忘了之前搁在心里的事,没过两天,晁嬷嬷就带来了消息。
“什么!这么个浑人,怎么没人管他!”
老太太多少年没因为家里的琐事生过气了,一来是家里的事都交给五太太住持中馈,她老人家早就撒手不管了,二来也没有不长眼的把那些乌漆嘛糟的事儿告诉她,因此她乍一听到童嬷嬷家里的那些事儿,就生起气来。
晁嬷嬷道,“您先别生气,这一样米养百样人,有不好的,也有好的,他不好,可他儿子却不错。”
童氏从小就在王家服侍,长到快二十岁的时候由府里做主配给了比她大几岁的王禄,后来老太太看她为人实在,又是个忠厚老实的,且有了儿子,就想安排她一家给女儿王玉萱做陪房,可王禄那一年恰巧出了事,腿摔断了,需得在家养着,童氏就把儿子托付给了娘家妹妹,她婆家怕她丢了差事,也不让她伺候丈夫了,催着她跟别的陪房一起去了京城,王禄后来养好了伤,却落下了点儿毛病——平时走路看不出来,走快了腿就一瘸一瘸的——便托人情换了个清闲的活儿。
后来孔老太太的女儿没了,那些陪房大多被打发了回来,只有童氏留在了唐家照顾表姑娘,王家就另发了一份月例银子给王禄,意思是用这笔钱来补偿童氏,毕竟她离得远,不能照顾儿子。
两人本来也没多少感情,王禄又不是个让人省心的,便月月领着这笔钱,却不把儿子接回来,他儿子王勤就这么一直在姨母家里养到了十二三岁,后来还是他姨母托人在王家的铺子里找了个活儿,让他去当学徒。
这王勤是姨母养大的,性子也随了他姨母,既不像他爹也不像他娘,不仅为人忠厚,做事也机灵,二三年的工夫便从学徒转做了伙计,管事对他评价也不错,说他做生意机灵,再过两年,要是做得好,便打算推荐他做二掌柜。
可是这么一个伶俐人,偏偏有个浑爹。
王禄自从童氏走了,屋里空了,就渐渐和别的女人勾搭上了,今天跟这个好,明天跟那个好,有多少银子就花多少,全做了火山孝子,尤其近两年,更是和个风流寡妇好上了,远近的都知道,闹得他儿子如今二十了,连个愿意嫁的都没有。
去年年底各处铺子里经营的好的,都给有功的掌柜和伙计发了赏钱,王勤也领了十两银子,结果这钱还没捂热呢,就被他爹要去了,说好了是要给他定亲用的,结果一转眼就拿去花了个精光——给他那姘头买了些东西,剩下的全输在赌场上了。
偏这王禄还是个大嘴巴,头天坑了儿子的银子花光了,第二天大家就都知道了。
听说这样的事儿还不是头一回,以往也有过,王勤要是敢不给,他就又打又骂,闹得四邻不安。
“混账!混账!这样的混账早该赶了出去,留着他干什么?平白污了咱家的名声!”孔老太太瞪眼,吩咐晁嬷嬷,“就说是我说的,把他赶到庄子上去,找人看着他,不许他再回来!”
……
唐曼春之前就准备绣一副兰草灵芝图和一副马放南山图来换银子。
兰草灵芝图绣成后,她嘱托童嬷嬷送到装裱店里花银子装裱了,悄悄儿拿到商行里卖了八十两银子。
这还是遇到了识货的人,价钱还算公道,没有被压得太狠。
若是挂上水月庵的招牌,哪一幅都不会低于一百五十两。
但曼春到底还是有着她自己的底线,没有明目张胆的绣上水月庵的印章,只是以自己的号“太平山人”为印。
这八十两银子让她足足兴奋了两三天,实在是给了她很大的鼓励。
她决定把马放南山图也尽快绣出来。
话说先前王氏派了韦嬷嬷的儿子富安去青州王家索要船行银股,想的是即便要不到,也要撬开他家的口袋弄些银子,哪知却被青州王家直接给顶了回来。
富安便照着王氏的吩咐去找了山东布政使司的严参议,请他帮忙出头。
严参议的幕僚问清楚了事情经过,想起刚从京城传来的消息,就赶紧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告知了东家。
对严参议来说,一边是恩师的侄女,一边是本地新贵,且这两家本是亲戚,就不免有些为难,和幕僚商议了一番,便写了两封信,一封送去京城,另一封交给富安让他带回去,告诉他如今青州王家轻易动不得,他也无能为力。
富安在山东耽延了半个多月,还是没有办成,只打听了些消息,没办法只好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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