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曼宁第二天早晨从王氏那里请安回来就给高婕写了信,交代葛妈妈一定要把信亲自送到高婕的手上,又嘱咐了几句才放她走。
紧接着就见前院守信家的抬了两箱东西来,说是老爷给的,她和曼春一人一份。
这没来由的,怎么突然就给了这么些东西?
唐曼宁就问守信家的,守信家的道,“昨儿好些随礼的,这些都是特意挑出来给两位姑娘留的。”
两只箱子里头的东西都是差不多的,半箱布料,一包官燕,一刀连史纸,两套书,一盒笔,一盒上等朱砂,还有几样摆件玩器。
姐妹两个把东西凑在一起,你喜欢这个样式,我爱那个颜色,互相换了不少东西,唐曼宁不曾仗着自己是姐姐就多吃多占,曼春也不是个爱在这上头计较的,倒也皆大欢喜。
不过,到了下午,唐曼宁和唐曼春就听说太太那里服侍的韦嬷嬷被老爷打了板子。
曼春猜出了几分,唐曼宁却是完全不知道怎么一回事,她虽然瞧不上韦嬷嬷,觉得她狐假虎威跋扈欺人,但到底是她母亲王氏的乳母,真出了什么事,总不能当做看不见。
便派了人去打听,得到的消息却是韦嬷嬷失职惹了老爷大怒,至于怎么惹了老爷大怒,却没人知道。
唐曼宁去了太太王氏那里,魏姨娘的丫鬟招娣正站在廊下,见大姑娘来了,赶紧和其他人一起给唐曼宁行了礼,唐曼宁摆摆手,“你怎么在这儿站着?”
招娣大着胆子回话,“回大姑娘的话,太太叫了我们姨娘过来。”
唐曼宁微微挑眉,没说什么,进屋了。
魏姨娘正跪在脚踏上给太太揉腿,见唐曼宁进来,赶紧起身行礼,比从前当丫鬟时还要谦恭。
唐曼宁见母亲沉着脸,也不慌忙问缘故,从丫鬟手里端了只带盖儿的瓷盅奉上,“我熬的燕窝粥,母亲尝尝?以往都是母亲疼我,今天也让我孝敬孝敬母亲。”
王氏心里正生着气,嗯了一声,吃了两口就放下了。
唐曼宁看了一眼魏姨娘,对她道,“劳烦姨娘叫个人去厨房问问有没有酸梅汤?”
魏姨娘知道这是娘俩有话要说,看了一眼太太,见太太没说话,便静悄悄退下了。
唐曼宁觉得跟自己的母亲没什么好遮掩的,就问道,“韦嬷嬷病了,母亲是想让魏姨娘顶下这一摊?”
王氏一怔,“……不是为这事。”
唐曼宁皱了皱眉,如果不是为了韦嬷嬷的事,那就是为了魏姨娘房里的事……母亲明显是在压着怒火,可她还是不明白到底是什么事让母亲这样生气,却又发不出火来?
“韦嬷嬷犯了什么错?竟然挨了打?她年纪大了,可别打出个好歹来。”
王氏脸色仍是难看,闻言怒气冲冲道,“她真是不让我省心!”
这么说,的确是犯了错?
唐曼宁斟酌道,“她年纪大了,换了别人在她这个年纪早就回家荣养去了,平日里她还能给您办事,已经是不容易了,也不能太强求。”
王氏冷冷地哼了一声,“回家荣养?没有我给她体面,她也不过是个糟老婆子,我看在多年来的情分上,她又办事灵醒,儿子、孙女也都进来伺候了,才一直留她在身边,如今倒仗着我给她的体面,在家里弄起事来!”
唐曼宁没有插话,这个时候她只要带着耳朵就够了。
王氏运了运气,到底把实情咽了下去,说道,“昨儿人多口杂,她光顾着吃酒,花园子里跑进了人也不管,你父亲让人打她二十板子已然是看在我的面上从轻发落了。”
唐曼宁惊道,“昨儿?什么时候的事?”她想到妹妹曼春的院子大门就是对着花园子开的,“怎么抓到的?这人是谁?”
“你不用多问!”王氏没好气的哼了一声,舀了舀燕窝粥,“她怎么不想想,若真出了事,又怎么收场?”
唐曼宁捏着帕子,低头想事。
王氏道,“你快搬回来罢!总在别人院子里住着有什么意思?又不是自己没住处!……”
唐曼宁胡乱应了几句,又问道,“韦嬷嬷到底年纪大了,也不知挨不挨得住板子,可请了大夫?”她知道韦嬷嬷是母亲的乳母,这次下令打板子的是父亲而非母亲,母亲这会儿生气,可等气过了,未免不会心疼,这次虽然被罚,可未必没有东山再起的一天。
“请什么大夫!”王氏顿了顿,仍是叫了浩月进来,“去,看看还有没有棒疮药,给她送去。”
曼春思来想去,还是叫了宋大家的过来,问她,“你有没有法子打听到一个姓孙的?京城忠勇公府出来的,跟咱家是世交,前些日子曾经拜会过老爷。”
宋大家的略一迟疑,不知道二姑娘打听这个是为了什么,但还是回答道,“只要是正经上门拜客的,在回事处都会记下。”
曼春抿了抿嘴,“你想法子帮我打听打听,看他叫什么,住在哪儿。”
宋大家的吃了一惊,“姑娘,这、这不好吧——”
“我又不是要做什么不体面的事,昨天多亏了他出手相助,总要谢谢人家,我不好出面,但是至少也得知道恩人姓甚名谁,回头替他点一盏长明灯谢谢他。”曼春微微一笑,“放心了?”
宋大家的悄悄吁了一口气,笑道,“我这就去打听去。”
宋大家的很快回来了,见大姑娘正在和二姑娘说话——“听说打得挺厉害,趴着动不了了呢。”——就在门口晃了晃,回厨房去了。
到了晚间,众人在院子里纳凉,宋大家的趁着给二姑娘屋里送冰盘,悄悄说了打听来的消息,“门房回事处都记得清楚,是京城忠勇公府的孙二爷,大名叫孙承嗣,听说如今在泉州有好大家资,住在桐花巷,昨儿咱们大爷去陈家,陪客里就有他。”
曼春就嘱咐童嬷嬷,让王勤备上厚礼去桐花巷找一找,“人家帮了忙,咱们不能当不知道,我不能出面,请他代我去谢谢人家。”
童嬷嬷还有些犹豫,万一让人发现了,安个“交通外男”的罪名……就劝道,“何不回禀了老爷,请老爷谢……”话未说完,已是觉得不妥。
下午韦嬷嬷挨打的事传出来,大家就都心里有了数,都恨她恨得要死,昨天二姑娘若真出了事,她们这些伺候二姑娘的一个也别想脱罪。
只是这事到底不能明说。
曼春笑笑,“嬷嬷,我又不出面,究竟怎么回事,不知根底的猜也猜不出,知道的也抓不到什么把柄。”这件事老爷遮掩还来不及呢,她再给捅破窗户纸?那也实在是太没眼色了。
这世上雪中送炭的少,落井下石的多,还有一等人是“与我无干”便漠然以对,曼春心知昨天那人出手相救也是冒了风险的,她暂时不能回报一二,至少也该道一声谢。
这天夜里正是童嬷嬷当值,她不敢多睡,便睁着眼睛想事,她平日里不是个机灵的人,却是个好琢磨的:二姑娘说的这个事儿多少有些风险,不过,只要那姓孙的不捅出来……很快,她的心思转到了另一头,这人能出手相帮,想来也是个急公好义的,不知是什么来路,家里什么出身,姑娘说在老爷那边见过这人,既然是世交,出身想必也不会差,不知他多大年纪,成亲没有……
天刚蒙蒙亮,童嬷嬷就躺不住了,她早早的起身梳洗了,叫了小屏过来守着,嘱咐了几句,就出门寻儿子去了。
王勤吃了伙计给捎回来的早饭,洗脸梳头,把自己收拾得干净体面,便来到前头铺子里,手上一杯热茶还没喝两口,就见自家老娘风风火火的进来了。
他吃了一惊,看看天色,“娘?”
童嬷嬷笑着跟一旁绸布店的管事打了招呼,问儿子,“你这会儿忙不忙?”
“还行,”王勤叫伙计去把账房叫来,对童嬷嬷说,“您还没吃饭吧?”
童嬷嬷不在意的点了点头,“我有事跟你说。”
账房年纪跟王勤差不多大,见了童嬷嬷赶紧见礼,王勤对他说道,“你看着点儿柜上,我去后头。”又叫伙计去街上再买份早点。
童嬷嬷就把事情简略说了,却不说是来闹二姑娘的,只说那人喝醉了在花园子里乱转,“也不知是哪个挨千刀的,多亏了这位孙爷把人制伏弄走了,姑娘心里觉得过意不去,不能当面道谢,你去桐花巷找找,打听打听这人,备上厚礼谢谢人家。”
伙计送了早点过来,王勤给他娘抹干净桌子,摆上碗筷,殷勤道,“这家的烧饼做得极好,娘你尝尝。”
童嬷嬷咬了一口,烧饼酥脆咸香,就道,“在哪儿买的?我捎回去些。”
王勤知机,“这就叫人再去买些来。”
童嬷嬷嘱咐他道,“你打听的时候仔细些,这人仿佛是唐家故交,只是不知是什么身份出身,又做什么营生,再打听打听这人德行,若是个好的,就说是感谢他仗义相救,若不是个好的,礼送过去也不要多说,知道不?”
王勤点了点头,又隐隐觉得哪里不对,他想了想,低声问他娘,“娘,你是想……”说着,两手大拇指轻轻碰了两下。
童嬷嬷顿了一下,“想什么?姑娘说了:人家帮了忙,咱们不能当不知道。可这世道人心,哪有那么简单的?他若是个一心赤诚的君子也就是罢了,若是个内里藏奸的,姑娘小小年纪,又能看懂什么?姑娘年纪还小,她想不到的,咱们得替她想在前头。”
王勤收了嬉笑,肃容道,“我知道了,一定好好打听这人。”
童嬷嬷吃了饭,事也说完了,问了问王勤的饮食起居,看见他攒了没洗的衣裳,要替他洗,王勤赶紧道,“这些活儿都有人干,娘你就歇歇吧,我叫人领你去街上逛一逛?”
眼看着街上人越来越多,铺子里也开始忙了起来,童嬷嬷知道儿子忙,就道,“你去忙你的吧,时辰也不早了,我回去了。”
王勤把包着烧饼的干净包袱给她拿过来,又从身上荷包里抓了一把碎银子塞给童嬷嬷,约有二三两的样子,“娘你拿着零花吧。”
童嬷嬷脸色一变,抓着他避着人道,“你一个月才多少月钱?怎么就这么大手大脚?我跟你说,姑娘把这差事给你,是给咱家的脸面,你可不能——”
“娘!”王勤打断了她的话,急道,“我哪能那么做?这是我给人介绍生意挣来的!”
童嬷嬷有些茫然,“你不是还得看着铺子?”
“我是掌柜,又不是伙计,有时候出去跟人应酬,难免交几个朋友,我给人帮了忙,人家自然要谢我,您就放心吧,我不是那吃里扒外的东西!”
看儿子生气,童嬷嬷无措道,“我这不是怕你闯祸么……”
“……我陪您去街上走走?”王勤叹了口气,跟自己亲娘怎么置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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