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春拢了拢身上的披风,回头看看这处她住了一年多的屋子,屋子里空荡荡的,虽然大部分家具都还留着,却因为主人的离开即将沉寂下去。
站了一会儿,她轻轻地叹了口气,“走吧!”
今天是启程的日子,唐辎没有去衙门,他一路护送着两个女儿去了市舶司码头。
唐曼宁和曼春坐在车里,谁都没有说话,等下了车,曼春戴着帷帽,见码头上已经停泊了一艘大船,两侧扯了长长的帷幔。
唐辎与李龄说了几句话,转头见女儿们已经下了车,叫女儿们与李龄见了礼,道,“你们大姑母已经在船上了。”
眼前的船极大,船帆尚未扯起,林立的桅杆直指天空,唐曼宁和曼春一前一后跟在后头,小心翼翼的踏着桥板上了船,等站稳了,曼春松开了童嬷嬷的手,提起的心才放下了。
唐妍正看着人收拾几个孩子的房间,听见动静,出来见是唐辎和两个侄女到了,便道,“趁着时辰还早,先去看看你们的屋子,免得等开了船觉得哪里不方便。”
客舱有三层,曼春等人踩着梯子上了二楼,被引进了左侧第二个门,唐妍道,“这一间和隔壁是给你们姐妹俩的,看看可还缺了什么?”
这是个大套间,靠墙摆了许多箱笼,曼春看那记号知道不是自己的,想来隔壁才是自己的住处,便没有吭声,趁着姐姐和大姑母说话,她去了隔壁。
曼春的住处也是个套间,格局与唐曼宁的一样,都是进门先有一道落地罩,挂了帐幔,落地罩两旁摆了几把椅子,掀开帐幔进去便是起居之处,只不过这会儿地上堆满了箱笼,宋大家的和姚氏两个正对着单子将箱笼重新摆放。
见曼春进来,两人赶紧上前见礼,宋大家的道,“姑娘,卧房正收拾着,还有些摆件没拿出来。”
曼春道,“不方便的就不必拿了,这里又不是家里。”
见曼春没有问起满地的箱笼,宋大家的悄悄松了口气,“这里乱的很,姑娘里头歇息歇息吧?”
曼春去卧室看了看,出来道,“你们先收拾着,我去姐姐那里。”
唐曼宁这里只余下葛嬷嬷她们正收拾屋子,曼春见了,没有进去,径直去了另一侧的隔壁。
唐妍正拉着唐曼宁的手,笑着说道,“你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坐这样的大海船吧?怕不怕?”
唐曼宁笑笑,道,“都说越大的船越稳当,何况还是姑父姑母的安排,必定是妥妥当当的。”她见曼春进来,朝她招招手,“你那边去瞧过了?怎么样?”
曼春抿嘴笑笑,道,“都是一样的,满地的箱笼,插脚的空都没有,等她们收拾好了我再回去。”
唐曼宁问,“表哥他们呢?”
唐妍答道,“他们住咱们上面。”问花嬷嬷,“他们收拾好了没?”
花嬷嬷笑眯眯的,“才去给哥儿们送了茶,大爷正看书呢,二爷带了三爷去了甲板,说是要钓鱼。”
“这小子!”唐妍眼角余光扫了一眼曼宁和曼春,对花嬷嬷道,“看书用功也不急于一时,让人叫他们来——这都要走了,也不知道和他们舅舅告个别!”
曼春又不是不懂看人脸色的小孩子,面对大姑母隐晦的异样眼光,她心里着实有些不是滋味儿,面上却还不能显出来,只能笑看着对方与姐姐说说笑笑。
唐辎留意到小女儿不同以往的沉默,问她,“东西可都带齐了?有没有落下的?”
曼春微微一怔,“都齐了,童嬷嬷她们正收拾着呢。”
唐辎道,“这一路要听你们姑母的话,不要淘气,等到了京城记得写信来报个平安。”
曼春心里一酸,她眼睛眨啊眨,拼命把眼泪给忍住了,“您一个人在这边,也得保重身体。”
唐辎道,“不用担心我……要是在舱房里待得烦腻了,就带上帷帽出去透透气,身边多带几个人……好好吃饭,船上的菜要是吃腻了,靠岸的时候尽管使人花银子去买,别亏了自个儿。”
唐妍正说着她带的厨子做得一手好菜,听见这话,就笑道,“天底下就你是疼闺女的,难道我不疼我侄女?放心吧,准保叫她们这一路不受罪。”
唐辎一笑,“她们跟着您,我还能有什么不放心的?到底是小孩子,难免有不懂事的时候,姐姐千万担待些。”
李龄道,“不必多说,这两个孩子交给你姐姐,你就放心吧。”
童嬷嬷在套间的卧室里给曼春重新铺了床,怕她睡得不舒坦,特意多铺了一层褥子,又点起了熏香,将各处都熏了熏,待找到做了标记的箱子,将曼春平时常用的一些东西取出来摆上。
宋大家的和姚氏收拾好了箱笼,坐下歇了会儿,两人彼此看看,姚氏朝卧室的方向努努嘴,宋大家的给她使了个眼色,两人起身来到卧室门前,姚氏轻轻扣了扣门,“童姐姐?”
童嬷嬷正蹲在地上挑着熏炉往床下伸,听见姚氏喊她,她扶着床沿站起身,“都弄好了?”
姚氏看看宋大家的,答道,“是,姑娘的箱子都收拾好了。”
童嬷嬷数了数箱子的数量,见这些箱子摆放的整齐,还细心地用绳子捆在了一起,满意道,“辛苦你们了。”
宋大家的道,“童姐姐,有个事儿得跟你说说。”
童嬷嬷示意她坐下说,“什么事?”
姚氏起身去了门口。
“姑太太、表姑娘,还有咱们府上的两位姑娘都是在这二层,几位爷是在三层,像咱们这样服侍主子的都住一层。”
童嬷嬷点了点头。
宋大家的凑近了些,“今早我们两个押着姑娘的箱笼过来的时候,李家的人引着我们把姑娘的箱笼都给搬到一层去了,我们俩去找了李家的管事,那管事说是弄错了,折腾半天,才得了姑太太的话,把箱笼搬了上来。”
童嬷嬷皱眉,“这事儿也能弄错?”
宋大家的有些着急,给她使了个眼色,童嬷嬷微微怔然,但很快就明白了,低声道,“你是怀疑……”她指指脚下。
这船是李家找来的,不可能连她们二姑娘的住处都弄错,李家……李家……到底是什么事惹得大姑太太不高兴了?童嬷嬷思来想去,蓦地听见门外走廊上传来一声“大爷二爷三爷来了”,她忽然就想起李家二爷嘻嘻哈哈和姑娘们开玩笑的情形。
宋大家的观她神色,猜她必是想明白了什么,急切问道,“到底是为了什么事?咱们这一路上和李家打交道的时候还多着哪!”这会儿还没开船就起了龃龉,若真是底下人弄错了也就罢了,可万一不是呢?
童嬷嬷示意她不要说话,又招手叫了姚氏过来,对她们说道,“如今出行在外,这船上也不比府里,上上下下多少生人?咱们姑娘身边能用的人也不多,这一路你们两位多辛苦些,轮流与我值夜,白天这屋里也不可缺了人,几位表少爷虽说不是外人,到底男女有别,平时在别处遇上也就罢了,万不可叫人跑进来,这儿毕竟是姑娘的闺房,传出去了,姑娘的名声也就坏了。”
宋大家的和姚氏听了,隐隐约约也明白了什么,都表示赞同,宋大家的说道,“咱们三个,白天总要有个在姑娘身边服侍的,叫小丫头们也不许乱跑,一个个给她们安排活计,都收收性子,免得回了京城叫人看了笑话。”
送君千里终有一别,唐辎细细嘱咐了两个女儿,又再三拜托了唐妍看顾,眼看时辰不早了,再不走,天黑前就来不及在下一个码头停泊了,唐辎和李龄才下了船。
唐曼宁拉着曼春站在二层走廊上,依依不舍的看着下面的码头,“咱们真的要走了,这里只留父亲一个人了……”
曼春沉默着。
唐曼宁拍拍她,“没事儿,等给曾祖母过完寿辰,咱们再回来就是了,也说不定不用等太久……”
唐辎没有在码头上久留,看着父亲坐着轿子离去,唐曼宁终于忍不住掉了泪,曼春安慰她道,“父亲他是不想看着咱们走,心里也难过呢。”
甲板上响起一声声呼喝,船帆缓缓升起,水手们喊着号子起锚。
曼春心不在焉的品着茶,听唐妍说她去年来时的情形,“那时候还冷呢,根本不敢出去吹风,哪像现在?不过我劝你们也少去外头,太阳毒着呢,晒黑了可不好看。”
曼春捧场的笑了笑,心里却在想着另一件事。
如今父亲升为知府,而那位董知府却被罢了官,智能也被判了罪,再不能出来为非作歹,这些事情已经和前世不一样了。
虽然不知道前世十七舅舅有没有来泉州,但如今幸亏有十七舅舅在,泉州才没有被匪寇劫掠,也幸亏有王勤替她去给父亲投了匿名信,透露了智能和董知府的奸情,又有父亲和十七舅舅联手,才出其不意的把董知府拉下了台。
事情已经有了不同。
曼春握着茶杯,暗暗思忖。
唐家将来的倾覆,真的不能避免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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