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妃不耐烦的打断了他的话,“老先生,您就别掉书袋了,直说有没有办法救醒吧。”
掌院沉默了一会儿,道,“如今也只能用汤药吊着,”说罢,他看了一眼诸位大臣,“圣人能不能醒,只看今晚了。”
淑妃看了惠妃一眼,道,“姐姐,今晚还是安排人轮流守夜吧?”
惠妃点了点头,“她们年纪小,熬不得,你我多担待些吧。”又对帐幔外的诸位大臣道,“有劳诸位了,还请今晚暂且歇在值房,如有宣召,也好来得快些。”
淑妃也道,“给各位大人多备被褥,免得夜里冻着了。”
鲁王是宗人府宗人令,有些话别人不敢提,他却是不得不问,“敢问各位娘娘,晋王和楚王今在何处?”
若是皇帝真不行了,也好早作打算。
淑妃抢先道,“楚王仁孝,正为圣人祈福呢。”
惠妃看了她一眼,对鲁王道,“圣人病重,晋王昨儿守了半宿,这会儿正在偏殿,他还是尚未开府的皇子,不敢结交大臣。”
鲁王听了,道,“齐王适才请旨入宫,眼下这个情形……”他看看几位阁老,“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不如将几位殿下都请到偏殿,陛下若有什么吩咐,也好下旨。”
这就是要为身后事做准备了。
这话鲁王说出来,众人都松了口气,淑妃忙打发人去请楚王。
这殿中立着不少妃嫔,鲁王便与重臣们去了殿外南值房商议,皇帝如今昏迷不醒,几位殿下身边也不能没人,一些紧急公务也不可拖延,需着手办理,众人决定了各自的去留,刚喝了口水润润嗓子,外头却慌慌张张跑进来个小内侍,跪下禀道,“几位老大人,大殿下闹起来了!娘娘们请老大人们快去劝劝!”
众人面面相觑,陶阁老问,“如何闹将起来了?圣人呢?”
“圣人还睡着,大殿下说太医院庸医无用,要砍了他们!”
鲁王变了脸色,跺跺脚,将没骂出来的话咽了回去。
这些人都见识过齐王殿下的暴脾气,一听此言,忙放下了手头的东西,一起赶往内殿,却见皇弟洛王也在,齐王脸色通红,正骂着跪在地上的太医和内侍们。
淑妃在一旁抹着眼泪,惠妃满面怒火。
鲁王叫了一声“大殿下”,便上前劝住了,“圣人正昏迷着,您就是有气,也不该在这里发火,惊扰了圣体可怎么办?”
几位大臣也上前相劝,好歹算是把齐王劝住了。
齐王一脚踢翻一个穿了六品补子的太监,“罢了,杀人不吉,且留尔等的狗命!”
齐王气咻咻的坐下,见晋王和楚王不在,得知他们正候在偏殿,几不可见的皱了皱眉头,转脸又问洛王,“父皇病重,王叔却无旨入宫,是何居心?”
洛王双手微拱,道,“蒙圣上皇恩,忝为宗人府宗正。”
鲁王也道,“两日前才下的旨意,还未来得及在朝会上宣读,本王想着圣人情形不好,便叫了他进来。”
宗人府专管皇家宗室,皆由宗室长者担任,就是当今圣上几十年前也任过此职。
洛王虽是齐王的叔叔,倒比齐王还小七八岁,从小养在宫里,一向为皇帝宠信,又是惠妃和晋王那边的人,齐王早已将他视作眼中钉肉中刺。
鲁王这个宗人令发了话,齐王脸色有些难看,“王叔不是管着市舶司那一摊?怎么又去宗人府了?”说罢,转过脸去。
众人见状,悄悄松了口气,见鲁王一直给自己使眼色,洛王不甚赞同的摇了摇头,到底没再说什么。
待将剩下的几位皇子请来,将圣人的情形简单说了说,陶阁老道,“圣人如今的情形不宜劳累,也不宜打扰,几位殿下不如去偏殿等一等?”
鲁王也站起身,叫齐王一声“殿下”。
齐王见鲁王、洛王和几个弟弟都站了起来,齐刷刷地看着他,脸色越发的难看,却也不得不起身,抬头挺胸率先出了寝殿。
鲁王对惠妃和淑妃道,“陛下这边还请娘娘们好好照料。”
“有劳王叔了。”惠妃担忧地望了望外头。
淑妃抢话道,“圣人这边有我们。只是外面的大事我们妇道人家不懂,往日里圣人待诸位不薄……”
话未说完,便被惠妃悄悄掐了一把,“诸位大人是忠心可靠之人。”
等人都退了下去,淑妃将那些位份低的小妃嫔也一一打发了,这才含酸冷声道,“姐姐真是识大体、会说话。”
惠妃累了一天一宿,有心气儿却却没力气与她斗嘴,摆摆手,“你守上半夜还是下半夜?”
淑妃心想,皇帝都睡了一天一宿了,睡了这么久,不醒的话自然好,若是要醒,只怕也就在上半夜,便道,“姐姐累了一天了,着实辛苦,姐姐先去歇息,上半夜我守,三更天的时候我叫人去喊姐姐。”
惠妃在宫里这些年,什么话听不懂?
她却和淑妃想得不一样。
如今她们都这个年纪了,又不是那些小嫔妃争宠,圣人喜欢你不喜欢我,喜欢她不喜欢你。
要争,也是为了孩子们而争,争也不争这一时,便点点头,“也好。”
等惠妃在偏殿歇下,她身边服侍的女官这才露出焦急神色,谏言道,“娘娘何不守上半夜?太医也说了,‘圣人能不能醒,只看今晚了,’圣人万一上半夜醒了……”哪怕熬一夜呢,只要圣人醒来的时候能在跟前服侍,让圣人记在心里,这便是圣心。
惠妃把手塞进被子里,眯着眼睛,“你不懂。”
即便想借着照顾圣人病体的机会邀宠,也得动动脑子,看看病因,若只是头疼脑热,哪怕是累病了,她也愿意熬一宿陪着,可这次却是圣人任性乱服药,弄了个“马上风”几乎要死掉,多丢人?
换做她是圣人,巴不得醒来的时候什么人都不要来打搅,让他清静清静才好,林淑妃真是昏了头了,只想着邀宠好为她儿子开路,却不想想,圣人虽老了,却不糊涂,是你能算计的?呵!
惠妃刚过二更天就醒了,她吃了些自己宫里带来的点心,洗漱过后,又歇了会儿,直熬到三更鼓响,才去了皇帝的寝殿,路上正遇见淑妃的人,见她来了,忙到前头引路。
本来是两人商量好的换班,这会儿淑妃却不肯走,“我还不困呢,我陪姐姐说会话吧。”
惠妃暗暗啐道:你不在,我还能偷偷小睡一会儿。
到底拗不过淑妃,“你要留就留吧,累了就趴会儿。”
淑妃道,“只要圣人能醒来,我再累也甘愿。”
惠妃见她目光若有若无的去看圣人身边服侍的首领太监,微微一笑,遂也不揭破,叫人搬了张圈椅在床尾假寐起来。
将近凌晨的时候,那张宽大的龙床上终于有了动静,淑妃“噌”的一下就冲了上去,哽咽道,“圣人?圣人!”
床上的老人已经须发花白,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痛苦的呻·吟一声,缓缓睁开双眼,内侍托着他的头,小声问,“圣人,圣体是否安康?”
淑妃一声声的哭得他头痛,不禁又闭上了眼睛,淑妃一见,忙趴了上来,“圣人,圣人!您怎么了?”
“闭嘴……”
淑妃怔住,有些不敢置信自己被骂了。
首领太监过来扶了她一把,“娘娘,圣人刚醒,吵不得,娘娘略等等?”
皇帝脸色不太好,阖目养神,淑妃站在一旁,神色不定。
太医很快赶来了,给皇帝把过脉,小声地问了些话,皇帝不怎么开口,只偶尔动动眼皮,连点头摇头都不愿意,总算首领太监服侍皇帝不是一天两天了,不时地给太医使着眼色。
待皇帝用了药,又昏昏沉沉躺下了,直到天色蒙蒙亮的时候精神好了些,睁开眼睛喝了些水,张口便问,“金泉呢?”
首领太监凑上去,谨慎问道,“圣人要召见真人?”
皇帝浑浊的双眼忽然就爆发出了神采,嗓音嘶哑又声不可闻,几乎是喊着道,“朕……金泉……游……扶桑,成仙……丹方……”
殿中的妃嫔和宫人们互相使着眼色,淑妃适时地堆起笑容,“恭喜圣人!”
惠妃在一旁默然不语,心中却冷笑。
夜里歇在值房的诸位大臣到了,听说圣人醒来第一件事竟然是要见金泉那妖道,不由面面相觑,首领太监小声道,“圣人梦中与真人同游扶桑,说是得了成仙的丹方。”
众人愕然,鲁王的神色是前所未有的凝重,他略一沉吟,低声问,“那妖道死了没?”
首领太监摇摇头,几人心中同时想到,这次那妖道若是不死,只怕又要起来了。
鲁王道,“圣人尚未痊愈,朝中事还要有劳各位大人。”
殿中忽然喧闹了起来,淑妃打发人出来,“各位大人,圣人宣召。”要他们进去。
鲁王进殿前,小声地又嘱咐了首领太监一句,“先派人去瞧瞧那妖道。”
首领太监会意。
皇帝忽然病倒,昏睡了一天两夜之后又清醒过来,没过几天,朝廷便颁布了一批大赦的名单,这些消息通过官府的公文很快就从京畿扩散了出去,只是极少有人知道,这次病愈之后,皇帝却落下了后遗症,手脚总是不听使唤,说话也不利索,明显是中风的症状。
原先极受圣宠的金泉真人虽捡回了一条命,可他的首徒长阳子却卷走了大笔财物,离京失踪了。
圣人病体未愈,只召见了他一次,就又打发他回了太清观,让他炼丹。
接连十余日,朝堂上不见皇帝的身影,众人只得对着龙椅跪拜,虽然都知道皇帝已经醒来,正在养病,可这空荡荡的朝堂还是引起了许多人的议论。
“听说了没,昨日齐王、晋王和楚王都受了申饬。”
“病中之人,有些脾气也是常见。”
周围的议论声断断续续的冒进唐辎的耳朵里,有两三个与他交好的,也不时凑近了议论几句。
今年是永辉二十五年,自从永辉元年圣人登基,到如今也二十五年了,圣人去年才过了六十整寿,今年就病倒了,说起来,圣人这个样子,一点都不让人意外,自从几年前,圣人热心于丹药之物,状况便有些不好——他们这些人日日在朝堂上相见,难道还看不出来圣人身子骨一天不如一天?只是无人敢说罢了,就是有一二谏官敢于直言的,也早被圣人打发到崖州打渔去了。
散了朝,张元玕叫住唐辎,见周围还有不少官员,便笑道,“你家新房预备得如何了?”
有不少人都知道张元玕正为唐家和鄂家做媒,一听他这么说,猜到是两家婚期近了,何况唐辎的长女即将与晋王成婚,他着急给儿子成亲也是理所应当的。
张元玕请唐辎上了他的车,一路上聊些闲话,待出了皇城,这才收起满面笑容,“唐兄,两个孩子的事,还是尽早办了吧。”
自从晋王与唐曼宁的婚事定下,唐家便与鄂家开始商议唐松和鄂云溪的婚期,毕竟唐松为长,总不能妹妹都嫁出去了,他媳妇还没娶进来。
眼下朝中不稳,张元玕提出将婚期提前,这般急切,唐辎倒也能理解,毕竟圣人年纪不小了,这样一场重病万一熬不过去,国丧期间禁之婚嫁,岂不耽搁孩子?他心里倒也赞成这个主意,“张兄的意思是……今年就办了?”
“既然是早就定下的婚事,早些成亲也无妨,毕竟两个孩子都不小了。”
唐辎心里愿意,只是想到一来时间上怕来不及,二来,圣人还病着,“只是眼下圣人病体未愈,只怕要委屈了孩子。”
张元玕也知道眼下圣人正病着,不能像原先说好的那样大办婚事,只是……他一捶腿,索性与他说了实话,“唐兄该知道安丰伯是什么出身。”
“安丰伯?”唐辎正了神色,“安丰伯怎么了?”
安丰伯鄂东明,原为大同盐粮巨商,鄂家良田无数,叔公鄂崇为湖广布政使,因捐助军粮有功而得爵,得封安丰伯,后因军功又额外加恩,可袭三世,几年前奉旨将全家迁入京城。
张元玕抹了把脸,“自从我那姐夫举家迁入京城,就不时有人来拉拢他,这原本也是常态,好声好气花些银钱消灾便是,然而……前两日齐王府上派了人去安丰伯府,要为齐王长子聘娶我那外甥女。”
齐王……想到与自家儿子悔婚的陈家,唐辎黑了脸,“果有此事?”
“我自家的亲外甥女,骗你作甚?”张元玕看看唐辎,也是一脸的无奈,“唐兄,虽说我那外甥女还没嫁过去,可这京城里谁不知道咱们几家是要做亲的?那齐王长子早已聘了正妻,难不成我外甥女好好的正室不做反而去做妾?我今日与你说这个就是想问问你,我那外甥女你家还敢不敢娶?若是不愿得罪齐王,也明白说一声,大不了我自家出钱盖个庵堂,也好过受这般羞辱。”
唐辎听了这话,神色缓和许多,“早知张兄是节义之人,我回去便与家里商量,定个日子下来,散出去喜帖,齐王再要做什么,也不好张口了。”
张元玕面上露出喜色,“既然如此,明日内人便去叨扰一二!”
看出张元玕是真着急了,唐辎安抚道,“我们两家既然定了亲家,便绝不失信,你放心。”
张元玕叹了口气,“齐王势大,如今圣人又无太子,万一以后……”他摇摇头,“安丰伯也是两难。”
唐辎想到这几年齐王府上各种动静,便道,“齐王虽势大,品行却不及后面的几位皇子,要不然圣人当初立太子的时候便立了他了,又何必等到现在?”
说起立太子,两人俱是一叹,张元玕道,“听说这几天又有人上折提出‘永不立太子’,已经被几位阁老压下了。”
唐辎眉头一皱,“谁上的折子?严舸的门生?”
“这个倒是不知,他的对头也有可能,姓严的是个好投机的,眼下圣人这个样子,说不得他又要冒出来。”
严舸进京是得了上一任的国子监祭酒的推荐,然而他没等站稳脚跟便急着向圣上邀宠,得罪了一大片人,这几年除了在国子监里搅风搅雨便没什么大作为,这样一个权欲极重的人,是不会甘心就此沉寂的。
唐辎一回到家,便与王氏商量此事。
王氏一听,立时便炸了,“这叫什么事!怎么就专抢我家的儿媳!”
她来回走了几步,恨声道,“我看,多半是这陈氏捣鬼!当初若不是她家不知羞耻的上赶着要给人做妾,咱们松哥儿何必受那样的委屈?如今我儿方有了好姻缘,又是他们弄出事来!上回就不该轻饶了她们!”
唐辎皱眉,“不要生事,赶紧把日子定下,帖子发出去了,别人想捣鬼也要顾及些脸面,如今朝廷上的事不好说,早些把媳妇娶进来,免得生变。”
王氏犹豫了一下,“万一齐王……”
“没什么万一,”唐辎道,“他若能作太子,不必等到如今。”
见丈夫如此笃定,王氏当即打发李嬷嬷去取写喜帖用的洒金红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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