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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局面大乱

津门女记者 不画 4956 2022-11-04 11:13

  这时,盖在头顶的绸缎,由角上开始耸了起来。厉凤竹先还以为是游行者与店伙由理论转变为了推搡,动手动到这边来了。于是,谨慎到连喘气都变得微弱了起来。

  竖了耳朵、瞪了眼睛,观察了许久,虽然双方还在交涉,出声的方向却始终在同一个角落。可顶着的这匹绸缎,依旧是窸窣窸窣动个不定。

  厉凤竹伸了手顺着那点小动静,轻轻地顶起一个拳头大小的洞来看。

  透过五彩的光,她瞧见一双极无辜的大眼睛,眨巴眨巴正对了她落泪。眼睛下边的那个小鼻子,早哭成了一个小红团。抬眸向上望去,有一道长影子正压了在那上头。那是一整匹的布料,分量一定不轻,就是个成人也未必吃得消。大概方才出事时,这小娃娃吓傻了,忙也往角落里躲起来。不成想在混乱中,身体被砸下来的大包小件的货物压得脱不开身了。

  “这是翻译的中国字,你给我好好地看。最好是念出来,大声念出来!东洋人买飞机就是为了打我们,他们要把我们统统都打死,霸占东北、霸占华北,最后霸占全中国,知道不知道?”

  “懂懂,我懂我懂!好汉饶命,我,我也想投军呐。但家里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三岁小儿,忠孝难两全,我……豁出去了我!柜上的钱您收着,算是我一份心意。了不起我白干仨月,也就还上了。”

  “劫富济贫何来的一个‘还’字?这些个汉奸商人挣黑心钱时,可曾想过自己发的是国难财?!”

  趁着铺子中依然是吵嚷声不断,厉凤竹把腰一点点地向下塌,尽力往孩子那头爬去。同时把手抬高了,用三根手指的指尖尽力地顶着那匹布。

  伏在了地上,更加能看清那对大眼睛的小主人了。是个小男孩,剃了一个桃子头,眼里含着两汪泪。瞧这模样可吓得不轻呢,但见他胖乎乎的一双小手始终交叠着捂在嘴巴上。

  厉凤竹心念微动,小孩子都怕成这样了,还时刻牢记要隐蔽自己,这显然是有经验的表现。

  从何时开始这样的?厉凤竹也不是头一天出来跑外勤了,又一向很对民间的爱国运动上心,这类游行她报道过不少,但这样的情景倒是少见的。

  想着想着,说话声渐止。门板子叩叩两下响,紧跟着头顶又有一阵急匆匆的脚步。

  “你们几个不成器的,哼——毛儿嫩!”有人重重地蹬了木楼梯骂骂咧咧下来了。

  还有人喁喁地说着“糟了糟了”。

  听这动静,似乎是安全了。此时,厉凤竹抬高的手已紧紧握了拳,这才将将够力道顶住那一整匹的布。手臂举的时间太久了,早麻木到动也动不了一下的地步了。她只好先将盖在自己头上的绸缎扯开,匍匐在地上往前进了两步,想把那孩子先给救出来。

  一位穿长褂子,蓄了胡子的中年人走到店堂中央,对了三个低头沉默的学徒,张口便是一通训斥:“我说过多少回了,开门做生意,耳朵长些好,舌头短些好。你们好嘛,耳朵偏是短的。隔壁家一听见口号,宁可少一笔买卖,也得赶紧地上板子关门。就咱家落了后,可不就遭殃嘛!没事儿的时候,也没见你们肯花了心思揽生意的,这种关头倒来做一副死相。还有还有,我听见谁的舌头挺长啊?”

  听口气,像是店掌柜。

  厉凤竹睃了他一眼,然后勉强爬起了上半身,双手使劲地推开掉下来的布匹。

  受了惊的小男孩被压得两腿发麻,只能靠手肘撑着在地上乱爬。

  掌柜气冲冲地向着其中一个学徒吼着,唾沫喷了他一脸:“别以为我没话找话非要骂你小子,租界可不是什么好玩儿的地方!甭管白道黑道,说你知情不报你该杀,说你多嘴多舌你也该杀。你就是咧了嘴赔笑,人家说你多露了两颗牙,该死也还得死去。我都教了多少遍了,甭管谁来了跟你说什么,扑通一下跪,手里抓两把银钱,照着来人磕三个响头,三个不够再加三个,还不够接着加,总能完事儿。嘛八十老母三岁小儿,提这些干嘛,你是怕人找不着你家是怎么的?”

  被解救出来的男孩儿怯懦地伸出手挥了两下,很想引起人的注意:“大伯……”

  溜到二楼躲事的掌柜听见喊,忙转着眼珠子找着了人。先是“呦”了一声,接着往孩子身旁一睃,道:“怎么还多出个……多出个人呐!”

  “我是个过路的,想跑没跑成,就借贵地避了会儿风头。”厉凤竹说话时,正替那孩子拍着后背的灰。他扭头感激地一笑,轻易便让厉凤竹的眼中闪动出水光来。

  掌柜冲着这里招了招手,等男孩子跑回身边时才低声确认:“侄儿,你认得她?”

  男孩儿摇摇头,指着地上的一片狼藉解释道:“这布好沉,刚才就压了在我身上,幸好这位大婶帮了我。”

  掌柜忙上前对了厉凤竹作揖:“多谢多谢……”

  厉凤竹点了一点头,微微欠身:“我也多谢了,谢贵地收留。”

  掌柜听了便是一笑:“言重了,我这儿要真能避风头,您就未必进得来。可您进来了,就只能说咱是倒霉倒在一块儿了。”

  厉凤竹接着打听一下掌柜的姓氏,然后又问:“那么牛掌柜,刚才过去的那伙人,是学生呢还是劳工呢?”

  牛掌柜答都有的。

  人员混杂,厉凤竹若有所思地蹙起了眉:“掌柜的在二楼有看到什么吗?领头人是什么身份呢,来自工会还是……”

  “这我可不敢知道。”牛掌柜脸色一沉,侧着身子高高抱拳,表示不愿深谈,“要想命长,就得舌头短。”

  也是,这个话题一聊起来,所牵出的后果可大可小的。

  “是我莽撞了。”厉凤竹暗暗地把绑匪在电话里说的一些细品了品。他们自称苦主,就总得有个苦处吧。那苦的会不会正是眼前这一幕呢?因就又问,“这种情况是今天偶然的,还是有过几回了?”

  牛掌柜脸上开始变了眼色,抬起手一通乱摆:“不不不,我没什么想说的,我对谁都没意见。这位记者大人,您高抬贵脚赶紧走吧!后门出去是条小道,很安全的。”

  都说行商者精明,厉凤竹算是见识到了。只是多问了几个问题,就能轻易猜出确切的身份,然后抱起十二分的戒备心来。

  受访者不配合,这是最头疼的事了。

  转念想,牛掌柜说与不说,答案都已隐藏其中了。对于“祸从口出”四个字,他不仅自己严防死守,对身边人也是三令五申。还有,他对记者尊称一声“大人”,绝不是尊重这么简单,更像是害怕,怕自己所说的话会被记者公开地披露出来。

  “那……”厉凤竹的眸子绕了一周,随后停在了那位挨骂最多的学徒身上,“那我就不打扰了。不过,我一个妇道人家这会儿心里还挺怵的,烦请这位小兄弟带带路吧。”

  牛掌柜眼珠子骨碌骨碌地打转,仿佛心里想着许多事。最后对学徒使了个眼色,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去吧去吧。”

  厉凤竹道谢告辞,转身时一双手紧紧地交握着。牛掌柜方才那个眼神,分明暗含了什么吩咐。这学徒虽然不如他师傅老辣,但眼下的时机不好,恐怕难以问出重要的线索。可下一回再来此地采访,会不会连铺子都搬了呢?

  心里如是想着,到了后门外,厉凤竹还是试着摸了一块大洋出来:“拿着吧。”

  学徒伸手推拒了:“不用了。我这东家脸是臭了些,嘴也尖酸,不过从来都不肯欠人情的。老太爷的大房屋里就一位侄少爷了,可我们的老板娘有点小气。所以呀,我们东家就不敢把侄少爷在身边多待。今天您搭了一把手,我们掌柜心里是感激的。要不然呐,凭他的眼力,难道还看不出您是瞅我嘴快才拉着我出来的吗?”

  闻言,厉凤竹向门内望了一眼,现出感激的样子来。这才扭过脸,对那学徒问:“这种局面失控的游行多见吗,是由来已久的吗?”

  学徒朝天仰着脸,一根手指伸在头发里挠了几下:“口号喊着喊着,就开始打打烧烧的情况,隔几年总得有那么几回。但是近来,近来几个月……”

  他开始支支吾吾的,但也足够令厉凤竹体会其意思了。

  跟着又想起来,其实租界当局的反应是及时的。可既然有维护的力量在,怎么还是会造成这些损失呢?她便接着问:“租界巡警不负责你们的财产安全吗?”

  “管!”学徒啄米似地点着头,往外多走了三步远,示意厉凤竹跟上来,掩着嘴悄悄地解释,“多上税就会管。我以为掌柜的上个月已经意思过了,这才想着把买卖做成了再上板子也不迟的。等我瞅见巡警没往咱们店门口站,那时再明白也晚了。”

  这些话不由地使厉凤竹倒吸了一口凉气:“交足额还不够,必须得超额交才会替你们维持秩序,是吗?你觉得公平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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