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只听到这几个字,杜隽清就察觉到一股冷厉的杀气迎面而来。
只是,他马上又想到去年再顾府上见到过的顾程风……他明明记得,那是一个一脸忠厚老实的读书人,为人唯唯诺诺逆来顺受的,哪里有半点毒辣?
他狐疑的看看顾采薇,就见顾采薇冲他笑笑:“没错,就是我阿爹,你之前见过的那一位。”
“可我没看出来他和毒有什么关系。”杜隽清沉声说道。
“要随随便便就被人给认出来了,他还能称得上毒王吗?”顾采薇得意的笑,“我阿爹跟外公钻研医术的时候年岁已经不小了,而且他对正儿八经的医术并不感兴趣,反倒觉得那些让人被折腾得死去活来的毒药很有意思,不知不觉的就入了这个坑。外公见状,也并没有拦着他,毕竟医毒不分家,他也就将自己所了解的毒术都教给了他。后来,我阿爹还拿着外公的亲笔信去拜见过天下有名的制毒高手,跟着他们学了不少东西。甚至连阿元,他的那身本事也是跟我阿爹学到的。不然,你以为就他那么小小的一点年纪,还真能打响他青玄山人的名号吗?”
这个道理倒是不错。
杜隽清颔首,只是心中还是难掩震惊。“真没想到,你家到处卧虎藏龙。”
“不不不,我阿娘就只是一个普通人,她什么都不会。”顾采薇赶紧摆手。
听到这话,杜隽清连忙松了口气——还好还好,他们家里还是有正常人的,那他就放心多了。
既然定下这件事,他们就决定——等杜隽清肩上的伤好些了,他们就一起去顾家一趟。
对于这件事,杜隽清心里有几分好奇,因此他不过再养了两三天,觉得伤口没那么疼了,就死活拉着顾采薇出发了。
正好此时顾程远也已经叫人过来给他们送了好几次信,催着他们回去看看,两个人也就蹬车去了。
到了顾家,顾程远早已经抱着还在襁褓里的宝贝儿子等在那里。
“二娘子你看,这是你阿弟,你的亲阿弟!”顾采薇才刚下车,他就兴冲冲的将襁褓递过来。
顾采薇嘴角轻扯。“我看到了。”却并没有将襁褓接过来。
顾程远还兴奋的直叫:“二娘子,现在你有亲阿弟了,那以后你这个当阿姐的可一定要好好照顾他。等以后你阿弟长大了,你们夫妻俩也得帮他读书考学,入朝为官才是啊!”
这孩子还没半岁呢,顾程远就已经想得那么长远去了?
而且,现在他有了小儿子,就直接将顾天赐那个庶长子给抛诸脑后,到现在提都没提一句。亏得之前他还把顾天赐给当宝一样看待呢!
这个男人的疼爱转移得还真快。
顾采薇心里吐槽着,面上依然定定点头。“那是当然。早知道阿娘怀孕,我和侯爷不是就请了稳婆和乳母过来照顾她吗?接下来教导小阿弟的人我们也已经选好了,马上就会送过来。以后小阿弟的教养问题你们都不用操心,我们全包了!”
“那就最好不过了!”顾程远听后欢喜得直点头,“这本来也是你做阿姐的该做的!”
顾采薇闻言却嘴角轻扯——怕就怕,等慢慢的小阿弟长大了,你发现小家伙被教育得和你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到时候你就不会说这种话了。
不过还好,现在小家伙还小,顾程远又忙着在朝堂上钻营,他也没耐心照顾小娃娃。看看,现在他也不过只上手抱了一小会,他就觉得不耐烦,转手就把襁褓又扔给了田氏。
田氏现在生了个儿子,她脸上容光焕发的,人都精神了不少。
如今又听顾采薇信誓旦旦的说她要把小阿弟的一切都给包了,田氏更欢喜得不得了。她一手抱着儿子,一手又拉上顾采薇:“阿芹,阿娘这些年真没白疼你。”
顾采薇立马心中一动,又察觉到藏在身体里头的顾采芹仿佛要往外钻,却被她给强行压了回去。
“那是当然。”她扬起一抹笑,定定回应。
难得一次见面大家都是皆大欢喜的。虽说在其乐融融的表象之下,他们依然各怀鬼胎,但现在好歹能保持表面的和谐,那就已经很不错了。
大家立马有说有笑的往里走,顾程远还忍不住又向他们吹嘘起前些日子武崇训等人回到长安后,武家人愤而向他们下狠手的时候,他是如何英勇顽抗。言语间他将自己描述得神勇无比,那叫一个临危不惧,和武家人斗智斗勇……但杜隽清和顾采薇分明都知道得一清二楚,他当时早吓破了胆,差点就跪在武三思跟前了!亏得张相爷及时出现,才把他给救了。
就这样,他居然还有脸在他们跟前吹!
顾采薇和杜隽清对他的厚脸皮简直佩服得五体投地。
不过还好,就在大家一边说话一边往前走的时候,迎面忽的又走来了两个人。
就是她的阿爹和阿娘!
顾采薇看到了,她顿时一个激动,差点想跳起来扑过去!
杜隽清赶紧一把把她拉住,然后主动朝着对方行礼:“二叔,二婶。”
顾采薇这才勉强按捺住心头的激动,她也冲着顾程风夫妻俩点头,别别扭扭的叫了声二叔二婶。
顾程风夫妻俩再见到顾采薇,他们的表情也十分复杂。尤其是顾程风的妻子齐氏,她眼角已然泛起一滴泪来。
田氏见状,她吓得赶紧拦在顾采薇前头:“二娘,你闺女已经死了一年了,那件事都过去了,你别指望再来找我女儿的麻烦!再说了,这一年我女儿还帮你们照顾了一年儿子呢!现在她还给九郎找了个好去处,以后九郎说不定也能入朝为官,那以后你们二房也能飞黄腾达了!我家二娘子已经为你们做了这么多了,足够抵十个七娘子的小命了!”
我的天!她其实不说话更好!
听到这话,顾采薇无力扶额。
看看齐氏,她在听到田氏振振有词的说辞后,脸色也变得十分难看。
“大嫂,你这话什么意思?难道我们家是乐意牺牲掉一个女儿,好去换取荣华富贵的人吗?那什么王权富贵,我们从没有放在心上过。从头至尾,我只想要我的七娘子回来,其他我什么都不在意!”
田氏冷哼。“要是不在意,那你们这个时候巴巴的跑来长安干什么的?之前你们又为何要把九郎送过来,还叫他去投奔我的二娘子?现在我也没叫你们出来,你们又跑出来堵什么路?”
顾程远也低喝:“二弟,今天是我女儿女婿回来看我们还有我们的十郎的。你们要是没事的话就下去吧,别打扰我们一家人团聚。”
‘一家人团聚’这几个字又狠狠的刺痛了顾程远齐氏夫妻二人的心。
他们目光幽幽的盯着顾采薇看了眼,齐氏眼角又泛起泪光。但顾程风连忙拉拉她:“娘子,我们走吧!”
他拉了好几下,齐氏才慢慢转身,两个人真个走了。
只是看他们的身影如此孤寂萧索,顾采薇心口又是一紧。
这一年来,她没有在阿爹阿娘膝下承欢,甚至阿爹阿娘为了不让她一个人在外太过孤寂,还让阿弟过来陪伴她,就只留下两位长辈相依为命。她这个女儿做得真是不孝。
她越想一颗心越沉得厉害,眼眶也酸酸的想哭。
杜隽清连忙又一把握住她的手。“别哭。既然他们已经来长安了,明天我就差人把他们接到侯府上去,让你们好好说说话。”
这话仿佛一缕温和的春风,瞬息抚慰了顾采薇受伤的心。
顾采薇这才点头。
接下来在顾家的事情乏善可陈。顾程远因为杜隽清这个女婿的关系,居然也得了户部尚书的赏识,去年年底考绩拿了一个优,然后在礼部的官又升了一级。为此他十分得意,自然又免不了要炫耀一通。
至于田氏,她现在也是有子万事足。除了一开始拉着顾采薇问了问她在永兴县的状况,顾采薇只捡好的说了,田氏也就不再多问,而是欢喜的向她夸耀起自己的宝贝儿子来,甚至就连儿子困了打个哈欠,在田氏眼里那也是她儿子聪明伶俐,小小年纪就知道如何表达自己心里的想法。那么小家伙再咿咿呀呀的叫两声,田氏更是没口的夸:“你听到没有?你阿弟都会说话了!他还没半岁呢,口齿就已经这么清楚了,再等长大点必定是个神童!”
顾采薇无言以对。
好容易挨到用了一顿饭,她和杜隽清赶紧落荒而逃。
至于潜藏在她体内的顾采芹,她原本见到了田氏很高兴,一开始还想方设法的想要反攻回来占据身体。可是,当她发现田氏果然一颗心都扑在儿子身上,根本对她这个女儿的死活不感兴趣——最要紧的是,直到现在,田氏都还没有发现他的宝贝女儿换人了!
这个事实让她备受打击,再联想到那一天宋桓对她说过的话,她顿时没了斗志,又彻底沉沦了下去。
意识到顾采芹老实了,顾采薇也才松了口气。
“看来,接下来照料教导小阿弟的人手咱们得好好挑挑,一定要让他们把那孩子往正确的方向引导。不然,就冲着大伯大伯母两个人今天的做派,那孩子长大后肯定又会被养歪了!而且还是比顾天赐更歪!”
“可以想见。”杜隽清颔首。
不过……
马上又想到今天惊鸿一瞥的阿爹阿娘,顾采薇又欢喜起来。“真好,阿爹阿娘他们终于来长安了!我们一家人终于可以团聚了!”
看她笑得这么开心,杜隽清嘴角勾勾,眼神却变得越发的落寞。
顾采薇瞥见了,她忙眨眨眼。“你怎么了?我和我阿爹阿娘团聚,你不高兴吗?”
“也不是不高兴。只是想到以后又要有人分走一部分你的心思,我心里有些难受。”杜隽清闷声说道。
说这话的时候,他又扁扁嘴,一张脸都耷拉下来,好生委屈不舍的模样。如果他头上有两只毛茸茸的耳朵的话,顾采薇绝对相信——那两只耳朵现在也是往下垂下去的!
顾采薇撇唇。“那没办法。我阿爹阿娘是我这辈子的至亲,我们相亲相爱了十多年,以后肯定也会继续相亲相爱下去。中间他们放手让我和你密切相处一年,这已经是给你占尽便宜了。”
“我知道,我也没说不许你们相亲相爱,可我心里不舒服,我也控制不了。”杜隽清继续闷声说着。
顾采薇顿时扑哧一声。“好了好了,我知道了。”
她连忙在他头顶上揉了揉:“心里不舒服的话,那你慢慢调节好了。反正这个事实你迟早得接受的。”
这个女人,有时候她说话真跟竹签子一样,扎心得很!
杜隽清眼神一暗,连忙用完好的那只手臂将她给拉到自己身边,一把牢牢揽住她的腰肢。
顾采薇连忙小小挣扎一下。“你干什么呢?这里可是马车上!”
“我知道。可我在马车上和我的夫人亲热,这不是理所应当的吗?”杜隽清一本正经的回应,反正那只手就是不放。
顾采薇无奈。“好吧,你想怎么那就随你好了。反正就你现在这德行,你也干不了其他的了。”
杜隽清一听,他顿时眼神更冷的厉害。
“要是这样的话,那你就想错了。”他幽幽说道。
顾采薇讶异看过去,就见这个男人冲她将嘴角一咧,一字一顿的说道:“今天晚上,我就让你好好看看,我到底还能干多少事!”
顾采薇顿时心里咯噔一下!
完了完了,她是激怒这个男人了吗?
当晚,当杜隽清坚持拖着一条受伤的臂膀对顾采薇苦苦纠缠的时候,曲江畔的牡丹楼里正灯火辉煌。
牡丹楼里最大的魏紫厅中,丝竹之声不绝于耳,几名身姿窈窕的胡姬正身披薄纱,缠着丝带的双脚踩着鼓点带动身体轻盈扭动,将她们年轻娇美的身体大大方方的展现在宾客跟前。
而在那边的酒席上,每一个在座的客人身边都还陪侍着两名容颜娇媚的少女。一名少女布菜,另一名少女执壶,将跪坐在中间的客人伺候得妥妥当当的。
但是,宋桓坐在那里,无论身边的少女如何殷勤侍奉,他都冷着一张脸,久久不发一语。
武家的郎君们原本你来我往,互相敬酒正喝得开心。但一回头,看到宋桓这般模样,建昌王武攸宁立马站起来:“不知道宋神医现在心里在忧虑何事?可是觉得这两个婢子伺候得不好?”
他话音刚落,两名少女立马吓得扑通一声跪地不起。
宋桓这才淡淡的往两旁扫了眼。“的确不怎么样。”
“既然宋神医你不喜欢,那这两个人就不要了,本王给你换两个新的!”武攸宁立马说道,当即一挥手,“来人,将这两个人带下去!”
两名少女闻言,她们顿时吓得浑身发抖。一个人胆子大点,竟是伸出手抓住了宋桓的衣摆:“宋神医,求求您救救婢子吧!婢子要是被带出去了,肯定一条命就保不住了,婢子不想死!”
然而,宋桓却看都不看她,只是淡然将外袍给脱了,而后冷冷说道:“你的手弄脏了我的衣服。”
少女闻言一愣,立马收一软彻底瘫软了下去。
此时,已经有人来将这两名少女带了下去。很快,另外两名更加年轻娇美的少女走过来,填补了她们的位置。
但不管她们如何殷勤侍奉,宋桓的态度依然都是淡淡的。
武攸宁见状,他又接连让人换了好几次,却依然没有让宋桓的心情好上一点。
倒是那些被拖出去的少女们哭声不断,惨叫连连,搞得在场的其他人都看不下去了。
武崇训忍不住开口问道:“看来宋神医今天心情很不好啊!不知道你这是所为何故?难道说……你还在为那天在宫门口被长宁侯狠揍一顿生气?”
此言一出,宋桓的脸色就变得更加难看。
“我的事情,和高阳郡王有何关系?”他冷冷说道。
“那看来就是了。”武崇训见状也不生气,反倒还笑着点头。
这位宋神医人人刚到长安,就治好了他和武延基的疯病,还把困扰武家男儿许久的皮肤瘙痒症状也给解决了。虽然他要价也不低——足足一万贯!
但是,一万贯钱,就让他们所有人都免于疾病的困扰,大家身心都舒坦了许多,他们觉得这个钱花得很值!
尤其在治好病后,宋桓还向他们透露了许多关于顾采薇的秘密,甚至这秘密还关系到女皇陛下和已经过世的高宗皇帝!当这个消息传到女皇陛下耳中,女皇陛下果然大怒,当即就派人将顾采薇和杜隽清都给从永兴县召回。
那一瞬,他们都以为杜隽清和顾采薇必死无疑!
结果谁曾想,偏偏在这个时候,杜隽清居然接连进献出了两件极具分量的杀器,霎时就让女皇陛下意识到杜隽清的作用,从而改变了主意。杜隽清和顾采薇两个人安然离开皇宫,现在还安稳的在长安城里住下了!
“真是便宜那对狗男女了!”迅速从希望的顶端被抛下,武家人都恨得牙痒痒。
一直到现在,想起这件事他们依然气得破口大骂。
但是宋桓的表情依然淡淡的。“不过一次失利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武崇烈闻言,他立马目光一闪。“如此说来,宋神医你已经想到对付他们的办法了?你快说来听听!”
自从那次被民夫围攻、差点丢了性命之后,武崇烈就连忙给家里写信,一边偷偷告了一通杜隽清的小状,一边也向他阿爹诉苦,哭喊着要回来。武三思心疼儿子,连忙运作一下,可算是让儿子离开了阳新县那个鬼地方回到长安。而且,明明将矿山给折腾得不像个样子,到头来也没采出来多少原铁石,但武三思就是大肆宣扬他的儿子立了大功,采出来许多可用的铁矿石,其功劳比长宁侯还大!
然后,许多人都跟着附和,将武崇烈的功劳大书特书。甚至还有人主动向女皇进言,要求重赏武崇烈。女皇顺势给武崇烈又升了官,而且多加赏赐,一时间武崇烈在长安城里风头无两。
反倒是拿出了改良箭头和陌刀的杜隽清,他的名声只在千牛卫中间传开了。
今晚上正是武家的年轻郎君们为他摆的接风宴暨庆功宴。
但不管和他说话的人身份有多尊贵,宋桓的语气都不咸不淡的:“我的办法多了去了,到时候你们就知道了。”
武崇烈顿时脸一沉——这位宋神医虽然医术高明,可是架子也未免太大了点!甚至他们现在好声好气的和他说话,他还这么一副爱答不理的模样,简直欠揍得很!他都不明白,为什么这些阿弟们对他就是这么崇敬。
他才回长安,自然不知道武崇训等人在经受了长久的折磨之后突然一下摆脱桎梏,浑身舒爽的轻松感。如今宋桓就是他们的救命恩人,而且最关键的是——宋桓和他们是一伙的!大家都站在一起对付杜隽清!
再说了,天赋异禀的人嘛,自然脾气也古怪,他们可以理解的。
所以,不管宋桓怎么作,大家看在他之前那些功劳的份上,对他依然恭敬有加。大家也一起热火朝天的讨论如何扳倒杜隽清一家。
“还有狄仁杰!”马上,武延基又忍不住大骂出声,“这个老不死的,明明女皇陛下都已经被说动了,打算从大伯和我阿爹中选一个,立为皇太子了。可偏偏他从中作梗,趁着陛下做梦打双陆却迟迟不能获胜之际,假意为陛下解梦,却说什么‘双陆不胜,乃是因为无子,这是老天爷在警示陛下,必须立太子!’,然后他又口口声声说什么‘立儿子为太子,为母者千秋万岁后依然可配享太庙;然而立侄,则皇权旁落,她身为姑母何来资格配享宗庙?’。然后,他又一番花言巧语,愣是将陛下给说服,还催着陛下赶紧派人去房州将庐陵王接回来,马上人都要到了!”
“没错!还有张柬之,他也从旁帮了不少腔、这一群老不死的,他们早该去死了!要不是他们,姓杜的和姓顾的两家也早已经被我们连根拔起了!”
这件事绝对是武氏儿郎们心头的恨。因此一旦有人牵起话头,其他人就都忍不住跟着破口大骂。
尤其是武延基,他更是骂得厉害。毕竟自从女皇陛下决定将庐陵王召回后,就开始冷落他们,还将他阿爹降职并调往别处。他阿爹心里明白自己做皇太子、登基为帝的美梦已经破碎了,因此一病不起,现在都已经爬不起来床了!这叫他心里如何不恨?
但在这一片辱骂声中,只有两个人一直没有吭声。
其中一个自然就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宋桓。另一个嘛……却是太平公主驸马武攸暨。
武攸暨耐心的等着兄弟们都骂够了,他才慢声开口:“不管怎么说,这件事都是陛下的安排。如果陛下自己心里没有这样的想法,那就算狄阁老说破了嘴皮子又能有什么用?至于长宁侯夫妻俩……他们的确是有本事的人。这次他们拿出来的两件东西,不管是箭头还是陌刀,那都是军中必备的大杀器。陛下乃是爱才惜才之人,自然会对他们宽厚以对了。”
此言一出,武家的其他郎君们立马齐刷刷将目光转向了他。他的兄长武攸宁更是怒其不争:“阿弟,有你这样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吗?如今咱们一家人被姓杜的给欺负成这样,你不帮忙想办法灭了他就算了,你居然还帮他们说话?你的心到底是向着哪边的?”
“阿兄,我也只是实话实说而已。毕竟如今边关常年在和突厥作战,正是需要好铁好兵器的时候。长宁侯现在占据了这个优势,你们是动不了的的。”武攸暨苦口婆心的劝。
但武崇烈立马冷笑。“诚然,现在他的铁矿上的确物产丰富,也弄出来了不少好东西,可我的铁矿也并不比他差上多少。不就是箭头和陌刀吗?我已经命人将他进献给女皇的箭头拿了一只送到阳新县去了,矿上的人一旦拿到就会抓紧时间仿制。至于陌刀……那也一样。等这些练好之后,他们就会将东西速速送往疆场。虽说现在姓杜的是占了上风,可很快我就会追上他。到那个时候,女皇还需要他什么?”
武攸暨听后,他只是抿抿唇,并没有再多说。
武崇训武延基等人闻言,他们却都大喜,又连忙恭维起武崇烈来。
宋桓见状,他这才抬眼看了看武攸暨,就见武攸暨垂下眼帘,一手紧紧捏着手中的酒杯,手劲大得仿佛要将杯子都给捏碎了一般。
好容易酒席完毕,武家的郎君们大都喝得烂醉如泥。只有武攸暨因为说了不中听的话,被其他兄弟们刻意无视,因而喝得少。现在,正好他站出来张罗着安排人将这些醉鬼送回去。
宋桓倒是喝了不少。不过他自称千杯不醉,所以不管那些人如何一杯接着一杯的向他劝酒,他都大大方方的接过来喝了。然后一直喝到最后,可以说他喝下肚的酒水最多,可到头来却连脸色都没有改变一点。当其他人都醉得歪歪倒倒,路都走不稳的时候,他依然健步如飞。
因此走出牡丹楼,他径自穿过这些装着醉鬼们的马车,就要扬长而去。但武攸宁一把拉住了他。“宋神医且慢!”
宋桓回头。“不知驸马还有何吩咐?”
“宋神医你是大夫,现在你也看到了,我兄弟们都醉成这样,明天起来必定头疼。那就请您赐药几颗,也好帮他们缓解宿醉。”武攸暨拱手说道。
“没有。”岂料,宋桓当即回答。
武攸暨一愣。“什么叫没有?”
“就是解酒药,我这里没有。”宋桓大大方方的回答,“我千杯不醉,自然身边也不需要任何的解酒药。既然如此,我又何必还随身带这种东西?”
“可你是大夫……”
“谁说大夫就必须见病救治了?再说了,不就是一点宿醉吗?忍忍就过去了。”宋桓冷声说着,他忽然又定定盯着武攸暨看了好一会。
武攸暨莫名被看得心里一阵发毛。
“宋神医,你这是何故?我兄弟们一向待你不薄。”
“这只是你们自己以为的。就像你,你自以为这些年你对太平公主极好,时时处处的将她给捧在手心里呵护,一旦外头有一点风吹草动,你也会及时站出来为她遮风挡雨,你待她也不薄啊!可这是她想要的吗?她又接受了吗?甚至,我好像听说,公主她最近又纳了几个男宠?甚至前些日子我在宫中,正好她也进宫拜见女皇,她竟是当着女皇的面又和张昌宗张义之兄弟眉来眼去,后来他们还前后脚的往后殿去了……”
“够了!”武攸暨额头上啪啪啪接连爆出来好几根青筋,他忍无可忍一声低吼,“宋神医,我知道你治好了我们武家许多人的病,你的恩情我们都铭记于心。可是,这并不代表你就可以随意抓住一些风言风语来攻讦我了!公主是我的妻,她和那些男宠不过是玩玩,那些事情我都知道,我也并不在意。你也别指望利用这些事来挑拨我们的夫妻感情,我们不会让你得逞的!”
宋桓闻言冷笑。“如果你不在意的话,那今天你又为什么要过来这里?你不就是想从他们嘴里得知关于那个女人的所有消息,好回去告知公主,也好让公主多看你几眼吗?你这个男人活得可真是卑微。”
武攸暨此时早已经面色阴沉,就连眼神也黑漆漆的,眼底闪烁着几丝冷意。
“你说我卑微,那你又好到哪里去了?至少我娶到了我想娶的人,就算得不到她的心,她的人已经归了我,等百年之后我们也会被埋在一起,从此互相依偎直到永远,我心满意足!而你呢?你还连人都没有得到,你有什么资格嘲笑我?”
宋桓当即也面色一沉。
“你说什么?”
“我说什么,宋神医你心知肚明。”武攸暨冷声道,“今天你一直沉着脸,身边多少娇媚的小娘子来来去去,你却都没有看一眼,那就足以证明你心里已经有人了。但是,那个人却并不喜欢你,所以你才会如此愁苦,不管别人如何殷勤侍奉都提不起笑脸。说起来,你比我更可怜!”
“我没有愁苦。她虽然现在在别人身边,但我一定能把她给带走,她会跟我走的。这件事我也绝对办得到。”宋桓沉声说道。
武攸暨冷笑一声。“是吗?那我们就拭目以待好了!”
“不过……”马上他又低哼了声,“我也从没见过当大夫的随身都没有备上一点解酒丸。那么现在,我对你神医的身份也开始存疑了。”
宋桓抬起头看了他一眼。“你存疑又如何?有本事你去女皇跟前揭穿我?”
“我何必揭穿?你假冒神医又和我没有多少利益关联。”武攸暨只淡然说道。
而后,他再拱手行个礼:“宋神医今晚舍出颜面听我们吵闹一整晚肯定已经累了。现在,您赶紧回去休息吧!我们也该回家了。我也的确要抓紧时间去将得知的消息都告诉公主。公主她其实对长宁侯夫人的一切情况都关心得很呢!”
说罢,他已经转身离开。
宋桓这次没有说话。他只是定定盯着武攸暨离去的身影看了好一会,才唇角一掀:“真没想到,武家这一群年轻人里头,真正有点脑子的居然是这一位……太平公主驸马。果然,如果女皇将太平公主立为皇太女的话,或许这个结果更好。只可惜……哎!”
长叹口气,他就摇着头,慢慢步入黑夜之中。
夜幕重重掩盖下来,迅速将他的身影吞噬。但即便如此,如果仔细去听,也还能听到他的咬牙切齿的声音——
“居然说我喜欢那个女人?怎么可能!我只是从小到大没有得不到的东西而已。既然她要跑,那我就一定要把她给抓回来!我要把她绑在身边,哪里都不许去。她越是想远离我,我就越是要拉着她,让她一辈子都只能看到我,其他任何男人她都别想再看到!就算到死,她眼睛里、脑子里的人也只有我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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