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年正月的某一天里,海兰再度放起那只风筝,这一回,蝴蝶风筝旁已经飞起了另一只小小的童子风筝。
就在前一天,如懿听见宫中喜乐和鞭炮嚣响的声音,她知道,嘉嫔已经顺利诞下了皇四子。这个在乾隆四年正月十四诞下的孩子,成为皇帝登基四年后得到的第一个皇子,也是皇帝失去了嫡子永琏后得到的第一个皇子,几乎是弥补了他那痛失爱子的巨大痛苦和空落。皇帝喜不自胜,亲自为皇子取名为永珹,日日设宴,又赏赐启祥宫上下,连着皇子的生母嘉嫔也春风得意,恩宠不衰。
而长春宫的皇后,却沉浸在失却亲子的痛苦与打击之中,日复一日地病重下去。
四阿哥永珹出世后便被许养在生母嘉嫔身边。这是格外的恩宠与荣昭,落在外人眼中,既是嘉嫔与四阿哥盛宠与荣耀的象征,亦是在向嘉嫔的母族李朝昭告嘉嫔在后宫与皇帝心目中不可动摇的地位。四阿哥出生到满月的欢宴足足持续了一个月,连李朝也特地不远千里派来特使,向朝廷贡贺人参与特产,并且送来了嘉嫔素来爱吃的家乡小食,聊慰她思乡之情。
而与此同时,抚养着两位皇子的纯嫔亦被晋位为纯妃,一时间由默默无闻而至举足轻重,风头颇健。连皇帝亦在闲暇之余,除了逗留嘉嫔宫中之外,往纯妃的钟粹宫亦渐渐去得多了。皇帝为着端慧太子早逝,实在也不放心皇子公主在阿哥所抚养,加之纯妃与嘉嫔每每哭劝,舍不得母子分离,皇帝便也答应了。如此一来,从前热热闹闹的阿哥所也清净了下来,只是形同虚设罢了。阿哥所中除了最低等的洒扫宫人,其余的都分配去了各宫伺候。嬿婉便在此列,分到了纯妃宫中。纯妃又喜她眉目清俊,看着柔婉可人,便专门拨了她去伺候大阿哥茶水点心。
这一日纯妃与海兰在庭中闲坐,赏着冬日微微干枯的枝头用彩纸点缀的花朵,赞赏道:“还是妹妹有心,在枝头点缀些彩纸的花朵,看着也没那么冷清清了。”
海兰凝睇一眼,道:“纯妃姐姐有所不知,这个花本是要用彩绢裁剪了才最好看的。只是如今不能罢了。”
纯妃悄悄向外看了眼,点头道:“这也太糜费了,若是让皇后娘娘知道,又是一顿训诫。”
海兰轻声笑了笑,扯着纯妃身上新做的一件玫瑰紫飞金妆缎狐肷氅衣道:“如今皇后娘娘之下便是慧贵妃和纯妃姐姐您了。您又有着两位皇子,地位不同寻常,穿得好些用得好些,旁人自然是奉承的,有谁敢说什么呢。”
纯妃笑着拍了拍她的手,顺势将手上一串玛瑙赤金九环镯推到了她手腕上,亲热道:“若没有妹妹劝本宫为了三阿哥冒险一次,本宫哪里有今日与三阿哥共聚天伦的欢喜,又哪里有封妃的好日子呢。”
海兰悄声笑道:“纯妃姐姐这也值得说,便是见外了。”
两人看着嬿婉陪着大阿哥和三阿哥与几个乳母在廊下嬉闹着玩耍。却见皇帝正好过来,笑着道:“朕走到哪里,都是钟粹宫最热闹,远远便听见笑闹声了,朕听着就觉得高兴。”
纯妃与海兰忙屈膝道:“皇上万福金安。”
皇帝虚扶了二人一把,笑道:“海兰,你也在。”
海兰笑盈盈望着皇帝,目中秋波流转:“皇上喜欢热闹,就不许臣妾也来羡慕一番热闹么?”
纯妃笑道:“海贵人这是羡慕臣妾有个孩子了,说来海贵人若是也能生个皇子便好了。皇上说是不是?”
皇帝的笑意中含着几分欷歔:“朕何尝不是这样想,孩子是越多越好。圣祖康熙爷子嗣繁盛,咱们皇室也能跟着兴旺起来。”
皇帝看着三阿哥跟着大阿哥玩得起劲,便道:“只是热闹是好的。三阿哥如今也四岁了,是该好好认些字,别一味只是贪玩,连带大阿哥也不好好读书了。”
纯妃听皇帝这句话分明是有几分不愉之情了,正要替儿子分辩几句,却见嬿婉盈盈施了一礼,道:“回皇上的话,大阿哥说,三阿哥刚回到纯妃娘娘身边,母子兄弟间难免疏离,所以下了学便陪着三阿哥玩耍,也增兄弟之情。而且三阿哥如今可乖巧呢,大阿哥在屋子里读书温课的时候,三阿哥都跟着身边听着,大阿哥还教三阿哥认字,真是兄友弟恭。”
皇帝喜道:“真的?三阿哥已能认字了么?”
大阿哥牵着三阿哥的手晃了晃,指着钟粹宫正殿内的匾额道:“三弟,那是什么字?”
三阿哥好奇地仰起头来,看了一会儿道:“温和。大哥,是温和。”
纯妃原当三阿哥一字不识,一颗心提得紧紧的,正暗怨大阿哥竟挑了那么难的几个字给儿子认,却不想匾额上“淑慎温和”四字,儿子却能认识两个,也不觉大松了一口气。
“从前大字不识,如今能认两个,已经是不错了。”皇帝含笑,伸手抚一抚大阿哥的脑袋,“好孩子,不愧是朕的大阿哥,能教养幼弟,用心向学。”
大阿哥忙跪下道:“皇阿玛明鉴,不是儿子用心,而是觉得三弟其实资质聪颖,只是以前阿哥所的嬷嬷乳母们太过宠爱才会认字识物太晚,所以想自己多教教三弟,以尽大哥的责任。”
纯妃十分欣慰,亦笑道:“大阿哥纯孝友爱,实在是诸位阿哥的表率。”
大阿哥牵过皇帝的手道:“不过皇阿玛,儿子近日读书有几处不明,可否请皇阿玛指教,教教儿子和三弟。”
皇帝大悦,带着两个儿子便往暖阁里去。他正要抬步,却见嬿婉一脸温柔恭顺,仿佛一朵欲绽未绽的小小迎春,娇嫩而羞怯,却带了一抹独占春光先机的小小得意。
皇帝不觉注目:“你是伺候纯妃的?怎么从前没见过。”
嬿婉的声音清澈如山间泉水,娓娓动人:“奴婢从前是在阿哥所伺候的,如今拨来了纯妃娘娘宫里。蒙娘娘不弃,让奴婢专责伺候大阿哥的茶水点心。”
皇帝见她言语得宜,便道:“朕看你挺机敏聪慧,用心伺候着大阿哥吧。”说罢,便带着两个阿哥入内了。
纯妃见皇帝如此欢喜,不觉大松了一口气,道:“阿弥陀佛,皇天保佑。皇上居然不嫌弃三阿哥了。”
海兰笑着宽慰道:“否极泰来。妹妹就说么,只要三阿哥养在亲额娘身边,那一定会好的。果然有姐姐和大阿哥调教着,三阿哥便讨皇上喜欢了。”
纯妃抚着心口道:“本宫也不承想大阿哥这般机敏,想着替三阿哥露这个脸。真是老天有眼了。”
海兰看了看守候在殿门外一身宫女装束却不失清艳容色的嬿婉,笑道:“纯妃姐姐要赏大阿哥,更要好好赏大阿哥身边这个宫女了。若没有她,皇上今儿还没那么高兴呢。”
纯妃一迭声笑道:“赏,自然要赏。可心,去把御膳房今日送来的糖蒸酥酪赏给这个宫女,叫……”
嬿婉乖觉道:“回娘娘的话,奴婢名叫嬿婉。贱名能入娘娘的尊口召唤,是奴婢的荣幸。”
纯妃愈加眉开眼笑:“可心,便把糖蒸酥酪都赏了嬿婉吧。”
海兰见机忙道:“纯妃姐姐,趁着皇上高兴,您快进去吧,妹妹就先告退了。”
次日海兰往嘉嫔宫中看了四阿哥回来,正携了叶心过御花园,见新开的迎春星星点点闪着鹅黄的星光,掩映在葱茏绿枝之间,果然已经是春临世间了。海兰想着这一冬严寒,本该早些个请江与彬去冷宫给如懿医治风寒的,只是二阿哥早夭,四阿哥出生,宫中的事一桩连着一桩,几乎没有缓过来的余地。如今天气稍稍回暖,也该想办法召这个江与彬入延禧宫问一问,摸摸他的底细。
海兰正想得出神,却听得前头浮碧亭后有人语喁喁,其中一人之声十分熟悉,不觉站住了脚,示意叶心噤声。
一湾碧水如薄薄春绸无声蜿蜒过浮碧亭,潺涴而下。四下里花木日渐萌发出鹅黄翠绿,芳草青郁如茵。隔着丛丛佳木枝丫微叶的空隙,一抹明黄之色意外地撞入眼帘,皇帝只对着身前的青衣宫女道:“朕记得昨日在纯妃宫中见过你,怎么今日你又在御花园中撞进朕的眼睛里。”
那宫女有些怯生生地,道:“皇太后召唤大阿哥去慈宁宫,奴婢伺候完大阿哥送他去了尚书房,便往御花园走回钟粹宫,不是有心要打扰皇上的。”
皇帝笑着托了托她小巧圆润的下颌道:“朕有说过你打扰朕了么?春色撞入眼帘为欢悦欣然之情,朕看你,亦是如此。”
那宫女旋即明白,忙从皇帝的手指底下闪开,含羞带怯,道:“奴婢愚昧,不敢承受皇上如此夸奖。”
皇帝的微笑如拂面的春风,化开含苞的花蕾,催生一树树的花开艳灼:“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名叫嬿婉。”
“嬿婉极好,念来口舌生香。是哪个嬿婉?”他忽然眼眸一亮,带了几分调笑的意味,“南朝沈约的《丽人赋》中说,‘亭亭似月,嬿婉如春。凝情待价,思尚衣巾’。可是从女旁的嬿婉?”
嬿婉眉目间带了薄薄的绯色,好像天边的云霞凝在她细巧的眉目间,依依不肯离去。她似乎有些畏惧,声音虽柔和,却有些克制的疏远,道:“皇上念的诗真好听,可惜奴婢不懂得。”
皇帝的眼里是蓬勃的笑意,他道:“你不必懂得,因为你便是那个嬿婉如春的丽人。你站在朕面前,便是全部的懂得与明白了。”
皇帝似想起什么,便问:“嬿婉,你姓什么?”
嬿婉似提到不悦之事,却不得不答:“奴婢出身汉军正黄旗包衣,母家姓魏。”
皇帝微微一笑,似是宽慰:“魏这个姓普通,像是委曲求全的鬼心眼儿。但是汉军正黄旗包衣,出身也不算很低。”
有难过的阴翳蔽住了她澄澈而清郁的眼:“虽然是汉军旗上三旗出身,父亲死得早,又没有争气的兄弟,实在不算什么好门第。”
皇帝的手似乎无心从她手背上抚过:“门第好不好,长辈留下的都不算,而是要看你自己能不能争气,争出一副好门第来。”
嬿婉眼中微微一亮,似乎明白。她眼中最初的回避与羞涩慢慢褪去,只剩下笑意盈盈,眉目濯濯,似是明月夜下的春柳依依,清妩动人。她娇怯怯道:“奴婢不过一个弱女子,可以么?”
皇帝一笑:“你要是个男子,那便难些。偏生你是个弱女子,那便简单了。”
嬿婉微微一怔,迷茫而清澈的眼波中似有无尽情思涌过,迷乱如浮絮。皇帝淡淡笑了笑:“其中的意思,你慢慢思量。朕便等着有一日,‘欢娱在今夕,嬿婉及良时’。”
皇帝独自离去,唯余一袭青衣春衫的嬿婉,独自立在春风斜阳之中,凝思万千。
嬿婉走到冷宫前的甬道时,已觉得双腿酸软不堪,好像自己已经走了千里万里路,将这一生一世的力气都花在了来时的路上。凌云彻冷不丁见她到来,不觉喜不自禁,忙嘱咐了九宵几句,便赶上前来道:“嬿婉,你怎么来了?”
嬿婉勉强一笑,便道:“我正好没事,就过来看看你。”
云彻心中一暖,伸手握住她的手笑道:“可是想我了?”
嬿婉缩回手,往他身后看了一眼,低声道:“九宵大哥在呢。”
九宵看见二人都望着他,便伸手遮住眼睛,兜住耳朵,吐舌扮了个鬼脸,往远处去了。
云彻关切道:“你现在在纯妃娘娘身边伺候大阿哥,是不是很忙?我看你好些日子不来见我了。”
嬿婉急忙道:“忙……是很忙。”
云彻温柔的语调像轻轻流过手背的碧绿春水,带着酥酥的暖意:“大阿哥正在顽皮的年纪,你得学着给自己偷些懒,别太辛苦了。”那声音一向是温柔惯了的,她最受用,入耳也最安心。可是此时此刻,她听来却只觉得遥远而陌生,像浸浴在艳阳底下的人,一脚踩进了冷水里,那水色再如何映人心,也是让人着惊。她心底反反复复念着皇帝那一句:“你要是个男子,那便难些。偏生你是个弱女子,那便简单了”。
那便简单了,那便简单了。这句话不能不让她动摇,汉军旗包衣出身,虽比下五旗高贵些,可还是个包衣。且阿玛犯事丢官,弃下他们一门孤苦。罪臣之后,这是一生一世的禁锢,会随着她的血脉一代一代传延下去,挣脱不得。她看着眼前的云彻,心下更是难过。云彻,他何尝不也是这样卑微的身份,所以入宫多年,也只能是个看守冷宫的侍卫,没有出头之日。她伸手替他掸了掸肩头沾染的蛛网尘灰,心疼道:“只能在这里,没有别的办法么?”
云彻虽然无奈,却也宽慰她:“慢慢来,总会有机会的。”
嬿婉的手轻轻一抖,停在了他肩上:“你是男人,不怕等不到机会。而我到了二十五岁就要出宫,在这之前没有机会,便没有可能了。”
云彻有些糊涂:“什么机会?你在纯妃宫里不好么?”
嬿婉低下头,不敢看他的眼睛。唯觉得鬓边一只紫云绢蝴蝶的绢花,颤颤地在风里颤动着,恨不能张开翅膀立时飞起来。这样振翅飞起的机会,真是稍纵即逝吧,或许今生今世,都没有第二次了。她狠狠心,再狠狠心,终于道:“云彻哥哥,我们不要再见面了。”
云彻似乎被一个闷雷狠狠打在了头顶,嘴唇有些发颤:“你说什么?是不是纯妃娘娘不许底下的宫女和侍卫来往?”
嬿婉不敢看他,只是迅速地退开两步,盯着自己的鞋尖道:“云彻哥哥,我们不要再见面了。你是汉军旗包衣出身,我也是包衣出身,我们若是在一块儿,以后的孩子也不过是包衣,一辈子奴才的命,生生世世都脱不了。你就为自己的前程好好打算吧,别再理会我这个人了,就当不认识我便是了。”
她说完,便逃也似的走了。云彻愣在当地,几乎目瞪口呆,只觉得甬道里无穷无尽的穿堂风如呼啸的利剑,冰冷地贯穿了自己的身体,将血液的温热一分一分地,冷冷冻住。
嬿婉回到钟粹宫的时候,大阿哥已经下了学,正在四处找她,见了她进来便道:“嬿婉,我一向爱吃金针木耳馅的豆腐皮包子,怎么今天点心不是你准备的么?居然拿青菜蘑菇馅的应付我。”
嬿婉郁郁不乐,见大阿哥缠着,只得打起精神道:“好阿哥,今日就将就吃了吧,明日奴婢一定给您准备好金针木耳馅的豆腐皮包子,好么?”
大阿哥缠着嬿婉进了书房。海兰陪着纯妃在暖阁的窗下冷眼看着。
海兰轻声道:“这丫头这么晚才回来,不知上哪儿去动那些见不得人的心思了。”
纯妃含着压抑的怒气:“妹妹方才说的可都是真的?”
海兰秀丽的双眸轻轻扬起,清澈而澄明,蕴着十足十的关切:“纯妃姐姐觉得妹妹编得出这样的谎话么?妹妹想着,皇上如今常来姐姐这儿,怕是已经对那小丫头留上了心思,若再被那小丫头狐媚几下子,宫中可又要添新人了。纯妃姐姐您好不容易才有了今天的地位和荣宠,难道要被这狐媚子分去么?”
纯妃咬了咬唇,苦恼道:“可是皇上要喜欢她,本宫能有什么办法?再说皇后病着,嘉嫔才出月子不能伺候皇上,怡嫔也殁了,后宫里统共就只剩下了这么几个人,皇上要纳一个新人,咱们也没有办法呀。”
“就算皇上要纳新人,也不能出自姐姐宫里。纯妃姐姐您细想想,您已经有了两个皇子,若嬿婉得宠,旁人必定以为是姐姐举荐的。这本是无心事,落在有心人眼里便以为姐姐趁着皇后病重私下勾结,迷惑皇上,要捧高了三阿哥争宠。姐姐倒也罢了,那三阿哥不就成了众矢之的了么?”
纯妃大惊失色:“那怎么行?本宫自己不要紧,但不能害了自己的儿子!”
海兰乌黑的眼眸微微一转,道:“法子自然是有的,而且能彻底绝了皇上的心思。”
纯妃又惊又喜,笑纹里都是舒展的笑意:“妹妹真有把握?”
海兰笑着弹了弹指甲,低声道:“姐姐是第一天认识我么?”她附耳低语几句,纯妃喜上眉梢道:“可心,去传嬿婉过来。”
嬿婉即刻便过来了。她低眉顺眼地请了个安,显得格外恭敬。纯妃本来觉得她清秀可人,眉眼间隐隐有几分亲切,可此时看着她,即便是一身青碧的素色宫装,亦觉得她妖妖调调的,大不成个样子,不觉皱起精心描摹的春柳眉。海兰不动声色地碰了碰她的手肘,取过一枚橙子,用并刀慢慢切着。
纯妃扬了扬绢子,缓缓道:“嬿婉,你伺候大阿哥伺候得很好。本来本宫是想让你留着继续伺候大阿哥的,但今日钦天监过来替大阿哥算流年,本宫拿你的生辰八字和大阿哥的一合,发现不仅和大阿哥犯冲,和皇上也犯冲,这就不大好了。所以本宫思量来思量去,为了皇上和大阿哥,只好委屈你了。从今日起,你就去花房伺候花花草草吧。如此,也不会再有犯冲相克之事了。”
嬿婉本听纯妃夸奖,显是分外器重。想着日后若是在皇帝身边,想来纯妃也不会反对了,却不承想纯妃骤然说出这一篇话来,简直如五雷轰顶一般。那花房本在后宫最偏远之地,除了几个花匠便是宫人,事务繁重,想要出来亦不能了。没想到自己刚有转机的人生,竟然又如此被人摁到了底处,没有翻身的余地。
她听着纯妃口气虽然客气,但却决绝到底,求情必定是无用了。想来想去,只得磕头谢了恩道:“奴婢谢纯妃娘娘恩典。只是大阿哥一时还离不开奴婢,能不能请娘娘稍稍通融,容奴婢和大阿哥交代几日再去。”
海兰慢悠悠道:“既然命数相克,多留又有何益?赶紧去了,免得生出什么意外,那就不是去花房能了的了。”
嬿婉死死咬着嘴唇,忍住眼底泫然欲落的泪水和喉中的酸楚欲裂,磕了个头道:“奴婢遵命,奴婢即刻就去。”
她缓缓站起身,看见海兰将切好的橙子递到纯妃手中,笑脸盈盈:“姐姐尝尝。并刀如水破新橙,便是这种滋味了。”
嬿婉望着那被剖成八瓣的橙子,自己的腔子里几乎要沁出血来。她无望地想着,自己的人生,何尝不是如那只橙子,由着人肆意划破、剖开,半分由不得自己,也从来由不得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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