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3 我也不会再等
聂长欢被唐斯淮推回了病房,护士帮着把聂长欢扶到床上躺下了。
护士交代了一些术后的注意事项后,就离开了病房。
然后聂长欢就保持着平躺在床上、眼睛无神地盯着天花板的状态。
唐斯淮喉结滚了滚,但最终没有出声打扰她,就那么静静地陪着她。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他才尝试着又说:“你有没有什么特别想吃的,我去让人给你……”
“斯淮哥。”聂长欢的眼睛终于动了动,然后她虚弱而苍白地请求说,“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可以吗?”
唐斯淮心头一窒,但随后还是点点头,并关切地道:“要是有什么需要,记得叫我,我就在门外,不会走远。”
聂长欢嗯了声,再不说话。
唐斯淮往后退了两步,然后又深深地凝望了眼病床上的聂长欢,不得不出去了。
听到病房门被重新关上的声音,聂长欢才眨了眨眼睛,然后缓缓地侧过身、想要侧躺着。
可明明她已经很努力地避开那个部位了,但她的指尖还是不小心触碰到了小腹的位置。
她全身一僵,抖着手去摸自己的肚子。
掌心触碰到肚子上的衣料时,她心脏剧痛,猛地蜷缩起身子,痛苦地低叫了声,终于再也忍不住了,眼泪汹涌落下。
……
病房外,唐斯淮听着聂长欢压抑不住的哭泣声,几次想要转身冲进去、最后都作罢了。
他焦躁地在原地转了几圈,然后就看见恍若行尸走肉般往这边来了的傅行野。
唐斯淮下意识地挡在了病房门前。
傅行野停住,在三五之外的距离,目光与唐斯淮的对上。
唐斯淮下意识地心头一凛,但很快就发现傅行野并没有给他带来那种预料之中的脊骨生寒的感觉。
相反,傅行野虽然在看着他,但是他像是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躯壳,此时此刻,只有躯壳还立在那里。
唐斯淮看着他没有焦距的眼神,陡然意识到什么,忍不住喊了他一声作为小学同学时的旧称。
傅行野听到那声熟悉又陌生的“傅小野”,眼睛里似乎有一丝很微弱的光亮闪过,但转瞬又坠落不见了。
唐斯淮喉结滚了滚,声音发涩地说:“节哀。”
这个男人,在几天前失去了自己的至亲爷爷,又在今天得知失去了自己的孩子。
傅行野似乎想张嘴笑一下,但最终没有。
他偏过头,一双眼睛微眯着看着旁边粉刷成白色的墙壁。
唐斯淮心头不忍,喉结又滚了下。
因为停车违规而被绊住的陈焰川终于在这时候赶了过来,他默默地站在了傅行野身后。
傅行野察觉到他的到来,微微侧身朝向他,无声地抬了抬自己的右手,但转瞬那手又像是因为竭力而垂落下去。
傅行野张了张嘴,用再平常不过的声音跟他说:“焰川,扶我回去。”
陈焰川喉头一涩,看了眼唐斯淮身后的病房,隐约间猜到了什么,立刻就攥住了傅行野的手臂。
立刻,傅行野看着像是自己站着,可他全身的重量都在陈焰川身上了。
所以两人缓缓转身、缓缓离开,都走得特别慢。
唐斯淮追了两步,忍不住说:“欢欢在里面,也许你可以进去跟她聊一聊。”
傅行野没有停步也没有转身,抬起手摆了摆,头也不回地离开。
唐斯淮在病房外站了一会儿才重新进入病房,聂长欢大概是眼泪已经哭干了,这会儿反倒面色平静地坐在床上。
见唐斯淮进来,聂长欢抬眸看了他一眼,朝他笑了下。
可她眼里没有神采了。
唐斯淮缓缓走到她身边:“傅行野刚才来过。”
“走了就好。”聂长欢顿了顿,再度看了唐斯淮一眼,“斯淮哥,以后不要再提这种无关紧要的人,行么?”
可唐斯淮还是忍不住问:“欢欢,你真的不后悔?”
“怎么可能不后悔呢?那毕竟也是我的孩子。”
听她这么说,唐斯淮松了口气。
可聂长欢继续道:“但是我命运如此,我不可能为了这一个不会有爸爸的、并且只在我肚子里呆了两三个月的生命,放弃其他的所有。”
唐斯淮沉痛垂眸。
聂长欢偏头看了眼窗外黑漆漆的夜色,一双眼睛微微眯起来、像是企图把这黑夜看穿、多窥见一些遥远的景色。
可她的力量是渺小的。
她只能收回视线,看着被房间的光亮所照亮的这一块小小的地方。
她跟唐斯淮说:“斯淮哥,我想明天就离开去D国。”
“不行!你才刚做完手术,必须休养!”唐斯淮这次特别强势。
聂长欢笑了:“如果不修养,会死吗?”
唐斯淮心头一梗,几乎是带着卑微的乞求喊她:“欢欢。”
聂长欢看着他的眼神,心头微涩,知道唐斯淮并不欠自己的,自己心里再不平,也不能对他撒气。
于是她垂下眼睛,轻声说:“斯淮哥,这几天辛苦你了,你回去休息一会儿吧。我暂时也没有好的计划,暂时不会离开的。”
聂长欢嘴上这么说,但是她心里已经有了主意。
所以最后在唐斯淮要离开病房的时候,她跟唐斯淮说:“斯淮哥,很抱歉今天在傅行野面前利用了你。我欠你的,这辈子大概是还不清了,你也不要再指望我还了。”
她一连自己的孩子都能下定决心舍弃的人,已经不再在乎以前怎么也放不下的那份对唐斯淮的歉疚了。
柳懿没了,她也活累了,只是因为还有一个柳铮需要她留条命在这世上。
唐斯淮隔着十来步的距离看着病床上那个在短短两三天时间里就性情大变的女孩儿,心痛难当,可他能为她做的,都已经为她做了。
他知道,他留不住她了。
为了避嫌,他出了病房,因为还要安排人尽快先行一步赶去D国,所以唐斯淮暂时离开了医院。
大约十来分钟后,聂长欢就从病房出来了。
她换上了自己的衣服,手里只捏着家长几张证件和两张银行卡,就直接出了医院。
天气已经开始冷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刚做过手术的原因,她觉得异常的冷,那种冷像是附在骨头上的一样。
她将外面单薄的风衣裹紧了些,站在路边用手机叫车。
她低着头,所以并没发现,右手边属于医院的停车坪上,停着傅行野惯常坐的那辆车,傅行野坐在车里,一双眼睛在她身上定定看了几秒,然后他没忍住,推开了车门,朝她走了过去。
知道一件宽大的黑色大衣披在自己身上,聂长欢捏着手机的手一抖,猛地转头来看时,才看见不知何时站在了自己身后的傅行野。
傅行野在她转过头来的那一刻,匆忙地撇开了视线。
他修长的手指间原本夹了根正在缓缓燃烧的香烟,这会儿他就低头,徒手将那根烟掐灭了,然后又走了两步,将那根残烟扔进了垃圾桶上面的简易烟灰缸里。
聂长欢在他做这些动作的时候,一把掀掉了自己肩上的那件属于傅行野的男士外套,转身就往另外一个方向走。
但她的手腕被傅行野用力地攥住。
其实被攥住的地方并不是特别痛,但聂长欢的眼泪就是没忍住,汹涌地流了出来。
所以她背对着傅行野,没有回头:“都这样了,还拉拉扯扯的有意思吗?”
傅行野看着她纤细的背影,没说话,但是攥在她手腕上的五指又收紧了些。
好像这样,就能将她抓得更紧一些。
聂长欢回想起自己跟傅行野之间的种种,越回想越觉得可笑。
她以为的情深不寿,抵不过他爷爷一个蛮横的遗愿。
傅行野甚至,都没有为了这段感情挣扎一下,在他爷爷病重的时候就已经开始疏远她了。
她一个字也不想再说,用力挣脱了一下。
傅行野心口一抖,脱口说道:“明天是我们的订婚典礼日。”
订婚典礼?
聂长欢听到这几个字,觉得特别遥远,她甚至已经开始有些回忆不起,自己是怎么就和傅行野走到了要谈婚论嫁的那一步的。
她甚至已经记不清,那件花费了那么多精力和时间的订婚礼裙究竟是白色还是粉色了。
她现在满脑子都是傅震联合聂悦山他们对柳懿做的那些事。
所以她说:“傅行野,我没有因为你爷爷做的那些事找你报仇已经是念着旧情了,你还有脸跟我提订婚典礼?是你脑子有毛病还是我太冷血了?嗯?”
傅行野的眸光闪烁了下。
他不是不知道傅震做的那些事。
这两天唐斯淮在追查柳懿和柳铮的下落时,唐斯淮的人查到了陈焰川头上,所以不仅唐斯淮知道了傅震做的那些事,傅行野也知道了。
但对傅行野来说,傅震是他的亲爷爷。
对聂长欢来说,傅震也是傅行野的亲爷爷。
所以看着傅行野沉默,聂长欢满是嘲讽地想:看吧,哪怕他爷爷那么不堪,他傅行野宁愿直接舍弃她聂长欢,也不愿意评价说道他爷爷半个字。
聂长欢再一次想要挣脱开,傅行野又说:“伯母的事,我很抱歉,但以后我一定……”
“不必了。”聂长欢打断他,又重复了一遍,“不必了。”
傅行野颓然地喊了她一声:“聂长欢。”
聂长欢看着他那副哀戚的模样,觉得很搞笑:“怎么,舍不得我吗?那你现在立马违背你爷爷的意愿,把楚颜踢出傅家,跟我结婚,可以吗?”
傅行野沉默。
聂长欢像是还不死心,又像是纯粹为了刺激他报复他,想让他也想他现在这样痛不欲生,于是又说:“只要你跟我结婚,这个孩子没了也没什么,我还可以给你生好多个孩子的。”
“聂长欢,够了。”
聂长欢微勾了勾唇:“但是孩子生下来以后,都不能认你爷爷这个祖辈,他们……”
“够了!够了!”傅行野拽着她的手腕将她往自己面前猛地一拉!
聂长欢本就虚弱,根本承受不住他的力道,被他拽得朝前一栽,结果因为两人距离太远,她没有撞进傅行野怀中,反而因为脚下绊了一下,直接被拽的跪倒在了地上。
聂长欢立刻觉得一阵锐疼、一时分辨不出来那痛是因为肚子还是因为膝盖,瞬间冷汗淋漓地弯了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傅行野愣了愣,立刻半跪在聂长欢面前,想要检查她的伤势。
可他一跪下来,聂长欢突然扬手,狠狠地扇了他一巴掌!
傅行野双耳嗡鸣,神情短暂地呆滞了下。
聂长欢就是在同时用手撑着身体站起身,自己一步一步地越走越远。
傅行野没有去追,他站起身来的时候,从聂长欢已经很模糊的背影上收回了视线。
陈焰川和闻讯赶来的陈台站在一边,想起傅震生前的这一连串的算计安排,生平第一次这样痛恨傅震的狠辣算计、也这样后悔自己对傅震这样言听计从。
傅震一步一步地,在撕裂傅行野和聂长欢的感情。
他拿捏人性如鱼得水,拿重情重义这把刀同时架在傅行野和聂长欢脖子上。
他让自己因为傅行野的抗争而重病甚至偷偷放弃吃药而因此去世。
他用柳懿做饵,一步一步逼迫聂长欢不得不离开。
但是大概傅震也没想到,聂长欢已经怀孕了,而且她竟然这样决绝地把孩子拿掉了。
而且傅震也不会想到,楚颜的手段竟然就这么狠:竟然安排人跟踪了柳懿,还借用傅震的人手害得柳懿坠下大海、不知所踪。
唯一被救回来的,只有那个才三个多月的小小婴儿……
陈台走到傅行野身侧,问他:“三少爷,需要安排人去保护聂小姐吗?她毕竟才刚刚做了手术。”
傅行野可能不知道做这种手术对身体的伤害,可陈台很清楚。
但他的本意是趁机让傅行野心疼聂长欢,但是这话让傅行野又回想起了自己那个孩子,想到了聂长欢对那个孩子的无情。
傅行野咧唇,有些癫狂地笑了起来,笑着笑着,他的眼睛就红了。
陈台在一边站着,暗暗心惊:这个孩子,大约已经成为了死结。
若是傅震泉下有知,想必也要悔恨不已的吧。
……
聂长欢也不知道自己往前走了多久,直到唐斯淮亲自开着车在她身侧停下。
她像是失了心智,茫然地看着唐斯淮一步一步地走到自己身边。
唐斯淮早料到她会偷偷离开,所以现在找到她,并没有说别的,只是问她冷不冷,只是让她上车休息一会儿。
聂长欢站着没动,她盯着不知名的地方,问唐斯淮:“我妈妈她……你觉得她还活着吗?”
“伯母一定会没事的。”唐斯淮觉得这句安慰太苍白,于是补了一句,“目前来看,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聂长欢点点头,可一颗心还是无限地下沉,好像永远没有办法触到底一样。
她忍不住跟唐斯淮说:“我妈离开的前一天,曾经要求我带她去我读书的鲸城大学逛一逛。她说她在家憋坏了,在鲸城又没有什么亲友可以走动,所以希望我带她出去透透气……”
“可是那天……可是那天,我听说了傅家老爷子过世的消息,就直接离开想要去接一接老爷子,顺便陪一陪傅行野。”
“在那一天,我放弃了我妈,选择了并不喜欢我的傅老爷子和并不是那么不能没有我的傅行野。”
正是因为这样,聂长欢才这么决绝。
特别是当唐斯淮查到柳懿失踪的消息后,聂长欢连想一下傅行野都觉得是对柳懿的严重背叛。
聂长欢说不下去了,她好后悔那天没有陪柳懿,真的好后悔好后悔……
可她现如今更应该考虑的是柳铮。
柳铮那么小,此刻还一个人待在异国他乡,不知过着什么样的日子。
他那么爱哭,是不是连嗓子都哭哑了……
聂长欢不敢再想,闭上了眼睛。
唐斯淮知道她心急如焚,也就不再强求她:“我现在带你去机场,带你去接柳铮,好不好?”
除此之外,他不知道还有什么办法能宽聂长欢的心。
于是连夜,唐斯淮陪着聂长欢去了机场。
但是在机场的时候,唐斯淮决定做一回最后的君子,把聂长欢要去D国的事情跟傅行野说了一声。
但傅行野也不知道有没有听清楚他的话,在他说完后,一声不吭地直接将电话挂断了。
唐斯淮苦涩牵唇,捏着手机回过身的时候,看见聂长欢站在他身后。
刚才他打电话的内容,想必聂长欢已经完全听见了。
唐斯淮怕聂长欢生气,但又觉得聂长欢只是因为太愧疚了太伤怀了才故意那样刺激并疏远傅行野,所以默了默后说:“距离登机时间还有一段时间,咱们就在这里等一等他,告个别也好,是不是?”
唐斯淮看到这两人,不忍是一方面,但其实他也是有私心的。
假若他这样一次次地帮助他们,到最后两人都彼此心灰意冷不再见,那么往后余生,他唐斯淮若是再想追求聂长欢,也就不必再有那么多顾忌了。
聂长欢看着旁边几个顾客正看得津津有味的、关于她和傅行野的订婚典礼泡汤的八卦新闻,淡淡地说:“他不会来,我也不会再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