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宓姐儿不是说,那秦家已经派人去了江南,多半是想要将那叫兰花儿的丫头从庄子上劫出来,再拿着那丫头抹黑韩家么?
那秦楚怀之所以要在身处江南的兰花儿身上用心,必也是早知道这个丫头的分量——一旦此人被带回京城来,韩家与何家必然因此掀起狂风巨浪,就连温靖侯府也不得消停。
只有何家两位舅兄无暇顾及秦楚怀了,那老匹夫才能稍微松上一口气,也好趁机商量各种对策不是?
要知道那个叫兰花儿的丫头肯定不是他的骨血,这样的黑锅他无论如何都不能背。
可宓姐儿也说了,那丫头与她长得有四五分相似,那若是真叫他的两个舅兄瞧见那丫头,他们哪里还会容他说不是?
就算两位舅兄都信他,他的妻子秋娘呢?她可怀着胎、冬至月底就要生产了,哪里受得了这个打击?
再就算秋娘也信她,两旁世人呢?
只要秦家将那兰花儿略一打扮推到人前走一圈儿,再叫那丫头当众唱几个小曲儿,那些在应酬间见过宓姐儿的夫人太太们,又该怎么看待韩家,怎么看待温靖侯府?
韩云枫便深深以为,如果非得要将这两封信交出去、彻底将秦楚怀杀上一个人仰马翻,那也得先将江南的事儿处置好了,断然没有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道理。
好在就在宓姐儿放学回来之前,岩哥儿已经往江南派了人,想来用不了几日便会有好消息传来。
若是那兰花儿并未被秦府的狗腿子们劫走,或是岩哥儿的人已经将人抢回来了,他这厢再出手不是也不迟?
韩宓却是一眼便瞧出了她父亲的顾虑,原来他竟是怕打扰她娘,更怕连累几家姻亲,她便越发笑起来。
其实只要那兰花儿真如她父亲所说,并不是她父亲的骨血,秦阁老的人就算真能将兰花儿拿捏在手,又能将韩家如何?
那丫头与她长得像这是不假,可这又算什么抹黑韩家的好主意不成?
这世上长得像的人多了,那秦楚怀就敢保证秦家的姑奶奶与姑娘们全是独一无二的面相么?
且不论她的两个舅舅万万不会上这个当,与她父亲闹起了窝里反,更不会因此就给了秦楚怀喘息的机会,就是她娘如今要养胎静待生产,她不会将后宅封得密不透风,不叫这个消息传到她娘耳边去么?
至于她父亲也怕这两封信递到皇上面前去,不但无功反而生过,说不好再替自身揽了一个包庇的罪责,这倒也好办。
“父亲方才不是跟我说,苏同知当初是叫您去顺天府衙门里找到的这两封信?”韩宓这般笑道。
既是苏同知当初就将这两封信藏在了顺天府府衙,难道就不能选在一个府衙里人最多的时候,做一个大扫除,再叫这两封信突然大白天日?!
这就更别论顺天府知府李逢春也是自己人,若叫他亲自瞧见这两封信,还发愁不能当时便将它送到圣前去?!
如此一来,就连她早答应过李逢春的升迁一事也成了顺水推舟啊,他可是在这两封信上立了大功的,还用发愁仕途?
而这两封信又是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的,就算秦楚怀与苏寅生再有天大的能耐,又该如何掩饰与狡辩?!
他们就算有天大的委屈,也等进了三法司的大狱里头再说去吧!
韩云枫却是听罢女儿这么一番话便愣住了,原来他最近虽然屡屡遗憾宓姐儿为何不是个男孩儿,他也是万万没想到,这丫头怎么就不但精明异常,竟还这般狠厉了。
若真是按着宓姐儿所说的去做,这分明是出手便要置秦阁老于死地,那苏驸马亦是一样——那岂不是彻底替他除了所有后患了!
好在韩云枫到底更有计较,他心里清楚得很,这么大的事儿根本就不是他们父女俩略一商议便能决定的,更不是宓姐儿灵机一动便□□无缝的。
他便先将那两封信重新装回信封里,又塞在衣襟里妥帖放好,等他将它按了又按,这才笑道宓姐儿的主意倒真是个好主意。
“只是眼下时候也不早了,可别叫你祖母和你娘等咱们,待回去用罢了晚膳,咱们爷儿俩便去一趟北城、找你两个舅舅商议一番再说也不迟。”
韩宓连忙应了,跟在韩云枫回后宅的路上又忍不住埋头笑起来,笑得倒不是别的,而是她父亲明知兰花儿的身世已被人拿去做了文章,却还愿去她两个舅舅面前说清楚,说起来倒真是坦荡。
那她当年岂不是错怪了父亲?那也真怪不得他回信骂她一个狗血喷头了……
只不过别看韩宓是一路偷笑着回了后宅,她到底也知道,自家的快乐不过是份小快乐,这份安宁祥和也不过是暂时的。
实则等那两封信递到了皇帝面前去,还真不知道会掀起什么样的血雨腥风呢,否则她父亲也不会说,此事还要细细与她舅舅们商议罢了再论。
虽说这样的血雨腥风看似与韩家无关,也不会牵涉到何府与温靖侯府去,她只需坐看风云便好,可真等那秦阁老一派在朝中彻底失势,皇帝也未见得有多高兴。
要知道帝王最为看重的便是一个“平衡”之道,最不喜的也是一家独大。
因此上即便皇帝早就得了线报,哪怕他再不喜秦阁老一派的贪墨,也一直忍耐着,直到火候够了,方才将人交给齐王练刀用。
如今细细想来,皇帝一来定是不想自己动手、却白白浪费了一次给儿子练刀立威的机会,二来也是不想早早就坏了朝堂上的平衡呢。
那她岂不是也该尽早提醒她舅舅们和庄岩,也好叫齐王一派想方设法避开今后那无双的锋芒?!
……这般等她与她父亲一同到了北城何府,韩宓便假借要在门外等庄岩,巧妙的避开了她两位舅舅与她父亲谈正事的同时,也在庄岩到来后,便先将自己的忧虑讲给了他知道。
庄岩闻言就微微有些皱眉。
话说他在之前得了栓柱送到温靖侯府的消息,说是宓妹妹请他速来城北何府议事,他便猜想了一路。
那时他还以为……也许兰花儿真是韩家表姨夫的骨血,宓妹妹与其说是请他来何府议事,不如说是来给表姨夫救场,如此也省得何家震怒之下,表姨夫招架不住。
可他也万万没想到,原来韩家表姨夫竟然早就拿到了秦阁老与苏驸马的通信,那信中还将两人的阴谋流露得清清楚楚!
那可就怪不得宓妹妹着急了!
这两封信若是交到皇帝手里,秦阁老一派必然全盘皆输,朝堂上一家独大的不是文阁老这位文臣与他父亲这位武臣……那又会是谁!
而这一家独大的两位臣子又偏偏都是站在齐王一边的,皇帝眼下却才四十五岁,那么不论齐王是否得立东宫,不也一样令皇帝忌惮非常!
庄岩便在心思飞转间迅速弄懂了韩宓的忧虑,同时也飞快的做出了决定,那便是本来的内阁首辅大臣已经递了两次折子要告老,接替的必然是文阁老,如今看来却要再将这位首辅大人多留几年了。
“别看这位首辅大人说是要告老,实则他不过比文阁老大两岁,若是皇帝执意不允,他就一定走不得。”
“这就更别论一旦秦楚怀事发,内阁里就先少了一人,首辅大人若再喊着要致仕,岂不是给内阁撂了挑子?”
其实韩宓早在路上就想起来,今年年底文阁老便要成为文首辅,她也琢磨过要不要在这事儿上动动脑筋。
要知道当年秦楚怀之所以各种手段频出,其中一个目的不也是要与文阁老抢夺这个首辅之位么?
只可惜这文、秦两位终归不是一种人,文若行文阁老不但比秦楚怀立身正,还比秦楚怀谋略深,那姓秦的到底没争过姓文的。
那么现如今听得庄岩也提起这位想要致仕告老的首辅大人姚致远,她突然就笑了。
她怎么一边害怕皇帝的忌惮会殃及温靖侯府与何府,一边又忘了皇帝是什么人!
当年皇帝之所以应允了姚首辅的告老折子、又叫文阁老当了首辅,正如庄岩说说,那是秦阁老没有倒,内阁里没先少一人!
可现如今只要秦阁老先倒了,想必根本不用谁动什么手脚、譬如阻拦姚首辅致仕回家养老,皇帝也一定不准那告老折子,不但不准,说不定还会在这位首辅大人与文阁老之间制造些难以调和的矛盾!
难不成皇帝这样的英明帝王会允许朝堂失衡却束手无策?继而只会忌惮猜疑?她根本就是将皇帝当成不懂事的孩子了!
庄岩听罢她的悄声耳语也笑了:“宓妹妹说得极是呢,若是连我们两个加在一起也不满三十岁的孩子都能想到这一点,皇帝又何尝想不到?”
那么只要皇帝一句话,首辅姚大人就不能致仕,文阁老一派与温靖侯府再趁此机会收一收锋芒,一边多与姚首辅示示弱,一边再往皇帝身边站得紧密些,想来也就逃脱了被架在火上狂烤的命运了。
而万一皇帝能这么做却不做……那才真正到了紧要关头,到时他还可以尽早劝他父亲交出军权、从此做个闲散侯爷不是?
也就是两人心头大定之后,庄岩这才发觉韩宓为了等他,已经在初冬的夜里站了一刻多钟,继而又与他立在寒风中说了一刻钟的话,小手已经冻得冰凉,连鼻尖儿也冻得通红。
他便慌忙脱下身上大氅罩在她身上,直将她捂了个严严实实,这才笑着拍了拍她的肩,催促她快回后宅暖和暖和去。
“我知道你是不好掺和长辈们的密谈,又有话必须对我讲,这才避出来。”
“如今我既然来了,宓妹妹便不用忧心了,快回去陪着外祖母和大舅母说说话烤烤火,前面若是有事我再差人去喊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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