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她死过那么多次都没有成功,可见她有多想活着。
楚晴川对我说,可以给我看,但要我等他一起。
回复他的短信我写了删,删了写,终究还是没有发送。
我明白,他是在关心我,怕我胡思乱想。更何况,他现在也不好过。
在这种紧要关口,我不想再给他添乱。
当我坐着电梯上楼时,后方的人正在窃窃私语:“热搜看了没?远洋洲际有人跳楼,咱们楚总在现场呢。”
“你不知道吗?跳楼的是他前妻,昨天还来公司了,带着女儿一起。”
“啊?!天呢!该不会是求复合不成,以死相逼吧!”
“楚总这下可是要被扒皮了。要我说,责任不一定在谁身上!”
“能让一个母亲抛弃孩子轻生的男人,肯定不是什么好人!”
“切,以前不知道谁天天把Arthur挂在嘴边,这会儿倒变风向了?”
“一码归一码,我就事论事。如果是我,就算为了孩子,也不会选择这条路。”
“所以可能真得遇上了难处,有时候心死就是一瞬间的事儿。”
“哎?之前我听说……”
我在她们渐渐变小的议论声中,麻木地走出电梯。
看来这件事给楚晴川造成的影响,将远超我的想象。
然而,等待我的洗礼还在后面。
一走进办公室,我就感觉到有异样的目光从不同的角落打量过来。
我之所以决定要来公司,就是怕我如果逃避,会更加落人话柄,成为众矢之的。还有一点很重要,我不想一个人待在家里。
可我也确实低估了流言的力量。
“昨晚我说什么来着?这下信了吧?逼死人了!”小美的声音不大不小,恰好被我听到。
“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够狠的。”
“呵呵,还是离这种人远点儿为妙,否则哪天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看她领口那儿了没,昨晚肯定又去勾人了。”
“快,走走走……司南来了……”声音渐渐消散。
我在闲言碎语中,走到自己的工位上,打开电脑,盯着屏幕发呆。
右下角弹出夏雪和宋芳菲的消息,问我要不要紧,不如回家休息。
我回了她们一人一个笑脸,故作轻松地说没事,嘴长在别人身上,警察都没找我,碍她们什么事儿。
“骄阳,下午把选题改好,明天上会讨论。两天后去天枢集团做方案演示,时间很紧。”司南走到我的工位前,敲敲桌子。
我说好,正在弄。
“把工作和生活分开。”他经过时,撂下一句话。
我打起精神,排除杂念,把注意力拉回来。
“不辜负,被尊重。”这六个字刺得我眼睛生疼。
我是不是太自私?一直以来就只想着自己?不想被人辜负,只想得到尊重?
因为我当初的一意孤行,错嫁了夫婿,又害死了外公……
因为我的任性和固执,让楚晴川为难。
因为我的占有欲,让韩璐病发跳楼。
而我最感到绝望的是,我不仅间接害死了一个鲜活的美丽的女人,更让一个孩子失去了母亲。
我无法原谅自己,这是我的罪孽,无法饶恕,无法开脱。
我是个恶毒的女人,笑笑如果知道真相,会恨我一辈子吧?
我的童年经历过阴影,我非但没有因此向世界回报爱,反而让另一个孩子再次经历阴影。
如果,如果笑笑亲眼看到韩璐从高处落下,如果笑笑看到“姑姑”死相可怖的尸体,日后她知道那是她的亲生母亲,PTSD的症状一定也会在她幼小的心灵埋下黑暗的种子。
哪怕她想要杀了我,我都毫不怀疑,并且表示理解。
我又陷入低谷中的怪圈,开始否定自己,怀疑自己,把自己想的一无是处,不堪又下贱。
我还是那条河豚,从未变过。虚张声势的外表下,是无尽的空洞。
韩璐的最后一面留给我的印象难以磨灭,我无论睁眼还是闭眼,都挥之不去。
“骄阳,这下你满意了吧?”我忽然听到她的声音,警惕地左顾右盼。
回神之后,才意识到斯人已逝。
头开始疼,昨晚和今早见到韩璐的情景和她的音容笑貌,不经我同意地在脑海回旋,跳跃。
当手机短信音响起时,我被猛地吓了一跳。
我揉揉太阳穴,深呼吸,尽可能的放松。
是一条陌生号码的彩信,我没多想就点开了。
然而下一秒,手机直接从我手中抖落,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我差点惊呼出声,还好及时用手捂住了嘴巴。
那是韩璐的自拍视频,她的微笑和今早一样,还穿着同样的衣服。
她声音柔和,微含笑意地说:“骄阳,对不起,请你接受我迟来的歉意。祝福你们,麻烦替我照顾好笑笑,谢谢。”
我的后背生出一股寒意,韩璐,不是死了吗?这彩信,难道是定时发送的吗?
韩璐,你究竟和楚晴川说了什么?
这条彩信的出现让我更加浑浑噩噩,根本没有丝毫精力专注于手头的工作。
中午,夏雪她们来喊我吃饭,我一想起坠楼现场,哪还提得起胃口。
“以后千万别做亏心事,否则连饭都吃不下。”恶语又开始在我耳边萦绕。
“扒皮贴出来了,跳楼的不是楚总前妻,是他的表妹而已,别再乱说了。”
“谁知道这是不是烟幕弹?为了保护某些贱人的。”
我忽然觉得可笑,落井下石的人从来都比雪中送炭的要多。
这大概就是人性吧。
我双手抱头趴在桌前,就在大家都出去吃饭的功夫,楚晴川给我打来了电话。
他先是问我在哪儿,我说在公司,他疲惫的语气立刻变得不悦。
“为什么不听我的话?”他责怪道。
“如果我不来,就真成了她们说的那样。”我倔强地答。
“你以为你去了,她们就会闭嘴吗?”
“对不起,我只是不想回家,不想一个人。你那边处理完了吗?我想见见你。”我弱了下来。
他略一迟疑,答应了我,然后给我一个地址,说半小时后见。
这种时候,更应该避嫌,无论是为我好还是为他好,我理解他不过来接我。
我顾不得司南给我安排的任务,临时请了假,说自己胃病犯了,必须就医。
楚晴川接到我之后,轻轻抱了抱我,然后开车载着我一路狂奔。
我默不作声,只是伸手抓紧了上方的扶手,担忧地看着他坚毅的侧脸。
车子最后停在一处空旷简易的码头,边缘就是大海。
现在是休渔期,没有渔民,只有古旧的渔船鳞次栉比地,沿着码头停泊。
远处,海天一线一望无际。
泛着波光的海面和混杂着咸腥气味的海风,让我悬着的心往下沉了沉。
楚晴川打开副驾的车门,我没有下车,转过身,面朝大海坐着。
他就倚着后侧车门,站在我身旁,掏出烟盒,抽出一根。
他迎着风,用手利落地一挡,便将其点燃。
我喘了口粗气,目视前方,把之前看到的韩璐凌晨的已接通话告诉了他。
他嗯了一声,说知道了。
“这是我上午收到的彩信,你看看。”我把手机递到他面前,他单手接过,吐出的烟雾被风撕扯着飘散。
他眉心的“川”字越来越深,良久,那低沉的嗓音缓缓地响起:“果然,看起来很像自杀。”
我狐疑地看他:“像?难道不是吗?”
他转头注视着我:“我了解她。她要是想死,不会等到现在。”
“是不是她给你的短信里说了什么?”我问。
他深邃的眼眸锁着我,让我不知所措。
“怎么了?和我有关系吗?”我下意识地问。
他盯了我十几秒钟之后,才把手机放在我面前,用眼神默许我打开。
我输入我的生日密码,找到了韩璐的短信。
很长的内容,我也看了很久,很久。
“晴川,看到你和骄阳重归于好,我真为你们开心。我想我是时候离开了。
昨晚程勋又来找我,和我欢爱。这么多年,我一直都在忍受着这样的折磨,却对你羞于启齿。
晴川,你知道吗?很多情况下,我分不清楚你和程勋,会把你想象成他,尤其是笑笑叫你爸爸的时候。
清醒的状态里,我明白这样是不对的,可我控制不住地想你。
想和你在一起,想听笑笑叫我妈妈,想象我们是真正的一家三口。
甚至,想象你和我行夫妻之实,你是那么有魅力的男人,让我在你面前,自惭形秽。
我是个生过孩子的女人,用别人的话说,还是个克夫的女人,我有什么资格喜欢你呢?
我告诉自己,是因为我对程勋的爱太深,所以需要用你来转移情感,才能让自己好过一点。
而我的心理医生也是这样告诉我的,我深信不疑。
可直到后来,我才发现,你就是你,我爱的人,原来是你。
而程勋,只是我依赖你的借口,我渴望的人,不知道何时起,已经变成了你。
我觉得对不起程勋,也对不起嫣然,矛盾到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和行为。
晴川,骄阳和李语彤不一样,因为我第一次见到她之后,就知道她已经走进了你心里。
她的出现,让我感觉到心惊,让我真正意识到,我和笑笑要失去你了。
所以我做了错事,那是我这辈子犯得最不堪的错误,我为自己感到羞耻,却不敢开口向你解释。
我一直认为骄阳的性格很倔,她不适合你,也配不上你。可是我错了,现在我明白,爱一个人,就是应该希望他幸福开心。
和骄阳在一起的你,不同于以往任何时候。好像又让我看到了从前和嫣然在一起时,那个阳光充满活力的你。
对不起,请你原谅我对她的敌意,我会向她认错的。
晴川,我想让你一直记得我,我想留在你心里,无论是以何种方式。
我爱你,但也只是我爱你。”
如果韩璐还活着,那么这条短信就像是在反省和告白。可以理解为她决心开始新的生活,把过去说出来,代表着放手。
可现在她死了,这短信就变成了临终遗言,像是因为爱而不得,选择了极端的方式寻求解脱。
尤其是最后的两句,结合后来的坠楼,显而易见地就是要用死亡在楚晴川心中占据一席之地。
可是现在楚晴川却对我说,很像自杀?
那会儿,我因为全神贯注在韩璐的死因上,忽略了她短信中提到的另一个人。
我不解地望着他,他狠狠地抽完最后一口烟,我才注意到他的眼底已经有血丝充盈。
“警方从位置判断,她是从餐厅所在楼层的洗手间坠楼的,最早赶到现场的警察定性为自杀,初步排除了他杀嫌疑,因为洗手间的窗口处没有搏斗和挣扎的痕迹。”楚晴川沉声道。
“那你为什么……”不信呢?
他看着我,语气笃定:“她不会。”
我不知道楚晴川这样的自信是因为不愿意接受现实,还是有特别的依据。可是,韩璐不是很多次在他面前自杀吗?
他就像看穿我的心思,兀自说道:“她死过那么多次都没有成功,可见她有多想活着。”
我觉得似乎也有道理。
“那你有什么线索吗?”我问。
他眸色渐沉,对我说没有,但是警方正在取证。
我忽然想起一件事,就是他刚才说,韩璐是从餐厅那一层的洗手间坠楼的。
我和楚晴川离开餐厅后,我让他去大堂等我,因为我要回房间拿包。
在他离开后,我是借道去了洗手间的。
但我在里面并没有遇见韩璐,而且她坠楼的时间,应该在我离开之后吧?
我抬眸,看到楚晴川的目光深不可测。
“你想说什么?”我问他。
“没事。”他转过脸,凝望远方。
“警方调过监控了对吗?”我的指尖开始发凉。
“嗯。”他轻声答。
“所以你从视频里,看到我和韩璐先后出现在卫生间了?”我心里有些慌了。
女卫生间里是不可能有摄像头的,警方应该只能从走廊的监控看到我们出入。
“楚晴川……”我想说你相信我,又显得那么多余。
他终于转过身,我以为他会像上次一样冷漠地对待我,甚至把我当做杀人凶手指责我。
可看到的却是一张满含愧疚的脸。
他站在我面前,拉起我的手,目光似升起一层薄雾。
“对不起骄阳,我没想到会在监控里看到你。作为遗言,我把韩璐的短信给警方看过并且做了笔录。可是在初步判定自杀后,我觉得不对劲儿,因为笑笑告诉我,姑姑说的是让她等一会儿,马上就回来,而且在这之前,笑笑说姑姑还接到了一个电话。我和笑笑证实,韩璐是拿着手机离开的,然而她的遗物里,并没有找到手机。
我把这些分析告诉警察后,他们才决定查找监控。可我没想过,你当时没有直接回房间,而是先去了洗手间。”
听了他的一番陈述,我木讷地问:“所以呢?我成了犯罪嫌疑人?警方和你确认了我的信息,我就是她短信中提到的骄阳,占有了她爱的男人。所以,我就有了犯罪的嫌疑?我现在应该是去坦白从宽,还是应该等着警车来接我?”
“骄阳,不要这样。我和他们说过不可能是你,你没有作案时间。”楚晴川拧眉看着我,语气中夹带着懊恼。
我实在是觉得可笑,这都是什么奇葩乌龙事件?
因为他的一个怀疑,一个主观的判断,我就成了杀人凶手了?
“你怎么证明?你那时候在大堂等我,你拿什么证明?”我反问。
“只要确认韩璐坠楼的具体时间,你就可以凭借离开洗手间时的视频时间记录,洗脱嫌疑。”楚晴川盯着我的眼睛说。
我一把推开他,下了车向前方走。
他跟在我身后,就在我马上走到高高的码头边缘时,他一把拽住我向后拉,把我抱进怀里。
“对不起,骄阳。”他已经和我说了两次对不起了。
“对不起我什么?如果你真的相信我,为什么要和我道歉?”我没有挣脱,也不和他别扭,就任由他抱着。
我感觉到他的身体一怔,继而他扶着我的双肩,把我推到身前,俯身看着我的眼睛说:“因为我给你惹了麻烦,因为我没有保护好你,因为你为我受了委屈受了苦。但你要相信,在这件事上,我从未怀疑过你。”
我盯着他,细细地看,他眼底的情绪复杂,我的心便软了。
“是我冲动了,不需要道歉。你分析得对,如果韩璐真的是被人谋杀,你应该为她雪冤。”我的语气柔和下来,好在,误会没有继续。
楚晴川如释重负般地恢复了一丝神采。从这一微小的举动中,我能感觉到他对我的重视。
似乎,他也很怕旧戏重演,那个向来处变不惊的男人因为我的责怪和误会,居然呈现出了一丁点儿不易察觉的慌乱。
“骄阳,正是因为我相信不是你,才觉得这件事蹊跷。韩璐这么多年一直待在美国,人际关系单纯,更别提与人结怨或者有什么仇家。她刚来江城几天,就遭人暗算,我怕凶手的目标另有其人。”楚晴川说这话时,把我往怀里搂了搂。
“那你在监控里,还见到别的熟悉面孔了吗?按照你之前的推理,韩璐接了电话后离开,会不会是有人约她?这个人会是谁?能够让她不挣扎也不反抗就跳楼的人?”我忘了刚才的不愉快,和他一起推测。
楚晴川摇头,说:“警方调取的坠楼前十分钟的视频里,除了你,并没有我认识的人。但不能排除的是,凶手可能提前进入,并且一直潜伏在里面。不过,我不能干涉警方办案,这件事,我会安排私家侦探和律师去查,还要动用一些关系。”
“韩璐在江城认识的人多吗?”我又问。
楚晴川摇头,同时他的视线压下来,我知道他和我想的一样,于是直接开口道:“李语彤?”
“如果真的是她,这件事可能不会轻易结束。骄阳,我送你去国外呆一段时间,好么?”楚晴川果然和我有一样的担心。
“你早就已经做了安排,现在告诉我,无非就是想让我一步步地推断出结论。楚晴川,我走得了吗?她如果有心害我,一定是做好了准备。”我反握住他牵着我的手,用眼神告诉他我不会走。
“我想让你走,你就走得了。”他笃定。
我笑了,伸手用拇指摩挲着他的脸,说:“既然爱你要历经磨难,我不会选择逃避。我会留下来,面对这一切考验。你今早问我的问题,等我洗脱了嫌疑,就回答你。”
“真得不怕?”他眸间的雾气已经消弭。
“不怕,只要你陪着我。”我认真地答。
“可是我怕。”他显然已经打定主意,无论我怎么说,都坚持要送我走。
“楚晴川,不要做这种无意义的事。你怎么傻了呢?费一番功夫把我弄走,对我有什么好处?到时候,流言蜚语铺天盖地,说你为了给自己的前侄媳洗脱罪名不择手段,大家都来看楚家的笑话。
到时候,你的职位不保,AC的名誉受损。看客们不会在乎最后的真相,或者是被指使的凶手到底是谁,我们会成为热搜上为人所不齿的狗男女。你以为我在国外就能避开这一切了吗?
楚晴川,我不想让你自己承受这一切。我不要做你的软肋,我要做你的战友。”我鼓起勇气,把最真实的想法告诉他。
他看我的眼神掠过一抹犹豫,但旋而便消失不见,可我已经很开心,我说服了他。
“既然你已经预见到未来会发生的事,还想继续留在AC吗?”他忽然问我这样的问题。
我思索之后,告诉他,不了,天下之大,自有留爷处。
他终于露出难得的笑模样,说那就从明天开始休长假吧。
我说还放不下天枢集团的策划案,怎么说也是我的心血。
他问我有什么想法?
我说让我把这个方案做完,按照他当初给的意见改好,再离职。
他没说话,我就当他默认了。
之后我问他笑笑怎么样,他果然如我所料,没有对孩子说出实情。
“要告诉她吗?”说到这里,我隐隐担忧。
之前因为认定韩璐是自杀,我自责内疚,尤其是对笑笑。
但现在,若真被楚晴川说中,虽然对笑笑的打击同样不小,但相对而言我的愧疚感就会少一些。
可无论如何,对待这个七岁的女孩儿,真相都是残酷的。
“先不要。”楚晴川的想法和我一样。
这峰回路转的经过,让我们的关系又有了新的转折。
就在我们准备驱车回程时,楚晴川的手机响起,他接通蓝牙,车在屏幕上显示了来电人。
“梦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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