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北静王水溶
这承恩寺依山而建,他们休歇的偏殿在山脚,然后正殿却在那最高处,寺庙左右两侧便是那直直向上的走廊,虽然也说不上特别高,但也是要爬百来级阶梯的。
这些诰命夫人们平日均是养尊处优,路都不多走一步的,此刻还穿戴着厚重的礼服,上这些台阶颇便为吃力,走到一小半,便均是半依靠在自己夫君或儿子身上,气喘吁吁的朝上走着。
迎春此刻也觉得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但她又哪里肯让孙绍祖碰她半个指头,便是咬着牙,提着裙摆,边喘着大气边咬牙往上走。
孙绍祖见状,也是无可奈何,手几次伸了出去,却又缩了回来。
“没见过你这般死倔性子的,我就是牵一头驴来,此刻也扯到了山顶。”孙绍祖在她身后恨恨的低声道。
迎春听了,便停下脚步,狠狠的回头瞪了孙绍祖一眼,同时借机大大的喘了几口气,这才又提着裙子继续朝上走去。
孙绍祖望着迎春的背影,原地呆立了好一会,这才又急忙跟了上去。
迎春终于在精疲力竭之前来到了台阶的尽头,但见一阵清风吹来,眼前豁然开朗。
前面,是朱甍壁瓦,烟雾缭绕,气势恢宏的大雄宝殿,往后望,整座寺院宏大有序的殿堂楼阁群并远处的山川河流一览无遗,而殿前的宽阔广场上,一座高大的巨型香炉里冒着寥寥青烟,两排僧人列队站在殿前双手合十默默念经,声音极为轻微,而前面上完香的夫人与等待上香的夫人们遇见了,若有相识的,也不寒暄,只是彼此点头问候则以,因此这上头人虽多,却秩序井然有条,丝毫不见杂乱。
迎春低下头,心中暗不禁自感叹,这承恩寺不愧是京城第一大寺,而这北静王为了妻子,也确实是费尽了心血。
倘若他是这样一个痴心的人,那跟林妹妹,是不是也就无缘无份,而那串鹡鸰香念珠,也就仅仅是一串珠子而已吗。
迎春内心一片烦扰,微微叹了一口气,然后抬起头,顺着一位僧人的指引,缓缓朝前走去。
只是方到那正殿的台阶上,却见几位诰命夫人从里面鱼贯走出,门口等候的男子便上前相迎,其中一位夫人极为眼熟,迎春定睛一看,却正是梁太师府上的夫人。
迎春急忙头一低,还好梁夫人年老眼花,倒也未曾注意到她。
只是这时,守在一旁等候梁夫人出来的一位男子目光却正好扫到了迎春身上,那人面上不禁微微露出了惊讶之色。
迎春心中咯噔一下,那为轻袍缓带的男子不是梁太师的四子梁辰又是谁。
她继续一副虔诚悲悯的庄重神色,低着头朝前走去,还好那梁辰只是一脸不可置信的望着这位兵部侍郎的夫人,并不敢上前确认,随着人潮朝两个不同方向的缓缓流动,总算是隔着一丈的距离擦肩而过,迎春这才舒了口气,接着便跨过脚下的门槛,进了正殿。
这大殿正中,是一位高高在上的漆金佛祖,下方,是各色贡品,高高的堆满了香案。
这佛像左下方,跪着一位年约二十七八岁的白袍男子,每一位女眷进来上香,他就双手合十拜谢一次。
这位男子,自然就是北静王水溶了。
迎春见到水溶,便觉得,自己今天起那么早,一路上忍者口渴干热,然后爬那么高的台阶——所有这些,所受的这种种辛苦,在见到北静王水溶的那一瞬间,就觉得都值得了。
他今日没有带那银翅王帽,没有穿那穿着白蟒袍,只是一身素袍,心事重重,神态憔悴的跪在那里,万分虔诚的向进香的女眷们不住拜谢,即便这样,也让人恍然觉得这就是天上下来的谪仙。
也就林黛玉那样同样是神仙般的人物,方能与他匹敌。
只是望着他那样憔悴忧伤的样子,心中又是不忍,竟隐隐盼着那位病重的北静王妃能好起来。
迎春便怀着这般矛盾的心思,双眼目不转睛的望着水溶,一步步朝前走去。
她前面上香的,是一对母女,母亲在前慢腾腾的走着,女儿在一旁相陪。
但见那女孩儿快走到北静王跟前的时候,忽然脚下一滑,人便将将要摔倒。迎春想要去扶,却又哪里来得及,就在那么要倒未倒的一瞬间,就见北静王伸出一只手,稳稳的将那少女托住,然后又即刻将手放开。
那少女站稳以后,便急忙向北静王施礼,口中说道:“小女通政司右通政何奚之女何梦瑶,惊扰王爷了,还请王爷见谅,多谢王爷方才援手。”
迎春站在后面,虽不得见此女子长得如何,但听得这句话说得娇柔清脆,无比动听,也可想象那吐气如兰的样子。
迎春望着脚下那织着藏青色蔓草纹的细绒地毯,又望着双手合十,依旧一脸淡淡哀伤的北静王,心中却是重重叹了口气。
一位小沙弥拈了三炷香递于她手中,迎春来到佛前蒲团上跪下,闭上眼睛,一会求佛祖给黛玉一个好姻缘好,一会求佛祖保佑北静王妃的病早早好起来,一会又求佛祖保佑二月春生意兴隆,好让自己早日摆脱孙绍祖。
她这般贪心不足的在佛像面前拜了几下,然后起身将手中檀香插入香炉中,北静王对迎春双手合十称谢,迎春又定定的看了他一眼,这才退了下去。
一出门,便见孙绍祖阴沉着脸在门口相迎,迎春眉头微微皱了一下,不晓得他为何忽然这般不高兴。
下台阶比上台阶要轻松多了,迎春与孙绍祖一路无语,默默的下到了寺院山脚下,告别住持,然后来到寺院外面,见马车已经在那里等候,喜安正在与李徕窃窃私语,见迎春与孙绍祖出来了,便急忙迎了上来。
“奶奶累了罢。”喜安边说边拿出绢子替迎春拭汗。
“她自然累,”孙绍祖冷冷的道:“她眼睛一直盯着北静王爷,能不累吗。”
“你——”迎春正要怒骂,却一想好像自己确实是如此,这真是百口莫辩,只能强词夺理道:“我是女人,盯着好看的男人看那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哪像你,一直盯着那些男人看,那才叫有意思。”
想想这个孙绍祖鼓动着忠顺府周渡去南院找那些伶人,心中便是鄙夷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