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瑶在宫中住了一夜,第二日皇帝那头递了话来,皇后旋即宣了端王妃进宫来详谈,又命裴珏将季瑶送回长平侯府去。
“陛下和娘娘的意思是……去母留子?”长平侯昨日便回来等消息,女儿一夜未归,说不担心也是不能的,现在得了季瑶的准话,也是长长的松了口气。
季瑶乖顺的颔首,这样的结局对谁都是最好的。季珊早在和裴璋纠缠在一起的时候就注定了这个结局。皇帝是凉薄之人,为了孙子暂时虽然不会怎么样季珊,但这明摆着是将天家尊严扔在地上踩的举动,皇帝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容她活下去。
热孝之中和男人无媒苟合还有了孩子,何等的伤风败俗?更不说她因妒生恨,竟然想要发卖掉自己的堂妹,天家已经定下的王妃。这样蛇蝎心肠的女人,留在这世上皇帝都会觉得如鲠在喉。
长平侯默默道:“罢了,此事暂且不要声张。昨日将这事奏上去,我便再不准备管二房的事了。能护住咱们一家已然是极限,岂管得了那孽障一家子?如今因为我季家的女儿跌了天家的脸面,少不得只能再去陛下跟前请罪了。”
季瑶说:“陛下是明君,绝不干这样迁怒的事。”
没几日后,端王妃便传出有了一月身孕的消息,帝后纷纷赏赐东西,更免了她入宫向郁贵妃请安,只管留在府上好好养胎。
季珊在八月中秋前夕被人接走了,因为这些日子过得十分滋润,她整个人都胖了一圈,容光焕发神采奕奕,上马车之前,还不忘转过身子向季瑶示威:“如何?我可说了,陛下不会不要亲孙子的,我母凭子贵,总是要压你一头。季瑶啊季瑶,我等着你在我跟卑躬屈膝求饶的时候。”
季瑶好气又好笑:“但愿你真的能等到这个时候吧。”
季珊哼了哼,故意将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挺了挺,很是得意的上了马车。看着马车渐行渐远,季瑶如释重负,往后长平侯府之中,总算是彻底清净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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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去秋来,很快就到了次年,姑太太一家在中秋之后便依照原定计划走了。没了老太太和季珊在府上瞎倒腾,季瑶这么些日子过得滋润非常。兼之楚氏和吴婉筠又分别生了一子一女,可把众人给喜坏了。尤其是吴婉筠那小闺女,一逗便笑,又鲜少哭,可爱得很。
霍柔悠熬了大半年,好容易好了一些,今日和季瑶一起进宫去向皇后请安。和皇后说笑不多时,外面有黄门内侍进来,打了个千:“主子娘娘,飒月园那头似乎是发动起来了。”
飒月园是历代皇帝的别院,现在季珊住在其中,而“怀孕”的端王妃也被挪了进去。实则端王妃也是个可怜的,皇帝大手一挥,便将小三儿的孩子变成她的了,岂不是帮小三儿养孩子?
皇后轻描淡写的吩咐:“将那早就备下的稳婆叫去,事后记得灌哑药,漏出去半点,天家这几辈子的老脸都顾不得了。”
黄门内侍颔首称是,转身去了。皇后又仿佛没有这件事一样和季瑶说说笑笑,见三公主和霍柔悠咬耳朵,也是叹道:“如今倒是好了,要担心的又少了一个,可不知道你妹妹要嫁到哪里去。”
这些日子,皇后看季瑶是越看越顺眼,话里话外的亲切,仿佛季瑶是她亲生的一样,说到三公主,已然全是“你妹妹”了。
三公主原本正开心呢,听了这话,脸都变了色:“母后又拿我取笑!我可不依了。”又推搡着霍柔悠,“母后若真想做媒人,就给柔姐儿说人家吧?我有一个顶好的人选,四哥身边那李家哥哥还没亲事呢,母后就做主将两人撮合了吧?总归我瞧着他俩,相貌人品家世无一不配——”
霍柔悠脸皮本来就薄,现在红得都快滴血了,只捂着脸:“哎呀你这人……”
想到李云昶,季瑶还是有些无语的。这人相貌不逊于裴珏,更是慎国公世子,能在裴珏身边自然也不是个昏庸之辈,唯一指摘之处,就是这货的性格了。闯荡各个朝代多年,这种混不吝的性格还真没怎么见过。
见霍柔悠脸上一片火红,季瑶笑道:“可别拿她取笑了。”还未说完,那头三公主已然拍手笑道:“好好好,我不说了,四嫂子心疼了。”
季瑶也红了脸,众人一时笑作一团,又吃了些金丝卷儿,三个丫头便自己去玩自己的,临到了未时初刻,又有黄门内侍来了,笑得春风满面:“恭喜主子娘娘,贺喜主子娘娘。端王妃已然生了,是双生子。”
“双生子?”皇后眉头一蹙,立时站了起来。季瑶也是蹙着眉头,双生子在民间或许是极致的祥瑞,但在天家绝对是祸端,只能留一个,定是要掐死一个的,免得因为容貌一样而坏事,除非是龙凤双生,如此才算是祥瑞。
那黄门内侍喜欢得很:“是,双生子,起先以为是个小姐儿,没成想肚里还有个哥儿。是天大的祥瑞,龙凤双生子。”
皇后这才转怒为喜:“好好好,有赏,有赏。”见她如此欢喜,三女也纷纷露出笑容来。凤仪宫内人人有赏,欢喜了一阵子,皇后才低声问道:“依着陛下的意思,鸩酒、白绫、匕首之间选一样。”
“回主子娘娘,那人无论如何都不肯选。”黄门内侍说,“还说要见三姑娘。”
皇后冷笑道:“给了她脸!你们也没了成算由得她闹?”黄门内侍低头请罪,皇后叹道,“陛下什么意思?”
“主子爷之意是,她生了双生子,算是有功,最后一个要求,理应满足。”黄门内侍说这话之时,脑袋都快抬不起来了。
皇后沉吟:“瑶儿,你能么?”
“谨遵陛下之意。”只能说季珊对自己爱得深沉了,这种时候还要见她。
*
被送出皇宫,一路去了京郊的飒月园,廊下树木苍翠欲滴,假山嶙峋,雕栏画栋。一路被请进了正院,屋中血腥气未散,季瑶秉着呼吸,见床上有一人正在娓娓哭泣,也只是立在帘子外,低声道:“你有什么话就说吧,我也不想和你多费口舌。”
季珊的声音戛然而止,旋即便厉声道:“季瑶,你是不是向陛下进了什么谗言?好端端的,陛下为何要赐我鸩酒?”
季瑶笑道:“好端端的?季珊啊季珊,你是真傻还是假傻?若非看在你腹中孩子的份上,陛下早就赐死你了。热孝之中勾引男人,是为不孝;勾引皇子败坏天家名声,是为不忠;想要发卖堂妹,是为不悌。你这样不忠不孝不悌之人,陛下为何要你留在这世上?你生了双生子?错了,世间人都知道,端王妃一举生下龙凤双生胎,如今陛下大喜,正在赏赐。但凡端王早有子嗣生下,连你这两个孩子都留不住。毕竟,没人知道他们是不是真是端王的血脉。”
季珊厉声高呼:“他们本就是端王的血脉,我难道是那样人尽可夫之人?季瑶,定然是你进了谗言!我要见端王,他一定会救我出去的!”
见她这个时候还执迷不悟,季瑶冷笑道:“别再想端王了,早在你被接进飒月园之时,陛下就将端王派去了西北苦寒之地,如今已然大半年了,若不是看在端王妃此次受了委屈的份上,怕是连爵都给撸了。他即便在京中,也不会过问你,你害得他尽失君父欢心,现在只怕恨你入骨。”又打起帘子,“你怕是不知,连宫中的郁贵妃都因为你从贵妃降为妃了。郁家自郁妃进宫以来从未有这样的事发生,你就算是从这里出去,只怕都能给郁家人杀了。”说到这里,她看着季珊因为生产后脱力的小脸,唇角勾起一个讥讽到了极点的笑容,“季珊,你还不明白么?离了长平侯府庇护的你,什么都不是。你连做我对手的资格都没有,遑论将我踩在脚底了。”
季珊脸色立时变得难看到了极点:“你……”
“这是陛下给你的恩典,才让我来见你,若是旁人,只怕已然被灌了鸩酒。”
季珊这才明白自己真的已经穷途末路,没有长平侯府的庇护,她什么都不是,是可以给人捏圆捏扁的。看着季瑶的脸,她忽然觉得害怕极了,季瑶说得都对,她从出生开始就注定是争不过的。因为季瑶是长平侯的女儿,是长平侯府正正经经的姑娘,而她即便顶着二姑娘的名头,也不过是隔了房的二姑娘,在长平侯府之中,她的地位也不过是施舍来的。
而现在,死到临头了,看见了季瑶,心中那不甘却更加被放大了——她是长平侯府的姑娘,即便有这样的事,皇帝也从来没有说要解除她和裴珏的婚事,可见皇帝也是喜欢她的。
而自己呢?已经是墙倒众人推了。
季珊心中深深的害怕,她忽然后悔起来自己的所作所为,现在道歉来得及么?季家不会放弃她的吧?念及此,她慌忙扑下床,拉着季瑶的手:“瑶瑶,我是你姐姐啊,你不会这样见死不救的吧?你救救我,去求求大伯,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我不该恨你,也不该想着要毁了长平侯府。你救救我,我不想死……”
看着她伏在自己脚边苦苦哀求的样子,季瑶勾起一个笑容来,柔声道:“你真的知道错了?”
季珊慌忙点头,神色戚戚:“我真的知道错了,瑶瑶,你救救我,我向你赔不是了,我不想死,你救救我。”她一面说一面狠狠的磕起头来,“咚咚”声那样大。
季瑶蹲下身子,托住她:“好了,这样给谁看?”又点了点她额上因为磕头而发红的地方,“二姐,道歉有用的话,要衙门就没有用了。我早在那日就说了,你的事,我不会再管,咱们两家,以后也不亲近。况且我往日对你的诸多忍让,你全觉得是我应该的。我现在告诉你,没人应该让着你。也别说什么求老爷的话,为了你,老爷自请辞官,陛下惜才,改作了罚俸三年,若非如此,长平侯府岂不沦为众人笑柄?”见季珊眼中泪光浮动,却也吓得忘了哭,恶意的轻抚她脸庞,“知道错了也好,下辈子,可别再做这样三不着两的人了。”
她说罢,腾的起身,让季珊忽的摔在了地上。季瑶也不理,径直出了门,独留她在身后哭着。门前的黄门内侍见她出来,忙堆笑:“三姑娘?”
“话说完了。”季瑶脸上平静非常,又恳切的说,“还请公公应承我,别让她太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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