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瑶的声音不大,但在这样的时候,无异于惊雷。霍老太太如何肯相信这个变故,看着季瑶手中的卷轴:“你——”
“上面白纸黑字写得分明,祖母一看便知。”季瑶笑得温和,尚且稚嫩的容颜上却满满的自信,当着老太太的面将卷轴展开,上面的字迹飘逸苍劲,“上面有几位族老的印信和签名,也不必爹爹再找族老们裁定此事了。”
二老爷脸上汗如雨落,脸色十分的蜡黄,上前夺了卷轴在手,见上面的字迹和末尾处附上的印信签名皆是没有半点的不对,双手也颤抖起来。
转头看着季瑶的脸,二老爷忽然觉得有些怕了。原本他只以为这个小侄女和一个瓷娃娃似的,虽说口齿能耐些,但不过是个小孩子,能够做什么?但现在他却不这样想了。能在众人都不知道的情形下,便哄得季家族老答应分家之事……
“姜氏善妒,暗害长房子孙;季延平知而无为,沉迷酒色声乐;二房子嗣轻薄张狂,目无尊上,浑然不明君为臣纲之理。为保长平侯一脉,令分家。”
虽说字数不多,但字字写得十分清楚,什么意思也立即能够明白。二老爷哆嗦着,拿着那卷轴,额间的汗水都快要滴下来了。
季瑶乖顺的立在罗氏身边,见老太太仿佛是离了水的鱼一样,瞬间没了生气,眼睛都仿佛老僧入定般看着堂中,说不出一点话来。见老太太蔫了下来,也明白姜氏不过是强弩之末的季瑶勾出了一个笑容来,心中却是格外的感激裴珏。
若不是他出面,季家族老未必肯这样快的妥协。虽说擅自料理别人的家事有所弊端,但也可以理解为裴珏惜才,不愿让长平侯被二房牵连。
长平侯原本就已然达到愤怒的边缘了,若是老太太再睁眼说瞎话,他就要和老太太干上一架。没想到画风突变,一下就让季瑶给扳了回来。此刻长平侯欣慰的抚了抚胡子,感叹着女儿真是贴心小棉袄,有如此的手段,若是个男子,只怕来日在官场上的造诣比自己还高。
姜氏的脸色从罗氏一进来便没有好过,她白着脸,立在原地,像是根本没有从方才的惊惧之中回过神来。罗氏轻咳道:“既然族老都同意分家,老太太也没有说不的权力了。至于怎么分家,倒还有些商榷的余地。只是今日,我便要好好和二太太说说另一件事了。陷害侄儿一层罪,调唆侄女想气死大嫂又是一层罪,最后再有厌胜之术这样的罪名,你如何还揭得过去?”
姜氏又不是不明白这其中的道理,一时间唬得脸色顿白。长平侯也是冷笑道:“这样狠毒的女人,我季家家门不幸!”
“老太太……”姜氏也明白若是罗氏的意思,那自己多半是彻底完了,忙不迭的上前哭着拉住老太太的衣袖,“老太太救我,那厌胜之术真的不是我,老太太……”
老太太被季瑶那卷轴给惊得现在都没回过神,她看起来素来是慈眉善目的,但老太太实际上自私得没了边际,见罗氏的意思是不愿善了此事,只怕要闹到京兆府去才可。老太太沉吟片刻,衣袖一拂,推开姜氏道:“你好生糊涂,这样的事也能轻易出现在咱们这样的人家里?我是管不得你了!”
这话俨然是是将姜氏往死路上逼。姜氏将老太太当做自己的救命稻草,谁成想这救命稻草不仅不救自己,还要自己去死。此刻连哭都忘了,只呆呆的看着老太太。
老太太此人,本就是彻头彻尾的自私。更何况,她顶着一张慈眉善目的面孔,实际上却是个狠心人。旁的不说,仅仅就是季瑶和罗氏的关系上面,老太太的确没有亲自调唆季瑶去气死罗氏,但若没有她在背后撑腰,姜氏真的敢那样的造次?
老太太或许真的疼爱二老爷,但她对于姜氏,也不过就是要在后院找一把刀,证明她才是后院的主人,谁都得靠边站。
而姜氏便是这无比锋利的刀,现在刀钝了,可能还会伤到自己的时候,老太太自然不会再用了。
看着这一幕闹剧,季瑶姐妹相视一眼,也都不说话了。罗氏微微一笑,看着姜氏哭得满脸都是泪的样子,也就起身道:“既然要分家,如何分那便是两位老爷的事了,该有的一件都不会少,不该有的也不会多。”她说到这里,又冲哭得软了身子的姜氏展眉微笑。
罗氏的脸,姜氏是再熟悉不过的了。姜氏此人十分的不服输,认定罗氏压在自己头上那样多年是纯属运气好罢了,她憋了一口气在心中,后来罗氏体弱,管家大权落在了自己手上,姜氏便愈发的看不清楚了。
只是罗氏即便是体弱,但还是当年那个罗氏,从不轻易出手,一出手便是要人性命的。
见罗氏要走,季瑶和季玥姐妹俩忙跟了上去。一边一个的扶住了罗氏。待出了姜氏的院子,罗氏便重重的咳了起来,她今日出来,也不过是强撑着罢了。将罗氏扶上了车,又递了药来喂她服下,季瑶这才叹道:“这些日子多亏娘愿意陪我演戏。”
“又有什么不愿意的?”罗氏摇头笑道,“若是不闹出我久病不愈,老爷自然也不会相信厌胜之术的说法。姜氏这样看不清,我如何肯放过她?况且攸宁那丫头做得很好,将布偶放在了佛龛之中。”
想到攸宁,季瑶低眉沉吟了片刻,也不说话,只是将罗氏扶回了屋,又让司琴去盯着。罗氏倚在床上,看着小女儿忙里忙外的伺候自己,不自觉的便想到往日季瑶对自己的敌视,能够得到今日的情况,不可谓是不难得。
见罗氏一直看着自己,季瑶笑道:“娘这样盯着我做什么?将我看臊了,仔细瑶儿不依了。”
“好孩子,连娘都看不得,以后出嫁了,若是给夫君看……”原本想要打趣女儿的罗氏说到这里却再也说不出话来了,想到了裴珏对季瑶的诸多不同,也是沉吟起来。
见罗氏的声音戛然而止,季瑶也是屏息凝神。半晌后,罗氏才缓缓抬头,见季瑶恭顺的立在一旁,淡淡问道:“瑶儿,今日那卷轴,你是在何处得到?这么些日子,你都在正院伺候,何曾出去过?更不论取得族老们的手书了。”
季瑶忙说:“是女儿求了三公主,请三公主替瑶儿出面的。”
罗氏挑眉:“三公主天潢贵胄,比你还不得自由,如何能帮你?”见季瑶不说话,心头也是紧了紧,“是四殿下?”
见瞒不过,季瑶也就点头。罗氏眸光深了几分,躺在了床上:“对于四殿下,你是如何想的?”
“没有什么想法。”季瑶说,“大抵就是,有便宜不占那是傻子。”她总不能说她的目的是让裴珏对自己言听计从吧?
季玥坐在一旁,原本没想说话,听了妹妹这话也是瞪大了眼睛。罗氏也给她气笑了:“你这话才是该打,传到你爹耳中,仔细你的皮!”说罢了,又拉着女儿的手,“罢了,你如今也有十二了,转过年便十三了,也该说人家了,我前些日子让你爹留意着,过了年,便要留心了。早些嫁了,也免得生出不必要的事端来。”
季瑶又不是傻子,先问了自己对裴珏的感觉,然后马上又是要给自己说人家了。自然,罗氏根本不希望自己和裴珏有那种关系。而罗氏的睿智,在季玥身上就体现得淋漓尽致。当年平南侯府可算不得什么高门大户,连皇后娘家宋家也不过尔尔。但罗氏坚持要将季玥嫁过去,如若不然,现在还没有这样硬气呢。
讲真,如果文昭皇后被楚武帝亲手搥死是武帝登基所必需的,季瑶就算是真的被裴珏那小王八蛋搥死也是甘之如饴。
而罗氏的立场则更是简单,她为人母的,希望儿女过得好,这是无可厚非的人之常情,如同罗氏料定今上会登基即位,故此让季玥加入霍家一样。但季瑶和她姐姐并不一样,裴珏虽说是京中贵女的心头好,但却是皇子,更是养在皇后膝下的半个嫡子。而四皇子又以为人冷淡闻名,如今对季瑶这样特殊,实在让罗氏不能不多想。
若真是嫁到了天家去,那可就是一辈子的苦,看来十分光鲜,要承担的却是别人看不到的辛苦。更何况,不拘裴珏来日是皇帝或是亲王,后宫和王府内院的争斗从不会少,这是必然的。
季瑶是她拿命生下来的,她怎会容许小女儿进到这样的浑水里面?
殊不知屋顶上的人已然笑开了,李云昶对裴珏一笑:“阿珏,你也是不容易,为了瞧一眼这小东西,你至于这样有事没事就拉了我趴在长平侯府的屋顶上么?这里可冷着呢。我说你也是,想看看她什么反应,该将那卷轴自己送来才是。”见裴珏哼了自己一眼,又笑着指了指屋顶下面,“看来季夫人很是不喜欢你,就为了你对她女儿好那么一点点,就要将她女儿赶紧嫁了。”
裴珏静默不语,愈发的觉得这小东西实在是对自己的胃口,这样多年,自己也没有对女孩儿上过心,偏偏只有季瑶,让他忍不住想要接近,虽然愈发的接近,才觉得这小东西根本不是看起来的那样柔弱,活活披着兔子皮的狼。
见他不说话,李云昶又装模作样的叹了一声:“这小东西这样狠的心肠,枉费你这样喜欢她,利用你呢。我要是你,也不知道喜欢她什么,还是温柔小意一些的女孩儿好啊。”
“闭嘴。”见他还喋喋不休像个老妈子,裴珏暴躁的低喝一声,又见司琴沿着抄手游廊进来,忙伏下身子免得被发现。待她进屋,旋即就听见她急切的声音:“姑娘,出了大事儿!二太太、二太太触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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