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又下了一场大雪,蒙蒙的将整个京城都裹在了一片素白之中,清晨的阳光金灿,洒在洁白的雪地上,仿佛碎金落在了其中,耀眼得很。
如今正是正月初一,昨日后半夜那场大雪,倒是让响彻了一夜的爆竹声歇了下来。廊下几个小丫鬟数着主子们赏下来的守岁银,虽说冷得小脸红扑扑的,但掩不住欢喜之色。
季瑶从屋中出来,披了一件银鼠皮斗篷,里面一件枣红色的小袄,长发梳成辫子,很是得体的样子,一面走一面对身后人说:“我今日去舅舅家吃酒,你们就留在家里,知书随我去就是了。”
司琴和弄画颔首称是,将季瑶送到了垂花门前,也就转身回去了。
姜氏的“葬礼”七七之后便歇了下来,二房便也搬出了长平侯府,日子仿佛一瞬间便清闲了下来。季瑶很是受用,然而因为在姜氏的葬礼上待客,故此自己的名声也算是传开了。楚氏这大嫂生怕小姑子来日出阁名不副实,那可叫攒足了劲儿调/教季瑶。
殊不知季瑶身为时空局探员,莫说是内宅之事,即便是后宫前朝之事都经历了不少,管账也不过就是小玩意儿,之事实在被楚氏给磨得厉害了,生了逃逸的心思。趁着罗氏身子渐渐好了,又跟罗氏说,早些将季炎和吴婉筠的好日子给定下来。
而这日子,便是定在二月二龙抬头那一日。
季瑶再有什么贤良的名声在外,也不过是个未出阁的少女,总不能让她管着哥哥的婚事,楚氏为了操办婚事,也无暇再管教小姑子了,季瑶也乐得清闲。
今日便要跟着罗氏去永乐伯府上见舅舅舅母了。
马车将昨夜的新雪给压实了,咯吱作响,从角门出去,也就往永乐伯府的方向去了。罗氏这么些年身子不好,也鲜少去见哥哥嫂子,此刻不可谓不激动。等到进了永乐伯府的大门,已然有人迎了上来:“姑太太回来了。”
永乐伯府整个笼罩在一片素白之中,亭台楼阁轩榭一件不少,比起长平侯府的布置更显得小巧精致。众人一面搀了罗氏,一面又扶了季瑶:“我们家太太早就等急了,还请两位赶紧去呢。”
被簇拥着进了正院,屋中地龙烧得旺旺的,方一进门,鼻尖便渗出了细汗。季瑶一面给罗氏解了斗篷,一面解开自己的斗篷递给知书,又取了手巾擦去鼻尖的细汗。刚要扶罗氏进去,就见帘子已然被掀开,露出一个宝相庄严的脸庞来,未语先笑:“今日这样的风,将你都给吹了回来。”
那女子年岁在五十上下,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若是不笑,还真有几分渗人的气势。罗氏笑道:“今日若不是你夫妻二人给我下帖子,你瞧我回不回来。”又引了季瑶上前,“瑶儿,这是你舅母。”
罗夫人只撇着嘴角笑,又细细的端详着外甥女儿。因为早先宿主脑子不清醒的缘故,和母家人的关系十分冷淡,和嫡亲的舅母说是陌生人也不为过。季瑶忙行了个大礼:“给舅母请安。”
罗夫人笑眯眯的看着季瑶,外甥女儿往日的名声她怎会不知道?累得罗氏哭了多少回?此刻见这样乖顺的模样,倒是露了几分玩味的笑意:“不敢不敢,早些日子你那样淘气,如今乍一换了性子,我倒有些措手不及了。”
季瑶顿时尴尬了,在心中又骂了一次宿主的中二,还是坚定不移的背起了锅:“舅母这话,瑶儿可承受不起,往日是我的错处,还请舅母宽恕些。”说罢又要拜下去。
罗氏一手拉了她,一手指着罗夫人说:“这老货,请我回来便是要欺辱我的瑶儿?若真是这样没成算,趁早将你那曾孙叫来,也好让我欺辱欺辱。”
罗夫人笑得厉害,一手拉了罗氏,一手拉了季瑶进了内室,其中已然坐了好几人,看得出都是本家的媳妇,一一介绍过之后,便也都退了出去,只留了罗氏母女和罗夫人。
待落了座,罗夫人这才细细的打量着季瑶,见她眉目如画,顾盼神飞,虽说因为年岁尚小看不出什么,但隐隐能够看出待容貌长开了必然是容色倾城的美人。这样安安静静的坐在绣墩上,颇有几分宁静之美。这世上人人都爱美人,就算是女子也不例外。况且虽说外甥女儿小时候混账些,但只要能改过来,还是一件功德无量的事。这样想着,罗夫人执了季瑶的手,那只小手柔弱无骨,十分的漂亮,一时也是笑起来:“我瞧着这孩子很有些你年轻时候的品格,不怕你恼,比你年轻那会儿还美上了几分。”又转头说道,“去,将世子前些日子从带回来的苏绣和翡翠指环拿来,比着咱们家姑娘的例子送给瑶姑娘。”又转头对季瑶说,“拿着玩就是了,别嫌,我知道你们家有的是这些好的。”
季瑶又不是傻子,长辈爱惜小辈,这才会赏东西,不然谁平白无故的送东西给你?当下微笑:“舅母言重了,东西不重要,舅母心疼瑶儿的心,瑶儿是切实体会到了。”
罗氏也笑道:“她年岁小,哪有什么好不好的?你若真要给她世上独一无二的,她还不收呢。”
这话罗夫人当然知道,季瑶在平南侯府认出皇后赏赐的澄水帛,霍老太太要送,她却坚决不要这事。可见这孩子是个明白的,更知道进退,对季瑶的看法就更好。苏绣太大,她也收不了,便交给知书拿着,而拿来的翡翠指环则全放在贴身的荷包之中以示对舅母的敬重。
见她分毫不错,罗夫人也很是受用:“你是个玲珑人儿,从你肚子里爬出来的也一点都不差。阿玥已然是个可心人了,这小的也是可喜可贺。可不知道来年哪个府上的傻小子能将她带回去。”
罗氏脸色陡然沉了几分,季瑶如何不知罗氏的心思。皇宫是滩浑水,饶是家中有人入宫或是做了王妃乃是光宗耀祖光耀门楣的事,但其中的艰难,只有自己才知道。
见母亲脸色如此,季瑶忙笑着转圜道:“舅母好坏,当着我呢,说这些做什么?我年岁还小,倒也不急在一时。”
“你姐姐这样大的时候,只怕都嫁了。”罗夫人也知道小姑子的性子,见这样的脸脸色,估摸着她是担心季瑶。但像长平侯如今位高权重,家中又是世袭的侯爵,季瑶再艰难也不会愁嫁,即便是今日来赴宴的这些诰命夫人们,只怕其中心思活泛想为自家小子求取季家姑娘的也不在少数,也不过看长平侯夫妻二人如何想而已,“罢了罢了,咱们出去吧,总归如今诰命带着姑娘和小子也来得差不多了。”
罗氏原是让季瑶直接去姑娘们里面玩去,但季瑶坚持要将罗氏送到才走,罗氏无奈之下也只好应了,心中却甜滋滋的。一路将罗氏和罗夫人送到了静安居之中,季瑶也不忘先伺候了罗氏吃些丸药,这才要走。
虽说前些日子闹出姜氏暴毙二房分家的事,但长平侯府的名声却是半点没有收到影响。此时季瑶伺候罗氏,自然落在了不少人眼里,心中哪里没个成算?看着季瑶的目光也都有那么点意味深长了。
然而季瑶那是一颗红心只向裴珏,虽说明白什么意思,但一点心思不露出来,只将罗氏安顿好,这便要出去。甫一出了静安堂,就见一个少年扶了一位苍老的妇人过来,季瑶沉吟片刻,认出是在姜氏的“葬礼”上见过的,忙上前笑道:“老夫人今日也来了?”
褚老夫人如今年岁渐长,眼睛也不如往日好用了,起先见一窈窕少女立在门前,也未曾细想,听了这声音,觉得有些耳熟,问道:“康儿,是谁?”
“回祖母,是季家的三姑娘。”少年深深的看了季瑶一眼,见比起年前,她长高了一些,举止神态还是如往日一样挑不出半点毛病来,也是拱手施了一礼:“季姑娘。”
“褚公子。”季瑶还一礼,又笑道,“里面皆是诰命,公子不便进去,若是信得过我,老夫人便交给我吧。”
褚老夫人上回见到季瑶,便对她十分满意,此刻听了她柔柔的声音,更是喜欢,上前拉着季瑶,近距离细看片刻:“三姑娘长高了些,让我险些没有认出来。”
季瑶笑道:“那往后,我就长慢一些,好让老夫人记住。”扶褚老夫人进屋去,又听少年在身后道:“多谢季姑娘。”
没想到女儿又折了回来,罗氏也是微微惊讶,看清是褚老夫人后,忙起身来扶,罗夫人亦是将其请到上座。褚老夫人一面落座,一面对罗氏笑道:“令爱很好。”
安定侯一脉乃是新贵,没有如长平侯府一般的久远历史,但势头却是让人不得不避其锋芒。但如今的安定侯,在当年的六王之祸时有万夫不当之勇,以三千铁骑痛歼叛军万人前锋,更率领百人冲入敌军军营,取了叛军将领人头凯旋。世宗皇帝念其居功至伟,特赐爵。而褚老夫人当年也是巾帼不让须眉,同安定侯一起并肩作战,也立下了汗马之功,如今身负正一品诰命,连在场好些国公夫人都比不上。
将褚老夫人送了进来,季瑶也就出去了,见那少年负手立在静安堂门前,很是不放心的样子,也是叹道:“褚公子不去与爷们玩?”
“怎会?”他摇头,“只是要等着姑娘出来,确认祖母无恙,我这才能走。”又施礼,“多谢季姑娘。”
“褚公子一片孝心,令人动容,况我不过举手之劳罢了。”见跟前这男人浓眉大眼,不比裴珏的精致,但却是满满的英豪之气,古铜色的肌肤更是让人觉得健壮而粗犷。
只怕若是那些子贵女们知道这里还有个这样的少年郎,又得冒粉红泡泡了吧?
不想对方淡淡一笑:“祖母含辛茹苦教养我,若是不关心祖母,岂非是我太绝情?”见季瑶不解,他面容有些凄伤,“先父自幼体弱,我尚未出世便去了,母亲在几年前也去世了,是祖父祖母将我养大。”
不料他看着这样豪气冲云,原来还有这样的身世,季瑶也是深深的感叹了一番:“褚公子节哀。”
他也只是笑,又施礼道:“多谢季姑娘今日照拂祖母,往日尚未介绍自己,我名褚乐康。”
见他颇有几分江湖侠气,季瑶也是笑,这人看来倒是重情义,自己不过举手之劳,他便谢了三次,是个值得结交的人。沉吟片刻,又摇头:“女儿家名讳,不便让外头男人知晓,还请褚公子恕我无状。”
这点褚乐康自然知道,但见季瑶似乎羞恼起来,脸儿红红的很是可爱,一时也是面皮紫涨起来:“是我唐突了姑娘……”
见他居然脸比自己还红,季瑶也是好笑,勉强忍住笑意,行了个礼,便领着知书要往姑娘那里去。待离了静安堂,知书才笑道:“这个褚公子好生好笑,比姑娘这大姑娘还害臊呢。”
“还在舅舅家里呢,你就胡说,仔细你的皮!”季瑶戳了戳她的脑门,便要走,面前却横出一个身影来:“和安定侯府的公子聊得这样热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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