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过了不久,在六月的炎炎夏日之中,便是霍家老太太的寿辰了。罗氏身子不好,自然不去,老太太也说身上不爽利,只让长平侯带了一群小的去热闹热闹。
那日季瑶起身得很早,和霍柔悠在一起捣鼓了一番,两人不约而同梳了垂鬟分肖髻,又各穿了一件桃色,一件浅绿的襦裙。又各在脖子上讨了一个金项圈,这才出了门。
因为季家的女眷并不多,故此只有季瑶、季珊、楚氏并如今居住在府上的霍柔悠四人,几个大老爷们骑马在前,四个女子便要分坐在两辆马车之中。
看着季珊眼下的乌青,季瑶也知道她这些日子必然是没有歇息好的,那幅双面绣是大工夫,没有一些时间绝不可能绣得出来。但季珊既然打定主意要压住别人,这便是代价。
对于自己当时毁了季珊的双面绣,害得她要返工这件事,季瑶没有半点的愧疚,做错了事,就要为此受到惩罚,这是天经地义的。也不消得她上车,季珊便立在车辕上,冷冷的横了她一眼:“我不和你在一处,你若是执意上来,我便换一辆乘就是了。”
季瑶也不恼:“也好,姐姐就坐着吧。”又转头看着霍柔悠,“柔姐儿是跟我去找你大舅母,还是跟你二姨坐在一处?”
霍柔悠哪里会愿意和季珊在一处,当下跟着季瑶走了。季珊气哼哼的上了马车后,霍柔悠才叹道:“好好的日子,好似别人欠了她什么一样。”
“别说了,让人听去,以为你编排她呢,仔细不待见你。”说罢了,季瑶便上了马车,霍柔悠笑得很是腼腆:“我不在乎她待不待见我,我又不会常住在这里。”
楚氏摆手示意两人不必再说,拉了她二人坐下。
*
平南侯府往日也不过是个三等侯府,当年季玥嫁给平南侯霍文钟之时,老太太格外反对,是罗氏力排众难促成了这桩婚事。听说当日老太太还咒骂过罗氏,说她要害死自己女儿。
虽然后来,今上登基,霍老太太变成了皇后的姑母,霍文钟也十分得皇帝欢心。这样的现实把老太太脸都抽肿了,所以即便是知道霍家新贵,她也不会亲自来,更不会承认自己的判断错误。
因为今日霍老太太祝寿,故此,门前早就人来人往,得脸的下人也都帮着主子请贵客进去,季瑶微微掀起车帘,看着平南侯府门前的大石狮,也是抿了几分笑意。外面已然有个管家打扮的人向着骑马的几个爷们打了个千:“季家的爷和奶奶并姑娘们都到了,赶紧去知会老爷和太太。”又引了人抬了轿子来,请了几个女子上轿,这才一路抬了进去。
季瑶掀了帘子看着侯府里面的陈设,所谓府邸官邸,大多布置都是差不多的,若说和长平侯府有什么区别,便是此处简朴多了。
一直到轿子停了下来,任姑姑等人这才将季瑶扶了下来,霍柔悠立在院门前,笑道:“舅母和姨妈见谅,我娘实在得不了闲,便请诸位先到这里和我祖母说说话,一会子得了闲,必来陪几位。”又很是知礼的做了个请的动作,将众人给引了进去。
季珊一人一直很是阴沉,楚氏和季瑶也不去管她,一起过了抄手游廊,见此处自然不比荣安堂的奢靡,但却多了几分说不出的清幽,很适合老年人颐养天年。才立在门前,外面的婆子已然笑道:“大姑娘回来了?”又看过她身后的诸人,这才进去,不多时,里面又响起一个很有活力的声音:“还不请进来?”
众人缓步进入,见其中陈设十分简单,打了帘子进去,便有一股子清凉的气息袭来,屋中悬了一面三丈长短的轻纱,那样的轻薄,仿佛不存在似的,只是因为人进来,微微的浮动,更是传来了一股子凉气。
屋中丫鬟们或忙或立,皆是看着季瑶等人微笑,唯有一个穿着石青色褙子的老妇人坐在檀木交椅上,眼睛笑得眯起来,很是活泼的样子,身边还有个三四岁的小娃娃,善财童子似的,正大口大口的吃着果子,见了霍柔悠进来,顿时舍了果子,颤巍巍的扑过来,萌萌的唤道:“姐姐……”
霍柔悠忙接了他,又笑着对老妇人行了个礼:“请祖母安,恭祝祖母大寿。”
“我还以为你在你外祖那里住得不想回来了。”霍老太太笑眯了眼,指着霍柔悠笑,又看着季瑶等人,亲自下了交椅,“你们季家的女儿都这样标致,若是我们家还有个儿子,我涎着老脸不要,也要再向你们家讨一个来。”
霍柔悠笑道:“错了错了,这是舅母,是季家的儿媳妇,怎的就是季家的女儿了?”又引了季瑶和季珊到老太太跟前,“这才是孙女的两个姨妈。”
霍老太太一手拉了一个,缓缓回了座位,已有丫鬟给两人安座,待落座了,她这才笑道:“我知道那是楚家的女儿,不过烜哥儿我也是知道的,那样的风流人物,若不是这样的品格,我瞧着也不配。”
季瑶坐在她身边,微笑着听她说话,心道是霍老太太说话也真是动听极了,偏偏是个看起来十分天真的,虽说老了,但却能够看出儿子儿媳对她十分孝顺,不然也难以保持这样的心态。
楚氏也是微微红了脸,轻声说:“多谢老太太夸赞。”
霍老太太拉着季瑶和季珊,问了几句,诸如“几岁了”“可许了人家”这样的话。季珊虽对于老太太将自己和季瑶摆在一个地位很是不满,但也不敢表露出来,也只能很乖巧的回话,有意无意的表露出自己很是健谈。
季瑶则是有话说话,无话绝对不多说一句,目光微微打量过屋中的陈设,多宝阁上摆着金莲花座屏、金云鹤葫芦壶、嵌珠宝茶花盘之物,季瑶在往日的穿越之旅中见过不少这样的物件,全是名贵得不得了的。
霍老太太这家底真是让人垂涎啊。
霍老太太和季珊说了一会子话,见季瑶沉默,转头打量了她一会子。季瑶往日的情形她不是不知道,也知道只怕这孩子是给人调唆坏了,但今日一见,却觉她和往日孩童时候差了很多,虽说还小,但身上却透出了几分成熟女人的气度,心中也是好奇。
此刻见她不说话了,也是笑问道,有些逗她的意思:“这样久不和我说话,不知道是被什么迷住了,若是喜欢,不如送给姑娘。”
屋中顿时响起丫鬟们的轻笑声,季瑶不料被她看去了,有些羞赧,但还是一笑:“老太太欺我……”
“喜欢你才给你,若不喜欢,我可不让她进我这屋里。”霍老太太笑道,又露出几分笑容来,“况且我这老货,拿着这样多好物件也是不好,你瞧着这屋里哪样最好,说与我听,我便将它给你。”又转头看着季珊,“二姑娘也是这个道理。”
季瑶微笑,佯作沉思状,季珊快速过了一遍屋中的东西,生怕季瑶夺去了自己的光环,忙说:“我瞧那紫檀木嵌玉座屏就很好。嵌的那玉是羊脂白玉,很是好的成色,座架也是极好,必然不是凡品。”
霍老太太微笑道:“说得有理,拿了那座屏送给二姑娘。”忙有人去拿了,季珊不料霍老太太真送,一时也是红了脸,但还是很欢喜的看着那几个丫鬟拿了座屏出去:“多谢老太太。”
“那你瞧中了哪个?”霍老太太也不理她,反倒是欢喜的拉着季瑶,“叫我听听,也好让我知道,你是不是像你姐姐一样聪慧。”
听她话中有考自己的意思,季瑶也打定主意要在霍老太太跟前大放光彩,也算是为了和裴珏搭上关系铺路。这样想着,她掩唇笑道:“且让我自己去找我以为最好的。”她起身踱了几圈,这才指着悬在屋中的三丈的绢帛,“就是这个啦。”
季珊心中冷笑,心道是季瑶这眼皮子浅的,竟然会对一张绢帛上心。霍老太太眼皮子抬了抬,饶有趣味的问:“怎的以为它最好了?”
季瑶缓缓回了霍老太太跟前:“看来平平无奇,我却知道,这是澄水帛。我往日看书之时,看过一句,‘公主命取澄水帛,以水蘸之,挂于南轩,良久,满座皆思挟纩。澄水帛长□□尺,似布而细,明薄可鉴,云其中有龙涎,故能消暑毒也。’方才我进来,就见它拂动之时,满室清凉,就知道是什么啦。”又抿唇笑得十分乖巧,“若是说错了,老祖宗莫要笑我。”
霍老太太只笑不语,霍柔悠抱着弟弟,已然叫起来:“姨妈真神了,连这物件都知道。这东西少见得很,阖京之中,除了天家,也就咱们家和宋家才有。”
霍老太太看着季瑶的目光多了几分真切的喜欢:“你和你姐姐一样,聪明得很,让我刮目相看,我喜欢聪明的孩子,你很好,你娘将你教得很好。”又笑道,“将这澄水帛撤下来,送给三姑娘了。”
“我不要,若是老太太执意要给个彩头,不如给些别的,也好让我心中安生些。”季瑶笑道,见老太太笑容更深了些,又补充说,“我自然是想要的,只是人若是依着自己想不想,岂不是和禽兽无异?这物件难得,更是皇后娘娘赏的,如今天热,老太太更应该用这物件保养自己才是,我还年轻,不配用这等子好物件。”
“你很懂事。”霍老太太对季瑶十分满意,原本她就喜欢季玥,这下那点子爱屋及乌便被扩大开来了,“既然这孩子不要澄水帛,那就取了我手抄的佛经来。你很有慧根,必然是读得懂佛经的。”
季瑶含笑称是,知道霍老太太心中,自己和季珊是不一样的,不仅是因为季玥之故,更是今日的表现。季珊还小,也不会想那样多弯弯绕绕,但自己却不是,接近霍老太太都是为了完成任务。
想想还真觉得自己是个心机婊,见季珊黑得都能拧出水的脸,季瑶无可奈何的耸了耸肩。楚氏见霍老太太欢喜了,起身笑道:“今日是老太太的千秋,两位姑娘都备了大礼来,还请老太太过目才是。”
一听到贺礼,季珊脸上登时多了几分光彩,笑道:“正是呢,我备了大礼,还请老太太看看。”说罢了,拍拍手,已然有人举了双面绣进来,绣品缓缓展开,季珊很庄重的行了个礼:“恭祝老太太千秋。”
老太太看着那幅双面绣,笑得如同孩子一般欢喜:“如此精湛的绣工,实在让人喜欢。”又打量了那幅绣品好几眼,转头看着季瑶,温言道:“瑶儿又要送我什么?”
季瑶知道季珊此刻急需出风头来缓解刚才的不平衡,作为成年人,她也给足了季珊面子:“我于绣工上不如二姐通透,也不敢和姐姐比肩,只画了几幅画来送给老太太。还请老太太遣几个粗使婆子将画拿进来。”
季珊才得了脸,有些忘乎所以了,笑道:“什么画这样金贵?要这样多人去拿,你莫不是在金子上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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