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珊给人抬了下去,又有婆子来料理了堂中的血迹,二老爷气狠了给了季珊一下,没成想却闹成了这样,脸都黄了,不住的念叨:“不是我的本意,她是我亲生的,我怎会想要她的命?”
如是几次之后,长平侯和季瑶都失了耐性,命人将二老爷扶下去坐着。老太太虽说被身边人请了数次,也不愿意下去,此刻只管将所有的罪责全都推到大儿子头上:“你这昧良心的,你弟弟也就这一个闺女,你们废了烽哥儿还不够,今日还要废了珊姐儿?什么证言,你往嵯峨峰上去拿人,可问过我了?你眼里是没有我,拿了两个奴才的话就敢向你侄女儿下手。这府上趁早翻了天,也好叫陛下瞧瞧,这同平章事季延年是个什么样的混账东西。”
长平侯额上青筋暴起,正要和老太太理论,季瑶也在气头上,立时挡在了长平侯跟前:“老太太黑天白日说什么昏话?今日是二叔教训女儿,和我父亲何干?老太太年岁大了,好好养身子才是,成日不着调的调唆小辈和老爷过不去,安得什么心?”
老太太素来是仗着自己是有封诰的老太君,在府上是横着走的,更因为长平侯是个孝顺的,即便真的有心拂她脸面,也不敢真的不顾半点母子之情。是以老太太就算被架空了,还是梗着脖子要维护自己的权威。此刻拿长平侯开刀,不就是在无事生非?
她龙头拐杖一拄:“季瑶,你敢这样和我说话?”
“老太太睁眼说瞎话的日子又不止今日一日了。二叔才是你宝贝疙瘩,老爷就跟后娘养的一样,我说错了么?老太太是老爷的生母,我们这些做小的也只能敬着,谁知老太太半点不顾惜咱们这样的人家,好好一个诰命夫人,竟然活出了地头蛇的风范。”季瑶嘴上一开炮那就是半点不留情面的,将老太太说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指着她半晌不知说什么。
季瑶冷笑道:“老太太疼惜二叔,连带着疼惜二婶子和二哥二姐。试问没有老太太撑腰,姜氏有几个胆子敢调唆我去气太太?若是没有老太太撑腰,二姐今日也不敢干出想要发卖了我的事来。亏得老太太日日将‘咱们这样的人家’挂在嘴上,殊不知长平侯府家宅不宁的元凶巨恶便是老太太!”
季瑶这一番说得畅快,长平侯气得胸口不住的起伏,这一番话他早就想说,只是碍于面前的是他母亲,他真不好去拂了老太太的面。但是现在季瑶说出来,他半点都不想管老太太的感受,毕竟女儿并没有说错任何话,这话原本就是这样的道理。若非老太太成日瞎作妖,长平侯府也不会闹出这样多的事来。
老太太原本还想骂人,但见大儿子一点呵斥住季瑶的意思都没有,气得脸色铁青:“你们一家子都是好的,今日竟敢这样的不孝顺!我非要告到皇后那里去!”
季瑶施施然微笑:“老太太去就是了。但凡皇后娘娘宣我进宫问罪,我一定去向皇后回明白。只是提醒老太太一句,一年多来,季家闹出的事不少了,皇后娘娘真的半点都不知道?我自不必说,承蒙晋王瞧得上;大姐和皇后名为君臣实为闺中密友,柔姐儿也和三公主情非泛泛,季家的光景,只怕皇后知道得真真儿的,只是念在季家是开国元勋之后不便苛责。老太太既然要捅开了,趁早一起捅开吧,让皇后娘娘好好来断一断咱们府上的公道。连同往日我何以险些气死太太的事儿一道全料理了,这脸皮一起扯下来,总归老太太不要了,咱们也不必再兜着。一大家子就此自生自灭,称了老太太的心,也免得天天这样闹,倒也干净!”说罢,便要让人递牌子进宫,自己要和老太太一起在皇后跟前撕撸干净。
这话将老太太顿时震慑住了,怔怔的看着季瑶不敢说话,脸上早已失去全部血色。季瑶笑得十分惬意:“祖母请吧,纵然皇后为晋王定了我,却也不一定会站在我这边不是?”老太太面色青灰,看了季瑶一眼,狠狠地低下头去。她也就是个地头蛇,但凡对手比她凶狠,她便提不起劲来了。只是先前季瑶还有心思要给老太太留个体面,但现在想想,若非老太太的意思,季珊根本没有这个胆子敢对自己下手。既然要将季珊料理了,那么索性这对好祖孙一起打包滚蛋去吧。
季瑶一番话虽说有些僭越,但字字戳中了长平侯的心。不为别的什么,就为了这些孩子们,谁不是被他们害得这样惨?罗氏险些死在了老太太的授意之下,季烜险些给陷害丢掉世子之位,季瑶更是差点背上弑母恶名,现在又差点被卖掉,若非裴珏救了她,此刻她也不知道被卖到哪里去了。桩桩件件加起来,若此人不是自己母亲,现在只怕都已经端着大刀砍死她了!长平侯嘴唇微微的哆嗦着,看向了老太太,咬牙道:“母亲往后还是长平侯府的老太太,只是再想要儿孙绕膝下的天伦之乐,只怕是没有了。但凡长平侯府还在,必保母亲衣食无忧,但旁的,却再也没有了。母亲就在荣安堂之中好好颐养天年,若有什么需要,差人告诉儿子一声,没有必要,便不必多出来走动了,好好养身子才是要紧的。”
这话岂不是就是要将她禁足?老太太立时懵了,她要的是在长平侯府说一不二,怎的到了现在,却成了她被儿子禁足?还想再说,长平侯挥手道:“没听清我的话?还不将老太太扶下去?到了往后,若是老太太不听劝阻出来,累了身子,你们自管到姑娘那里去领罚。我不管了,不管了……”说到最后,长平侯想到这样多年的不安宁,声音渐渐听不真切了。
若是让老太太在外面再闹腾几年,自己也老了,只怕孩子们更辖制不住,到时候怕就不止家宅不宁这样简单了。长平侯神色戚戚,只要能保孩子们和良玉,即便是背上不孝的罪名,他也认了。绝不能再放任老太太在外面瞎作妖,长平侯府禁不起,孩子们也都禁不起了。
眼见众人都要来扶自己,老太太很是气恼,又见得了消息的姑太太赶来,慌忙上前,几乎是撞进了女儿怀中:“你瞧你哥哥这混账东西,竟然想着要禁足我!你还不替为娘的教训教训他!还有三丫头,是要反了天!”
姑太太神色并无变化,抬眼看着孪生哥哥和季瑶,半晌没有言语。季瑶道:“姑妈……”
姑太太挥手道:“你不必多说。”扶着老太太的肩加以安抚,却轻轻道;“母亲,女儿只能说,是母亲咎由自取。我和大哥一胎双生,他的心我最是明白。若不是母亲将大哥逼狠了,大哥是不会这样的。”又温和一笑,“况且女儿已然出嫁了,娘家的事,理应不该管。”
听了姑太太的言语,老太太的眼睛瞪得很大。季瑶却如释重负,她怕姑太太要和自己站在对立面,毕竟姑太太绝对不是个善茬,没想到姑太太三言两语就将这事给轻轻揭过了,心中也是庆幸起来——老太太偏心的事,姑太太也看得真真儿的。
老太太如今才算是切实体会到了呼天不应叫地不灵的感觉,二老爷是没有权力在长平侯府发话的,被老娘呜呼哀哉的看着,半晌也没有说话,更不论他还沉浸在一掌将季珊血都给掀出来的事实之中,始终觉得自己怕是杀了女儿,满心的惶恐。
缓缓看过在场众人,老太太神色便愈发的颓败起来,哼哧哼哧的喘着气:“好好好,你们都翅子硬了,一个个都不将我放在眼里。季延年,你真敢禁了你老娘的足?”
长平侯脸色铁青,低着头不看老太太,也不知道歇了多久。他才慢慢的跪在了老太太跟前,重重的磕了三个响头:“儿子不孝,只是母亲所作所为……儿子也是为人夫为人父的,不能让妻儿处在这样的情形之下。若有不孝的报应,儿子一人承担,绝不敢牵连妻儿。”
这话听得人心酸,季烜和季炎方才一直插不上话,现在唬急了,赶紧来搀扶起父亲起身。老太太脸色如同病空之人,摧枯拉朽一般的憔悴下去。被几人扶住正要下去,知书从外面飞快的来了,对季瑶行了个礼:“姑娘,大夫方才来了,此刻给二姑娘诊了脉,只是、只是……我实在做不了主,还请老爷和二老爷去定夺吧。”
见她十分为难的样子,季瑶心中也立时闪过不好的念头来。忙跟着长平侯兄弟等人一起去了,老太太也是放不下心来,跟在最后面。一进了屋,屋中便弥漫着一股子腥甜味,让人觉得有些不舒服。而一个胡子花白的老者坐在床前,那神色就和吃了虫子似的,让人怀疑他是不是恶心得厉害。见了长平侯来,他脸色更是难看,起身施礼后,道:“烦请侯爷借一步说话。”
长平侯不疑有他正要去,二老爷却高声叫道:“珊姐儿怎么了?你说啊,我是她父亲,有什么不妥,你只同我说。”
老大夫转头,和见了鬼一样看了他一眼,半晌没有言语,长平侯道:“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大夫请说就是。也好让季家有个准备。”
老大夫脸上忽红忽白,看了一眼床上只梳了辫子的季珊,脸色十分难看:“二姑娘今日原本是被大力掀翻,磕碰着了,这才流了血。我已然开了药,暂且没有什么大碍。二姑娘是气血两虚,又出了血,自然会昏倒。现下虽没有大碍,但若不好生将息,来日是要坐下病的……”他含糊说着,一直没有说到重点,想到季珊撞了一下便流血出来,现下更是昏迷不醒,季瑶脑中已然有了念头,凛然道:“她有了身孕,是么?”
此话一出,众人纷纷抽了一口气,老太太更是咬牙骂道:“你敢这样诽谤你姐姐?安得什么心思,她尚且在守孝——”说罢,扬手便想打季瑶。后者根本没有理她,看着老大夫说:“是这样的么?”
老大夫铁青着脸色,重重的点了点头:“是……三姑娘所言分毫不差,二姑娘的确是有了身孕,又因为太过清减,气血两虚,给外力冲撞之下见了红,这才厥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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