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瑶并没有进屋,只是立在廊下。二月二后,天气便会回暖,明月皎皎。厅中觥筹交错的声音还在继续,那样的热闹。
“为了旁人几句话,三姑娘何必动怒至此?”裴珏远远就瞧见季瑶并没有进去,心下狂喜,更明白怕是她有话同自己说,忙迎上去,颀长的身影在月下显得十分健硕。
季瑶盈盈一笑:“我并未动气,只是思来想去,还是认为刘姑娘所言并非无理。”她说到这里,堪堪望向裴珏,不动声色退了一步,“臣女是个没出阁的姑娘,难免思虑不周,殿下肯对臣女真心相待,臣女原是感激。只是殿下人中龙凤,身份又特殊,走到哪里都能吸引住贵女们的目光,臣女是个怕事的,何苦让人咒我?”
裴珏蹙眉,他又怎听不出季瑶话中要和自己疏远的意思,心中又急又痛,喉结上下浮动,声音也哑了几分:“三姑娘要同我疏远了?”
见他面容上几分悲戚,季瑶低声道:“我视殿下为知己,只是难免忘却身份悬殊,未免非议,还是……”
“为了外四路不相干的人,你我却要疏远,这又是什么道理?”裴珏心中难受,脱口而出后,见季瑶半晌不置可否,愈发的悲凉,存了几分赌气的心思,“若真是害怕被人非议,是连带着你的表兄弟或是褚乐康都要疏远,还是只对我一人?”
见他竟和孩子一般赌气,言辞间似乎还有些吃褚乐康等人的醋,季瑶心中温软,低眉很老实的回答:“大抵只对殿下一人吧。”
听自家姑娘说了这话,知书真是眼睛都快落出来了,裴珏待她的心意,连自己都能看出来。这位晋王殿下即便千日不好,也是有几日好的,更不说自从他从淮南道回来,是自家姑娘说东他绝不会向西,但凡姑娘想要他没有二话定然弄来,现在自家姑娘说这话,岂不是要断了别人的念想?
知书脑门上汗都快下来了,裴珏恍如雷击,抿紧了唇:“只有我是外人?我本以为,你我相交是问心无愧。三姑娘敢不敢看着我的眼睛,明明白白的告诉我,的确是厌了我,认定我给你带来了祸端,想要……躲开我?”
裴珏满心凄苦,季瑶是个有主意的姑娘,她既然肯说出来,心中必然是有了自己的打算。但裴珏却不愿往后的日子没有季瑶,除非她让自己彻底死心,除非她说,的确是自己扰了她的生活……
两人离得那样近,季瑶都能清楚的嗅见他身上龙涎香的气息,他胸膛起伏有些许剧烈,看得出情绪波动很大。季瑶勉强微笑,脸上红了红:“你同他们不一样。倘若我真的对你问心无愧,又怎会要和你疏远……”
她最后的几个字,几乎微弱到了听不清的地步,但两人离得那样近,裴珏当然是听清了,大掌顺势握住她的手腕:“你……”
季瑶脸上有些许的红晕,此刻被他握了手腕,脸上立时全红了:“哎呀,你这人……不许动手动脚,又给人看去了岂非要我一头磕死在这里?”
裴珏掩不住内心的狂热,悻悻的放了手:“是我唐突了。”又深深的瞧了季瑶,见昏黄的灯火下,她一张小脸上净是红晕,那样惹人怜爱:“瑶瑶,我很欢喜。”
他声音低醇得不像是这个年龄的少年,那样的低沉迷人,季瑶有些发昏了,虽说执行过无数次任务,其中不乏有要攻略任务当事人的事,按照道理也该对这些免疫了。但是这是迄今为止第一次,对方深情款款的唤她“瑶瑶”……
那是宿主的名字,也是她的乳名。
季瑶支支吾吾的应了一声,并没有对这声表示不喜。裴珏内心极度喜悦,恨不能扑到房顶上叫出来。季瑶说对他问心有愧,难道不是怀着和他一样的心思么?
裴珏喜形于色,季瑶脸上却无端更红,心中暗骂自己愈发的沉不住气了,分明想要撩他,怎的把自己闹成了大红脸。瞋了他一眼,拔脚便要走,被裴珏唤住:“我想同你说说话……”
“谁要与你说话?”季瑶一颗心还没有平静下来,啐他说,“今日的事,还嫌不够?总归给人瞧见了,也是说我不知廉耻,传出去名声很好听么?你我日后,也不可再这样亲近了,我犯不着让她们咒我辱我。”
见她红着脸说这样决绝的话,裴珏半点不恼,眼底净是笑意浮动:“我明白你的心,定然不会让你受这样的侮辱,你且宽心。”
她心里也是有自己的,既然是两情相悦,那自己又有何好怕?将此事呈给帝后听,说自己要娶她为王妃……
季瑶脸上滚烫,虽说并非没有经历过这些,但她往日的经历,却和这次是截然不同的。往日不管如何的甜言蜜语,对方依依唤着的,总是宿主的名字,她实在产生不了代入感,自然无法感同身受。
而裴珏唤她,却是“瑶瑶”,她的乳名。
念及此,季瑶双颊火红一片,还是绕去了厅中。如今厅中正闹腾呢,贵女们三五成群,或是坐在一同说酒令,有几人起身投壶,更有几个将门之女豪气冲天的正划拳,好不热闹。
季瑶尽可能的不让人注意到自己,忙要坐下,已然被身边的李芷萱拉住:“瞧,逃席的回来了,这一走便是近半个时辰,如何能饶了她?季姐姐,你莫不是换衣服睡着了?”
众人本在各玩各的,听了这话,纷纷围了上来,七嘴八舌的问季瑶怎的现在才来。季瑶只支支吾吾的搪塞,念及方才的裴珏,她脸颊微微泛红:“是我误了,诸位且莫恼我。”
“现在告饶,指不定方才回去,美美的睡了一觉,又泡了壶茶来吃。咱们这里这样多人,被你这样晾在这里,你倒是回去躲懒。”李芷萱一边笑,一边托了镶金边荷叶杯来,“我可饶不过你,你就好好儿的喝上几盅酒吧。”
霍柔悠赶紧劝道:“可不好,明日还要去见我三舅母呢,吃醉了醒不来,岂不是让舅母心中着恼。”
李芷萱啐道:“去,少同我说这个,我们难道不知道?季姐姐同吴家那姑娘自小便是亲厚,能为了这个着恼,白瞎了那样多年的情谊。”说罢了,又亲自去喂季瑶酒。
猛灌了一杯,季瑶脑子昏沉沉的,见还有好几大杯在后面等着自己,少不得只能装醉躲了这一场灾劫。见季瑶被霍柔悠扶下去了,众人虽说无奈,但也只能作罢,互相玩闹一阵子,这才渐渐散了。
*
吴婉筠虽说是新进门的媳妇,但乃是定国公唯一的妹妹,府上也没有人敢小觑,楚氏这些日子给忙坏了,精神有些不济,在第二日便犯了病,躺在床上也起不了身,一诊之下,却是有了身孕。大夫特特嘱咐切莫劳累,安心养胎才是正理。
长平侯府的吃穿用度自然就落在了刚进门的吴婉筠身上,她虽是个能耐的人,但到底刚接手,实在有些力不从心,好在季瑶和她时常捣鼓,勉强运转得不错。
而如今正是二月,草长莺飞。罗氏身子好了一些,一时起了兴致要去京郊踏青,难得看到她有这样的精力,众人表示赞同,便带了季炎季瑶与楚氏妯娌往京郊去了。
官道旁已然开满了野花,姹紫嫣红满满的春意,运河旁的垂柳随风轻拂,柔婉旖旎。有不少人趁着这好天气出来踏青,或有人席地而坐,亦或者有不少文人雅客正在即景联句,热闹的场景,俨然是盛世清平的模样。
坐着马车走了不多时,跟前便出现了一个小点,待走近了才见那是临水而建的水榭,隐隐能见上面人影浮动。虽不知是谁,但罗氏命人在水榭前停下,季瑶便猜想是季炎大婚那日众人约定好了的。
才下了马车,迎面便见褚乐康迎了上来。他一身湛蓝色窄身窄袖长袍,拱手的样子显得清俊,疏狂之中带了几分显而易见的儒雅,可谓赏心悦目。
“我们来迟了。”罗氏很自然的微笑,看着褚乐康的目光满满的赞许。褚乐康从容的和众人对答了几句,便看向季瑶:“三姑娘,多日不见了。”
“褚公子客气了。”季瑶微笑,又扶了身子重的楚氏登上去。褚乐康只在身后送众人过去,又被季炎用手肘戳了戳:“褚兄和咱们家倒是有缘,我都听母亲夸赞过褚兄数次了。”他一面说一面挤眼睛,那意思再明显不过。
褚乐康从容笑道:“多谢令堂夸赞……”
季炎挑眉,端详着褚乐康,罗氏的心他哪里不知道,只是这呆子看起来倒是个好人,但是关键就在自家妹妹到底有没有意思了……
他只是呵呵笑着,不动声色的走到吴婉筠身边,附在新婚妻子耳边轻声道:“你瞧这小子如何?”
吴婉筠耳畔痒酥酥的,蹙眉瞋了他一眼:“这样多人呢,你又没了正形。”又看了一眼褚乐康,见他负手长身玉立,神色轻淡如同浩渺苍云,从容之间又挂了几分笑意看着季家老少,并无半点逾越。
但作为早就觉察到季瑶和裴珏之间关系十分微妙的吴婉筠而言,褚乐康虽好,但架不住季瑶和裴珏早就看对眼了,当下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切莫胡言,瑶儿是有主意的人,便是太太也不能扭了她的性子。况且这话……还是少说一些为妙。”
见新婚妻子似乎有些难言之隐,季炎乐呵呵的拉了她的手轻轻挠着她的掌心:“好阿筠,你告诉我,是不是往日你瞧见咱们的傻妹妹和哪家的小子有些不对劲的地方?”
吴婉筠可是标准三纲五常教出来的人,让她非议天家的事也是不能,当下温婉一笑,低声道:“阿炎,你再动手动脚,我就去回太太,仔细你的皮。”说罢,起身去和楚氏坐在一处,留季炎一人哭笑不得。
季瑶只扶了楚氏坐下,又同褚老夫人说了一会子话。褚老夫人原本就喜欢她,更是笑得慈眉善目的:“好孩子,我原以为你不肯来。这春光委实是好,你若不来,才是辜负了这一番的心意。”
季瑶笑道:“莫负好韶光的道理,我自然是明白的。况且今日既然是母亲想要出门散心,哪有我们不来的道理?只是实在不料在此处遇上了老夫人和褚公子。”
褚乐康原本也不料会在这里碰上季家人,但方才祖母让他在水榭下面去接人的时候,他便明白是季夫人和祖母约定过的。想到元宵那日祖母同自己说过的想要替他求取季瑶为妻……望着立在那里如池中风荷,婉约风流自成一派的季瑶,一时脸上也是有些发烫。
季瑶起先并不觉得什么,只是偶然和褚乐康目光相接,心中立时生出了几分不安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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