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验明真身
浴花涧里静悄悄地,以至于花叶挣脱树枝逃离时那微弱的声响,都能聆听地一清二楚。一束白茫茫的亮光透过窗户上的薄纱,缓缓投射在轻盈飘荡着的白色帷帐上,从而反射出更亮的光芒。
画颜被这刺眼的亮光惊醒了过来,欲想睁开眼睛,又觉得眼睛仿佛被强劲的胶水粘上了似地,总也睁不开。她扭头避开亮光,缓缓伸出左手遮住眼睛,小小的一个举动,却牵扯起了她身上的所有伤痛,只得又重新将手安放回原位。挣扎了一会,终于努力地睁开了眼睛,可是沉睡的眼睛似乎还没回复工作状态,以至于她的眼前仍旧朦胧一片,模糊的视线让她仿佛置身于幻境中。
我这是在哪儿?是天堂吗?
她缓缓抬起右手,轻轻地将帷帐打开了一个缝隙,努力地瞧着帷帐外的景象。
“小姐,你醒了?!”一个穿着蓝衫的姑娘凑过来说道。
画颜抬眼瞧去,瞧了好一会,才发现说话之人原是胜蓝。
是胜蓝吗?你怎么哭了?这个屋子好香啊,是杏花的香味真像我的浴花涧不对,原来我就在这里
为了让胜蓝不再担心,她想即刻就坐起来,并且努力这么做了,但身体由不得她控制,依旧无法动弹。最后她只能轻叹一口气,静静地看着胜蓝忙前忙后。不过好在,自己还活在这个世间。
紧接着,画颜的房间里陆陆续续地响起了许多人的脚步声,轻缓的,焦急的,迅速的充满着整间屋子。
画夏山和画夫人也急忙赶来,他们围在画颜的床沿边,不知在说着什么。
画颜无法了解她的房间里有什么人,说着什么话,只觉着头昏脑涨,总处置于半梦半醒的状态中。
“爹,娘,我没事,你们别太担心。”她在模糊中丢下一句安慰父母的话,便又重新沉睡过去。
这样不知又过了几天几夜。一天清晨,画颜第二次清醒过来。
这一次,她的体力已经恢复了许多,能够勉强地通过自己的力量,扶着床沿边坐下。
又一次死里逃生。
她望着窗台边落满的花瓣不由出神。过去发生的一切重新闪现在她的眼前。
她的心境由轻快到沉重。
“小姐?”胜蓝惊讶地叫了一声,快步走到画颜身边,担心地打量着画颜,手里还捧着一盆热水。
画颜从回忆里抽出身来,木讷地扭头看向胜蓝,忽然轻轻地笑了。
这个世间还有她挂念的人啊,她还是愿意留下的,如果再次让她从生死间做决定的话。
“小姐你没事吧?可有觉着好些?”胜蓝担心地问道。
画颜摇头表示无碍,站起身,吃力地走到旁边的椅子上坐下。回头瞧着胜蓝仍然一动不动,便笑着说道:“你打算什么时候才肯将我的洗脸水放下?我躺在这里应该有一两个月了吧,也没洗漱,待会要是来了人,我可怎么见人?快将水放下吧。”
还沉浸在刚刚震惊中的胜蓝,这才清醒过来,欢喜地走到画颜跟前。
画颜正要伸出手去接那水,又被胜蓝拿走了。
“这点水哪够,小姐你再等等我,我去多装几桶水来,让你好好洗洗。”胜蓝高兴地说着,欢快地跑了出去。
画颜笑着摇了摇头,踩着踏实的地面,闻着空气中熟悉的味道,这才感觉自己是个活人。她坚定地站起身,来到栏杆处,俯视着花园里的一切。
树上春天筑的鸟巢,燕儿已经不见。原本茂密的树叶如今也变得萧条了,全都浮漂在旁边的小池塘内。池塘周边也无人清扫,枯叶与乱萍肆意将水面覆盖。
想来母亲因为我的的伤病,也无心管理。
一阵寒风嗖嗖地吹动着整个浴花涧,画颜不由紧抱双臂,朝后退了两步。她不得不转身回屋加几件衣裳,因为冬天已经到了。
没过多久胜蓝便准备好沐浴所需品,退至门外,时刻等候指示。
待一切洗漱完毕后,画颜身着一身干净的素服,分别去拜见了父母,好让他们安心。
尽管身上的外伤已经愈合,但因失血过多,走了一段路下来,她便觉着有些头晕。任由胜蓝扶着,回到了浴花涧的小亭内,坐下休息。
“这一觉醒来,仿佛过了好几个世纪,整个人也轻飘飘的。”画颜看着远方,眼神痴迷。
“小姐你这一睡,身份都不一样了,皇上赐你为郡主,还赏赐了一枚不死金牌。”胜蓝在一旁搭话。
“哦?皇上还真大方。”画颜摇头笑了笑。这些东西在她看来似乎并没有什么特别。
“可是小姐,你这次伤得太重了,几乎流了身体一半的血。幸好方海及时赶了过来。不然”胜蓝话说到一半,又止住了声音。
画颜将额头上被风吹散的头发向上捋了捋,望着天空,轻轻一笑道:“也许是上天交给我在人间的任务还没完成,所以不让我离开吧。”
“小姐”胜蓝欲言又止。
画颜扭头回望了一阵,才道:“你与我还有什么话不能说呢?”
胜蓝不安地看了画颜一眼,“我是担心小姐的身体还没恢复,听了外面那些杂事,劳思伤神,还是过一段时间再理吧。”
“无妨,你说便是。现下正是紧要关头,没有一件事是小事。”画颜直盯着胜蓝不肯放过。
“小姐,自从嵩山回来以后,你与桃园的关系已经人尽皆知。听说最近老爷上朝时,还被那等不安好心的人,妄加议论,企图构陷老爷与桃园义士有不臣之心。这些在牧娘的信中,都有细说。另外还有”胜蓝用冷静而又迅速的语速说道。
画颜忽皱着眉头紧声问:“还有什么?”
“宫里传来的消息,说皇上正在考虑立储之事,而且立世子为储君的可能性极高。”
“将牧娘的信拿来。”
“是,都在我这里收着。”胜蓝转身从屋内将一只精致的小木盒取出,打开锁,放在画颜的面前。
画颜迅速地查看了信中所有的消息,站起身,走到池塘边,不动声色。许久才缓缓说道:“是了,算算日子,刘义符登基之日不远了。历史终归是历史,非人力能擅自更改。”她转身面向胜蓝,继续说道:“你去一趟宜都王府,把三王爷请来。”
“是。”胜蓝正要退下,又被画颜拦住,“不必说我特意来请,只说我的病好了,谢他平日的挂念。”
“我知道了。”胜蓝俯身退下。
果不其然,刘车一听到画颜痊愈的消息,便急忙赶到了画府,与画夏山夫妇寒暄过后,又匆忙跟着胜蓝来到了浴花涧的小亭外。
“颜儿的病刚好,怎可站在这风口处?”刘车儿的声音在画颜身后响起。
画颜心里正认真拨打着算盘,听到熟悉的声音,欣然地回身相迎。阳光的笑脸,儒雅的身姿依旧。
这是她死里逃生之后,见到的又一个老朋友,心里忽然有些怅然,想要说些热情的话语,又被无声的眼泪阻挡。她忙低下头轻拭,而后俯身施礼。
刘车儿连忙将画颜扶起,“颜儿与我还客气什么。快坐下。”
画颜顺从地任由他扶着坐下,笑着摇了摇头。
刘车儿好奇地问道:“颜儿笑什么?”
画颜感慨地说道:“也不知从何时,自己竟也会感性起来。”她又摇了摇头,“这完全不像我。”
“是因为我吗?”刘车儿忽凑近画颜跟前问道。
画颜听闻,呆立了片刻,随又转口道:“传言猫有九条命,如果我有幸,也被上天眷顾,到现在也用了好几条命了吧。也不知道下一次还会不会这么幸运。”
“不可再胡思乱想,现在你需要的是好好休息。”刘车儿忽然正色制止道。
画颜抱歉一笑,“接下来我要说的话,恐怕还是不能好好遵命了。”说完,她站起身,朝胜蓝投去一眼。
胜蓝即可会意,带着身边跟随侍奉的几个丫鬟侍从退了出去。整个浴花涧只剩下画颜与刘车儿二人。
刘车儿察觉气氛不对,站起身关心问道:“颜儿,你今天特意让我来,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画颜笑道:“王爷果然通透。我的确有话要对你说。”
“什么话?”
画颜再一次确认周围无人,转向看着刘车儿,认真地说道:“我想劝王爷离开京城。”
“离开京城?为什么?”刘车儿惊讶地问道。
画颜思虑再三,缓缓道:“世子当位已是大局,如今王爷你只能离开京城,退避三舍,暗自储备,以备来日东山再起。”
“你说什么?颜儿?”刘车儿不可置信地望着画颜说道。
画颜不受干扰地继续说道:“我知道你一时难以接受,可是张夫人与谢晦,里应外合,他们的势力早已盘踞朝堂多年,一时不可撼动。你没必要和他们硬碰硬。”
刘车儿惊得后退了几步,“你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画颜知道以自己现在的身份劝说刘车儿只能无功,便坦然说道:“王爷还记得忘尘楼的贾英台吗?”
“你如何得知他的名字?!”
画颜低头一笑,学着贾英台说话的声音,道:“你不觉得我与他很像吗?只是贾英台穿的是男装,我现在着的女装而已。哦,对了,还有那对假八字胡。”
刘车儿再次惊呆了,他不由跌坐在一旁的椅子上,静坐了一会儿才缓缓回过神来。
他以想笑又笑不出来的语气说道:“原来你是这么久,我竟没察觉仔细一想,你们”说完他又立刻从椅子上弹跳起来,“原来你是女扮男装!还瞒了我这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