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掌柜!”马虎推开门,朝她说道:“三掌柜醒了!”
舒翎羽舒了口气,这马虎几人护送碧薇去普济寺亦是九死一生,赵鹰、雷汉两人依然卧床不起,她笑了笑:“醒了就好!不然楼外楼可不止要再找伙计,也要另找账房先生了!”
正想进去瞧瞧,忽然见房内的几人一个个拉耸着脑袋出来,辛卫寒摇摇头:“他想一个人静静!”
确实,他需要静一静,舒翎羽没坚持,只叫上杨银:“杨银,你现在可行动方便?”
“好着,二掌柜有事尽快吩咐!”杨银煞是精神的拍拍胸膛,触动身上的伤口,又痛呼一声。
舒翎羽忍不住笑笑,点点头:“我要让你回兰心苑,保护碧薇!”
“是!”
她沉思了一下:“辛大哥,有劳你到望月山庄,探探南宫剑和望月山庄的情况,王豹、马虎,这里就交给你们了!”
听得又是好一番叮嘱,房外渐渐安静,他睁开涩痛的双眼,盯着头上的白纱帐,思绪恍然而飘。
一直以来,不断的被灌输复仇的想法,接受着秘密的培养,他,带着要血刃谢家仇人的想法痛苦、卑微的活着。他被禁锢着,与外界隔绝,没有人知道他的存在,没有人痛惜他的可怜。
他不止一次怀疑过自己不是他的亲身儿子,怎地有一个这样的父亲,让自己的儿子活在仇恨中。于是,他选择了逃、选择了决裂,他只想过普通人的生活。
写字、画画,这十年来,他只是一个落魄的书生,但他满足于其中的快乐,哪怕饥不果腹。他觉得,那才是真正生为人。
那一天,一身青衣的她们来到他面前,只求搭台写字画画,因为她们要赚钱买一个发簪。
后来,周紫川出现了,他让舒碧薇为他写一幅字,只写她的名字,她笑了,最后写了八个字:“盛世繁锦,霓衣翩跹。”
当他感叹不已时,舒碧薇说了一句:愿意合上眼才能美梦无边!
他心里的那根弦被触动了,愿意合上眼才能美梦无边啊,从此那八个字缠绕在他脑中,久久不散。
再次遇见她是欣喜,欣喜于她的眼睛复明。
而再相见,她请他做账房先生,毫不迟疑,她信任着他,把酒楼完全交给他打理。
之后发生的事让他犹如在梦中。她是周恨生的女人,这,并不能代表什么,但她是谢家的后人——那是仇人之女,他父亲口中的仇人!
他开始恨起自己的身份!她失踪了,不用想他都知道是因何。他回到禁锢着他的那个地方,他离开足足十年的地方,跟那野心勃勃的父亲要人,却被狠斥一顿,轰了出来。那是他第二次的对抗,他真的无法袖手旁观。
最终的结果让每一个人都是惊诧万分,但至少还是个可以接受的结局。不然,他无法原谅自己!
辛卫寒头痛的看着持剑立在眼前的紫武,叹了口气:“别逼我动手!”
她冷哼一声,质问道:“你又想怎样?你是想杀光望月山庄所有人吗?你想报仇雪恨?”
“我早已报仇雪恨,而且对你还手下留情了!”
紫武脸热了一热,倔强的抬起下巴:“不,不是你手下留情,是夫人!”
辛卫寒半挑眉,轻嗤了声,不再与她纠缠:“我只想知道南宫公子怎样了,不然我回去无法交代!”
“托你的福!你们那圣明的皇上没有将望月山庄的柳大夫杀死,我家公子还死不了!”紫武瞪了他一眼,愤愤的关上大门。
南宫剑抿了口酒,他从没想过如此结束,抚养他长大的人竟不是他亲爹,反而处处算计着他。这二十多年他究竟得到了什么?他提起酒壶直接往口中倒,一双柔软的手握住他手中的酒壶,轻轻夺下:“公子,不如疏香陪你喝杯酒吧!”
“不!”他冷冷吐出一个字,反夺过酒壶,咕噜咕噜猛喝几大口。
疏香暗咬红唇,略欠身朝他行礼:“公子,请莫贪杯!”
他只顿了下,酒喝得更凶。
“还道南宫公子定是伤得不轻,正卧床不起,不想早已到这流鸢阁寻欢作乐来了!”凉凉的声音入耳,好一会儿,那袭锦衣才晃进楼台,说的更是凉气十足:“方才见疏香姑娘泪眸盈盈,可是南宫公子又惹疏香姑娘伤心了?”
南宫剑冷冷抬眸瞧了她一眼,轻嗤声,复又垂眸继续喝酒。
舒翎羽怏怏的摸摸鼻子,叹了口气:“你不想去见她吗?”
许久不见他应,在她正恼得想斥骂之时,只见他苦涩的点点头:“想,很想,却又越来越不敢去见她。不敢见!”
“放下过去的一切吧!不要再耿耿于怀了!不值得!”
谈何容易,南宫剑深吸口气,淡淡问道:“你今日为何出宫?”
舒翎羽嫣然一笑:“因为有人想见你!”
他一颤,不顾撞翻的酒壶,紧张问道:“她在哪?”
“流鸢阁外!”见他急急冲出流鸢阁,她扬眉一笑,追了上去。
停驻在马车前,他却迟疑不已,还是一旁的杨银出声提醒他:“还愣着干吗?娘娘可等了好一会儿了!”
当他终于上了马车,看着她,一句话又都说不出。
舒碧薇柔柔一笑:“陪我去一个地方可好?”
亲切的话语让他刹那哽咽,他点点头,将她拥入怀中:“好,你去哪里我都陪你去!”
他看着眼前的墓碑,眼眶一热,跪了下去,猛磕了几个头:“爹,娘,我回来了!我回来了!”
舒碧薇和舒翎羽手握着手,泪流满面。
一旁的辛大娘哽咽说道:“老爷、夫人,这是大公子,元杰公子啊!他还活着,还好好的,他和碧薇来看你们了!你们可以安息了!”
“碧薇。”他牵起她的手,伸手擦了擦她脸上的泪:“我再也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了!绝不会!”
“我知道!”如同他当日对她下手,如此迫不得已,他依然保住了她,她抬起泪眸看着他:“我们回望月山庄好不好?”
“好,你说去哪就去哪。”
乍一听,辛卫寒和杨银异口同声的阻止:“这可使不得!”
南宫剑和舒碧薇相视一眼,辛卫寒和杨银可真是麻烦,不过望月山庄是去定了。
舒翎羽摇摇头,这兄妹相认,完全是不再将别的人放在眼里,但却在情理之中,他们定有很多话要倾诉,只不过怕是有人要心急了。
如她所想,当舒碧薇进了望月山庄,南宫剑急急叫来柳南,又是一番把脉、检查伤口。
“你可真下得了手啊!干嘛不直接刺穿她的肚子?”柳南瞪起眼瞅着南宫剑,撇撇嘴:“但你这三分力度可掌握得恰是火候,不枉我费心教你!”
南宫剑揉揉额头:“你赶紧给她瞧瞧,还有哪里不妥!”
柳南捏住她的下巴左瞧右瞧,轻哼一声:“皇宫的太医不过如此,但那些药材倒是上好的,这一时半刻还死不了!”
他闷哼一声,甩开她,直接牵起舒碧薇就走。
舒翎羽识趣的并未跟上去,这南宫剑瞧着是冷酷无情,但对这失而复得的妹妹怕是极疼爱的。
而一旁的杨银愁苦着脸:“这可如何是好?”
“杨银,你才进宫几天,怎么就胳膊肘往外拐了?你必须记得,而且要很清楚的记得,你是我们的人,绝不能向着别人!”
杨银怏怏的摸摸头:“可是皇上——”
辛卫寒干咳,拉拉杨银:“我先回宫禀报一声,不然皇上会担心的。”
“你,你们——”舒翎羽咬咬牙,挥挥手,随他而去,确实,那个人也不是好对付的。
听着她匀畅的呼吸,舒翎羽微微一笑,原来最后难于入睡的还是她啊!
这一日,南宫剑几乎拿出所有他最喜欢的、最珍贵的东西讨碧薇的欢心,他其实亦是一个性情中人,若非陷入越王的阴谋之中,今日的兄妹俩定然幸福无比,谢家或许依然——
她暗叹口气,轻轻起身,披上衣裳出了房,皎洁的月亮挂在天上,夜其实很漫长,而月,真的太清冷!
“碧薇睡了吗?”
低低的声音传来,她转身看向回廊处的他,淡淡一笑,点点头。
“陪我喝喝酒吧!”
只迟疑了一下,舒翎羽举步随他而去,这才见他手中竟提着一坛酒!
“碧薇在望月山庄的时候,我每晚都会去看她睡得是否安稳?有时,她就算睡去,眼角还挂着泪珠。”
见他在石桌前坐定,她微叹了口气:“以前她都不怎么哭的,就连那次摔伤了头,眼睛失明了她都没哭。这一年多来发生了很多事,先是清水庵出事,后来她进了宫。她已经很坚强了!”
“她脸上的伤是如何一回事?不许骗我!”初时他可以不多过问,但如今,他绝不能不过问!
说得很是坚决,她长叹口气:“你又何必逼我?就算我告诉你真相,你又想如何?”
“可是因为周恨生?”
“那一些已成过去,真的不需要再去深究!”舒翎羽盈盈一笑,似在说服他也似在告诉自己:“你不觉得他真的很宠她吗?后宫之中,他似只认定了碧薇,将所有的宠爱都给了碧薇!他若明日不找上你的望月山庄,倒真是有些奇怪了!”
南宫剑若有所思的看着她:“你还真了解他!”
她尴尬的笑笑,躲开他的目光:“他的心岂是我能琢磨的?”
他大口喝了一口酒,将酒坛递给她:“喝一口吧!”
舒翎羽犹豫的接过酒坛,黯然笑笑:“其实有时喝酒也是极有意思的呢!只是怕醉,怕醉得不知所措!”
见她抿了口酒,便将酒再搁回他手中,晃晃酒坛,裂开嘴笑笑:“那日我并没有对你怎样!你喝得不省人事,还不至于对你怎样!只是逗你而已!”
怔了好一会,意识到他话中的意思,她腾地站起身,瞪起双眉:“南宫剑,你,你——”
“你信不过我?没有做过便是没有做过!”
“那后来,后来的那一些,你,你——”
她愤而转身,刚走两步,腰间一紧,她遽然落入他怀里:“舒翎羽!”
灼热的气息让她心愈发的不安,她抬起眸来,那粗犷的眼眸刹那迷蒙了她的心智,当他的唇欺下,她没有推开他,双手慢慢攀上他的脖颈。
得到她无言的鼓励,他吻得越来越深,徐徐往她脖颈探去。
眸底有着深深的迷惘,她黯然不已,咬咬牙推开了他:“你喝多了!”
他停下所有的侵犯,如她所愿,但更紧紧的将她锁在怀里:“今夜,忘了你的身份,忘了所有的一切!”
舒翎羽叹了口气,那样的身份如何能忘,不管如何,她是他的妃,这就是事实:“就这样静静的抱着我好吗?他从没有好好抱过我,他把他所有的温柔、所有的宠爱都给了碧薇。”
以至于后来,她甚至不知道该去羡慕碧薇或者是妒忌碧薇,或许她该替碧薇高兴的,但那是让她的心会痛的高兴。甚至于,有时她会想,为何上天不是如了她们的愿,让她就那样的陪伴着他,而让碧薇随周紫川远走高飞,那该是有多美好,再没有这纷繁缠绕的痛!
“碧薇她——”南宫剑深吸口气,低声道:“别怨碧薇!”
她微摇摇头,不,她不会,不会去怨碧薇:“若是他把所有的宠爱都给我,碧薇也不会怨我的!若真要怨,就怨那天意!碧薇可是我能同生共死的姐妹,我怎么会去怨她呢?十年风风雨雨一起牵手走过,我们已经把彼此当做至亲的亲人。有时我想爹娘抛弃我,不过是为了我和她的相遇。”
“真庆幸碧薇遇上了你!”
“我也是庆幸遇上的是她,而不是别人!”舒翎羽微微莞尔,满足的吸取着他身上的气息,突然想,很想一直静静的依偎着他的胸膛,就那样忘记她的身份、忘记过去,就那样一辈子!但她还是极快的收回驰骋的心神,叹了口气:“我困了!”
南宫剑落寞的望着她的背影,没再留她。
“公子!”紫武从暗中走了出来,在她离开了好一会儿之时,直驱南宫剑身边。
“紫武怎么还不去歇着?”
紫武微握拳,吞吐道:“紫武是想向公子辞行的!”
南宫剑眼都不抬,直接喝了几口酒:“这是为何?”
她深吸了口气:“紫武是越王派来监视公子的。如今越王已经——,紫武亦无留在公子身边的必要了。”
南宫剑叹了口气,缓缓抬头看着紫武:“我以为你永远不会跟我坦白!”
紫武脸色一变:“公子——”
“你在我身边这么久,还有什么事瞒得住我?紫武,谢谢你,谢谢你始终没有背叛我!”
“我——”紫武咬牙,当日他把舒碧薇托付给她,正是因为他的信任,紫武朝他跪了下去,直磕了三个头:“谢谢公子!”
他抬头看着皎洁的月亮,笑笑:“你不必因越王而离开,若你真的不想留在我身边,我也不勉强。你自己决定吧!”
紫武犹豫了一下,定声道:“紫武愿追随公子左右!”